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密室,自然光都被几番遮挡,门窗紧闭着,连风都吹不进来。
密室内仅有一张不大的方桌,两边各放着一张靠椅,路君年被人带到了密室内,环顾完四周,便径直坐在了其中一张靠椅上。
带他来的人将一盏热茶放在他手边,什么都没说就退了下去,路君年通过关合的门扉缝隙,看到了屋外站着的另一个人。
他等了很久,对方也没有推门进来,路君年默了默,面上没有一点不耐烦,揭开茶盖喝了一口茶水,才高声问:“老先生为何不敢进屋?”
屋外的老者听到了路君年这话,看到他淡定从容地喝了茶水,这才推门而入,进屋后又将门重新关上,插上门闩,坐在了路君年对面。
“我还以为你要过很久才跟我联系,没想到这才第二天,你就来了。”路君年放下茶杯,双手交叠着搁在桌上,抬眼一眼不错地看着对面的人,眸中尽是审视。
老者不苟言笑,口中发出属于青年的浑厚声音:“你把跟我的见面告诉了旁人,我还来见你,你该感到高兴。”
他说着,指了指路君年手边只喝了一小口的茶,道:“别那么严肃,喝茶。”
路君年抿唇,他无法确定茶水有没有问题,所以刚刚只抿湿了唇瓣,而显然对方看出来了。
“他们不会出去乱说,我们不需要官府的赏金。”路君年没动,紧盯着老者说道,“我想我们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探查定方城隐藏的秘密。”
老者没强求他喝茶,沉声说:“我突然改变主意了,决定跟你合作。实不相瞒,我受人之托,在调查定方城内病疾一事,也确实发现了一些线索。”
“这些线索,你要怎样才会跟我共享?”路君年很上道。
“你的身份,我得再确认,你说皇上派你来定方城查探此事,可有给你手谕?”老者锐利的双眼直直盯在路君年身上,“若是没有手谕,我恐怕不能相信你的说辞。”
路君年眉头微跳,他并没有手谕,对方也比他想象得更加谨慎。
“我没有手谕,之前在巷道内说的,不过是为了引你出来,但我确实是路恒之子。”路君年直言道,“你,身份也不简单吧?”
定方城的事这么棘手,稍有不慎就可能动到其他人的利益,除了他,谁会做出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
不过,路君年暂时还猜不到眼前这人受何人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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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听了路君年的话,身体不由得后仰,将手交叠在胸前,再次细细地看着路君年。
“没有手谕,没人逼着你调查,为何还要留在此地?”老者语气冷硬,“昨天那样的情况,如果不是你的那番话,我完全可以直接将你抹除掉。”
“当然,现在也一样。”
路君年抬眸,清冷的目光对上老者犀利的眼神,坚定道:“我想成为跟父亲一样的人,而这些历练不可或缺。”
老者听了他这番话,兀自冷笑出声。
“你想当官,那该躲在屋子里彻夜看书,而不是在这里到处瞎逛,不怕一不小心丢了小命?”
路君年摇头:“不,纸上谈兵,当不好朝官,父亲也不是依靠科考成官的。”
老者:“你不怕得病死在这里?”
“这病没有传染性。”路君年说出了他这些天的发现,让老者眼前一亮。
“倒是小看你了。”
“如何?”路君年身体微微前倾,“你先别管我其他目的,我们想要探查清病疾的目的是一样的,我的能力,足不足够成为你的合作对象,共享信息?”
老者又用犀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摇了摇头:“你太瘦弱,帮不上我的忙。”
“什么意思?”
“我需要一个人,帮我打入铁器厂中调查。”
路君年很快明白过来:“那铁厂有问题?”
老者:“我在定方城很多年了,该调查的地方都调查得差不多了,除了进不去那铁器厂。”
“定方城的铁匠需要强劲的体魄,”路君年抿了抿唇,又说:“我可以练。”
“那要等多久?”
“你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我这点时间。”路君年从怀中拿出谢砚昨日给他的那块铁牌,“更何况,我还有这个。”
铁匠牌是身份认可的象征,能拿到这块铁牌的人,都是比试中的佼佼者,铁牌没有署名,只要路君年体力不算太差,能够拿起石锤打铁,就不会引人怀疑。
老者看到那块铁牌,果然双眼又是一亮。
“这是你今天送走的那小子的吧。”老者语气肯定。
路君年一诧:“你看到了?”
“我从昨天与你分开后就一直跟踪你。”老者毫不避讳地说道,“你看着不像习武之人,而他明显武艺傍身。”
更确切地说,他亲眼看到谢砚从马车中掷出半截银针,等马车离开后,他尝试着上前将银针拔出,都用了很大的力。
路君年并不否认:“你就说,给我时间,能不能成事?”
