路君年拿起老者用过的铁钳和重锤,从一堆铁块中挑了一个差不多大的铁块,如法炮制地放入了火炉中,火光在他眼中跃动。
他在太学堂的时候学过铁器锻打,但没有亲手打过铁,倒是在那次的比试上,见过谢砚打铁,看谢砚的熟练程度,估计练过很长时间了。
铁块已经烧红,路君年将其夹出,放在锻打台上,举着重锤用力砸下,一时间铁屑四溅,烫得他满手背的鼓包。
原来老者刚刚打铁的时候,身上溅上的铁屑更多。
路君年抿了抿唇,左手背上火辣辣的疼,他顾及着铁房内还有其他人,即便再烫,也克制着本能反应,没有松开铁钳将铁块扔出去,他咬着牙缓了好一会儿,根本不敢去碰左手上的灼伤,轻轻抽着气。
没一会儿,铁块就冷却下来。
又得重新烧了。
一腔打铁的热血被挫败浇灭,路君年沉着脸,紧咬着腮肉,拿着铁钳的左手微微颤抖,再顾不上疼,重新将铁块放进了火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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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打铁的两人不知何时凑到了路君年身边,自然也看到了刚刚那一幕。
他们两人连护甲都没有穿戴上,显然是非常熟练了,也不怕会受伤,他们看着路君年吃痛的模样憋着笑,其中一人实在忍不住了,嘲笑着说:“你第一次打铁啊?被铁屑溅一下就痛得愁眉苦脸的,就你这样还是别来打铁了!”
“打铁的人,哪一个身上没有伤的?你得慢慢习惯,别受了点伤就发出叫声,看着就不像是铁匠。”另一人说得在理,语气中却仍不乏嘲弄。
路君年没说话,他心里也急,照这样的进度,他根本不可能在一个半月内打成一柄剑!
铁块重新烧好,路君年一言不发地将它重新夹到锻打台上,不理会那两人的嘲弄,再次举起重锤,对着烧红的铁块重重砸下。
“哐当——”烧红的铁块被锤子击打后又脱离了铁钳,翻滚了两下摔落在锻打台的边缘,铁钳从手中脱落,跟随着路君年一齐摔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声响,击扬起地上的尘屑。
路君年倒在地上,苍白着一张脸,额上很快冒起了细密的冷汗,他双眼紧闭着,牙齿紧紧咬着下唇,身体像虾米一样弓了起来,双手捂着胯,缩成了一团。
手被烫伤后有些失力和麻木,手臂自然也跟着下垂,没注意到铁钳尾部的位置,刚刚那一锤下去,铁块带动铁钳动作,铁钳尾部也跟着瞬间向上一抬,一下打在了路君年裆胯,他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即便是隔着甲胄的防护,打在那脆弱地方的力量仍旧不轻,让他两眼瞬间漆黑,整个人脱力地倒在了地上,锥心的疼痛几乎让他呼吸都跟着一滞,再站不起来。
身边似乎还有那两人的声音,路君年紧抿着双唇,却是什么也听不清了,脑中是一阵又一阵的耳鸣,很快就痛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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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君年再次清醒过来,是在一个陌生的木屋。
他隐约想起晕倒之前的事,赶忙伸了手往身下摸去,只摸到了一层厚厚的纱布。
“你那招断子绝孙锤可真厉害!”
旁边传来陌生人的声音,路君年转过头去,见是在铁房内嘲笑他的那人,此时正坐在桌边用砂纸摩擦铁器。
那人还在说:“我第一次见有人能对自己这么狠的,你不会打铁就不会打,怎么还冲着自己的身体撒气?”
路君年强忍着身下的绞痛,慢慢撑着坐起身,揭开被褥往身下看去,见伤处被纱布包裹得非常严实,他又很快盖上了被褥,看向旁边那人。
“是你们救的我?”路君年问。
“我跟我哥。”那人说。
路君年诚心道:“多谢。”又犹豫着问:“我这伤要什么时候才能好?”不能耽误了正事。
“已经阉了,应该过个一个月就能好吧。”
路君年:……
他只是痛,不是没有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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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义,别乱说话。”房门被人推开,一人从门外走了进来,是之前铁房内的另一人。
被称作小义的人很快放下了手中铁器,迎上前去,说:“哥,我逗他玩呢,师傅在外面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小义就出了门。
新进来的人走到路君年身边,将一碗药汤放在床边的柜上,俯身看了眼路君年的面色,还是苍白一片,但眼睛已经有神了。
“把药喝了吧。”那人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也没有给路君年递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就好像,故意要看他难堪一样。
路君年道了声谢,却没有动作。
“喝啊!”那人见路君年没反应,不耐烦地说:“难不成还要让人喂?”
路君年摇头,他只是有点警惕,毕竟铁房的这两人都面露不善,之前还嘲弄过他。
路君年:“阁下如何称呼?”