老者沉默了很久,起身走到窗边,透过满是灰尘的窗户往外看去,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树影。
“我教你三个月时间,若是三个月后,你能穿着甲胄打好一柄长剑,我就让你跟着我做事。”
老者转过身,眸色深深地看着路君年,又道:“要是你打不好,我要割掉你的舌头,挑断两只手的手筋,以免在此地的事情败露。”
路君年背后油然升起一丝凉意,他垂眸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给对方答复。
“你可以好好想想,我三日后再来找你。”
“不。”路君年抬眼,目光坚毅地看着老者,“我答应,三月就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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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以后,路君年正式融入了定方城的生活,每日闻鸡而起,跟随着孟大夫的药童背着竹篓上山采药,认识了不少药材品类,并粗略了解了它们的药效。
一直采药到中午,正是太阳最晒的时候,路君年边吃着路边的野果边往山下走,下午给医馆摊好了药材晾晒,就又跑到老者指定的地方锻炼体格,一直练到晚上换一拨人开店做生意,才拖着酸软的双腿回到府邸。
医馆的活并不算重,还能锻炼耐力,但老者的训练方式,堪称地狱。
一开始还只是简单的扎马步,负重跑,到后来便是身上绑着铁链上下山采药,或是腰间坠着重物蹲下身行走于山间,路君年有时候腿累到实在抬不起来,还得让药童搀着他下山。
药童出于好心,可路君年却不敢次次让人搀扶,因为那神出鬼没的老者总是能够知道他有没有好好训练,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偷懒,晚上挂在路君年身上的重量便会增加。
就这么过了一月,路君年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不少,铃夜看在眼里,正要将这个消息用信鸽告诉谢砚。
路君年赶忙拦下,将信鸽腿上的字条取下,撕了个粉碎。
“主上说过,如果你身体状态下滑太多,我们都要告诉他。”铃夜没什么表情地说道,就要再次安放字条。
路君年被训练得有气无力的,将信鸽直接抱在怀中,说:“我很快就将体型补回来,你先别把信送出去。”
铃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要想体能跟上,光吃野果可不够。”
路君年潜心向铃夜请教。
于是,路君年开始每天被迫要吃三只鸡,每晚老者的训练结束后,他还要回到府内,接受铃夜的特训。
铃夜存在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帮助谢砚搜查情报和寻物,他们个子都不会太高,但各个身轻如燕,在屋檐间穿梭时能达到飞檐走壁的效果。
所以,铃夜训练的,便是身体平衡和吸气纳气,以让路君年动作迅捷,面对困境能迅速做出反应。
就这么又半个月后,路君年重了不少,每日走过府门的门槛,踩得门槛“咔吱”作响,走起路来却感觉比之前要轻盈了许多,四肢的肌肉也变得更为紧实,夜里掐着臂上酸痛不已的肉,路君年心里又苦又喜。
他已经能够穿着厚重的铁甲胄神色如常地走动了。
十月中下旬,天气已然入秋,路君年身上仍是那薄薄的夏衣,却并不感到寒冷,身体内自发的热量足够他抵御秋风,四肢也不再寒凉,始终热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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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对此很满意,在路君年穿着的甲胄上又增加了两块铁块,说:“跟我来。”
路君年紧跟着老者进了一间铁房,房内有一个锻造火炉,致使屋内比屋外热上不少。
铁房内除了他们,还有两人,一手拿着铁钳,一手拿着锤子在敲打铁块,听到老者跟路君年的脚步声,头也没抬,专心地打铁。
老者从墙上取下甲胄的下装穿上,走到火炉边,拿过一柄铁钳,一边拨弄着火炉内的碳块,一边对路君年说:“看好了,我只演示一遍,你要是没学会,我可不会再教你。”
路君年明白这是要教他打铁了,很快地点头,紧盯着老者手上的动作,他看到老者用铁钳随手夹了一个小铁快,拨开碳块,露出里面猩红的炭火,将铁块放了进去,没一会儿,铁块也跟那碳块一样变成了炽热的橙红色。
老者又用铁钳将铁块夹出,放在锻打台上,拿过一旁的重锤,一下又一下击打在铁块上。
刚烧红的铁块比较软,能用重锤一下下砸出其他形状,路君年眼睁睁看着老者将那块不大的铁块砸成了长长的一条,锻打过程中灼热的铁屑溅得到处都是。
路君年知道老者为何让他穿着甲胄进来观看了,刚刚有片铁屑划过他的手背,灼烧红了一片皮肤,现在还在隐隐作痛,而他却无暇顾及。
铁块烧红得快,冷却得也很快,老者重复烧灼、锻打,重复了十几次,终于将那块小铁块打成了一柄极薄的小剑,他将冷却后的小剑放入一旁的水桶中淬炼,用粗粝的砂纸打磨了很久,才终于让小剑亮出了铁器的明亮颜色。
“只教你一遍,你用剩下的时间来这里打铁,一个半月后就是期限,到那时我会来验收成果,你要是打不出来一柄长剑,”老者看了路君年一眼,“你自己知道后果。”
路君年点头。
“当然,平时的训练也不能落下。”老者说完,便直接走出了铁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