“刘文。”叫做刘文的人身体往后仰了仰,一对粗黑的眉毛皱得更深了,小麦色的皮肤衬得那张脸更是凶悍。
刘,文,斯斯文文的名字倒是跟这张脸不太一样。路君年心道。
“刚刚那个是我弟,叫刘义。”刘文见路君年一直不喝药,踢了踢旁边的柜子,柜子上的药碗晃动,里面黑褐色的药水都要漫出碗沿。
刘文面色不悦地说道:“这是师傅让我给你端来的,你要是不喝,落下什么病根,到时候可别怪我。”
路君年垂头看了那碗药水一眼,问:“你所说的师傅,指的是那位老先生?”
“嗯。”刘文从鼻子中呼出一声。
“他姓甚名谁?”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刘文更加不耐烦了,“他不乐意旁人问起,你少打听!”
“哦。”路君年轻声道,知道是老者让人拿来的药,想来他们不会做手脚,他这才放下心来,身下疼痛,不敢有大动作,他慢慢爬到床边,刚要伸手,就看到了自己的左手背。
他们只给他治了身下的伤,左手背上的灼烧疤痕却直接暴露在了外面,生成斑斑点点的厚痂。
“常年打铁之人手上一定会有痕迹,你如果细皮嫩肉的,会惹人怀疑。”刘文话里有话,老者明显跟他们兄弟二人说过路君年练打铁的目的。
刘文说的,其实有一定道理。
路君年没有吭声,不再看手上的疤痕,双手捧着药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刘文就一直盯着他喝药,喝完了,就从路君年手中一把夺过药碗,推开门出去了。
路君年注意到,刘文的手上,确实有不少灼烧的痕迹,刚刚擦过他手的部位,还有很厚很硬的老茧。
这两兄弟,一个嘴巴毒辣,一个性情急躁,路君年心中下了结论,突然就明白老者明明有两个已经学会了打铁的徒弟,为何还要找个人帮他进入铁器厂探查了。
这两个人,实在难担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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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兄弟走后,屋内就只剩路君年一人,他下|体痛得厉害,即便上了药也无济于事,便动手解开了纱布,打算看看到底伤得如何。
除了有几分红肿,和一处细小的破皮,其他地方完好无损,刚才的疼痛是因为纱布绑得太紧,磨到伤口了。
路君年松了口气,重新绑束好后穿戴整齐,缓慢地站在地上,忍着痛一步步挪到了门口,刚要推开门,就听到了门外的对话。
“师傅,为什么要收留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进来?我们也能帮您!”是刘义的声音。
路君年推门的手一顿。
“他比你们都要聪明,等一个半月后,你们一起去铁器厂。”老者说。
直接去?老者这是无论如何都让他去了?路君年蹙了眉沉思。
刘义显然不服气:“聪明有什么用,还不是不会打铁,我第一次见有人打铁打到自己身上的!”
“管好你自己,别管旁人。”老者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若是少一些埋怨,把精力都放在训练上,现在也不至于没有一点进步!”
刘义被怼得说不出话。
“偷听够了就出来罢!”老者的声音明显是朝着房门这边。
路君年默了默,拉开了房门,站在门口看向老者。
老者淡淡地瞥了眼路君年下半|身,语气严厉地说:“就算你受了伤,期限也不会改变,一个半月后若没能打出剑,你自己看着办!”
路君年抿唇,道:“我没办法走太远的路,能不能住在铁房附近?”
他受着伤,不方便到处走动,医馆那边的事也只能暂时搁置了。
“这里就是铁房的后面,以后你跟刘家两兄弟一起住。”老者说完,就没再管他们间的事,甩着衣袖走人了。
刘义心里还窝着火,听到路君年要跟他们一起住后,更加恼火,斜斜地看了路君年一眼,用阴阳怪气的语气说:“这里离铁房可近了,没两步远,正适合你养伤了,你身娇体弱,要不要再休息上一个月?”
路君年默默地看着他,跟小心眼的人共事,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不说话,因为无论他说什么,对方都听不进去,所以路君年选择缄默不语。
刘义很快觉得无趣,转身离开了。
路君年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淡淡,谢砚偶尔也喜欢用阴阳怪气的语气跟他说话,他却从来不觉得像刚刚刘义说得那么难听,甚至还会觉得谢砚好玩。
思及此,路君年很快又轻摇了摇头,将谢砚从脑海中抹去。
不能总拿谢砚去跟别人比对,不然心理失衡,他会更想回到谢砚身边。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刘家二兄弟会跟着他一起去铁器厂,他得想办法跟他们和平共处,不然若他们中间有人使绊子,谁都完不成任务。
很快,不远处又传来了打铁的锤声,刘义还是听了老者的话,去了铁房打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