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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再无幸进

  宫廷内苑封锁了消息,顾和章生死未卜,而没有顾邺章的提携,就没有他的今天……李禧被扑面而至的威压逼得喘不过气,下意识低呼了一声“陛下”让开前路,连带着旁的守卫也跟着他唯唯而退。

  宫门大开,按照惯例候在外头等待上朝的百官只听得钟鼓齐鸣,待硝烟尘灰散去,往日哭闹不止的储君不见踪迹,取而代之坐上太华殿宝座的,已换成了阔别许久的顾邺章。

  谢瑾一身的伤连站立都觉得疼,此时摇摇欲倒,只放慢了呼吸端直地站在列首。张茂知道他身体状况不容乐观,迈出一步朝殿外高声呼喊:“复政重祚,陛下已经登位,还不入宫拜贺!”

  就连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王士镜、卢颢等人都被蒙在鼓里,薛印陆良对此更是一无所知。现如今到了白刃临颈的关头,已由不得他们避祸。

  程云一脸平静坦然,安步上前折身而跪,恭声道:“领军将军程云,拜见陛下!”

  “秘书丞王士镜,

  “给事中楼澄,

  “吏部尚书卢颢,

  “度支尚书徐璟仞,

  “都官侍郎许令均,

  “太常寺少卿李邈,

  “都水使者张晖,

  “愿陛下永享盛世,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接连出列,紧跟在程云之后齐声表态。余下百官见薛侍中脸色铁青迟迟不动,程云更是主动抹了尚书令的职官,带头的兼有声望地位,便也心怀忐忑地纷纷跪拜,叩首不断。

  薛印和陆良起初站在原地没动,到最后也咬着牙行了拜礼。

  一时间整个太华殿跪倒了一片,声浪震动得天摇地晃。

  顾邺章坐在龙椅之上,一双凤目半敛,不动声色却暗藏杀机。

  这就是他大浪淘沙挑选出的臣子。他们当中有家族没落受他荫庇过的寒门,有食粥鉴影仰赖他施展抱负的庶族,有治河的大才育种的俊杰,他们曾将身家性命尽数系于他一身,一朝风云突变换到了顾和章手下做事,倒是还和去岁一样精神抖擞,光彩照人。

  想来今日如何跪他,当初便是如何跪的顾和章。

  视线扫过下方群臣,在几个生面孔上留驻片刻,顾邺章淡漠道:“平身吧。”

  一众臣子得了恩准这才敢站起,起身后又不约而同垂下头去。

  表面上一副唯新天子马首是瞻的模样,恐怕一大半都在害怕他秋后算账。“你们大多都是我朝的肱骨臣子,朕也知道你们中间有人对朕忠心不二,但是......”

  顾邺章停住语调,眼神犀利如刀,一字一顿地说:“但众臣工谁能告诉朕,顾和章肆意妄为的时候,有几个人劝谏过他?武川孤立无援岌岌可危的时候,今夏黄河再次溃决的时候,有几个人拦过他设宴享乐?”

  一句话问得群臣噤若寒蝉。

  薛印低垂着眼睑,额头隐约渗出汗珠,一言不发。

  素掌军政的陆良倒大惊失色地抬起了头,对上顾邺章视线时满目的惶恐。

  顾邺章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徐徐道:“传朕旨意,右卫将军郑毅安谋逆,按律处死,诛夷三族。高阳王顾和章以下犯上,侍中薛印、五兵尚书陆良为虎作伥罪责难逃,择日问斩,籍没其家。中领军程云抵御椋陈有功,赐爵永城侯……”

  仓促之间来不及罢黜顾和章,顾邺章索性便废其仍为高阳王,就拘禁在如今他养伤的显昌殿。

  李禧得了将功补过的机会,接过令旨直奔大司马府。

  薛印陆良自知大势已去,软成了一摊烂泥瘫坐在殿中。

  顾邺章略一停顿,原本冷淡的目光温柔绵长地落向谢瑾:“德音,陈王身体不适,为你家将军寻个干净住处,就在徽行殿里好生将养。”

  谢瑾早已支撑不住,一切既已尘埃落定,又得了恩准,恭声应诺后便微踉着脚步出了大殿。

  被倒戈的侍卫拖出去时,薛印不甘心地一边磕头一边高声叫冤:“请陛下明察!臣与郑氏之间隔着血仇,一切都是顾和章逼迫臣做的,臣冤枉!”

  他头上玉冠落下,额头嗑得红肿破皮,散开的发髻上也沾了尘土和血,一身的狼狈惊惶。高门望族走出来的贵子,兼朱重紫的肱骨重臣,为了能苟活一命,忘了钟鸣鼎食的矜贵出身,忘了万人之上的显赫身份,体面全无地哀声求饶。

  但顾邺章始终冷眼旁观,未发一言。顾和章许给他家族的荣耀,他还给顾和章世家的景从,明摆着的交易,又何来无辜?

  迟迟求不来宽恕,薛印心知此番算是完了,颓然跌坐在地上。

  陆良心生怨愤,再也按捺不住,字字铿锵地骂道:“顾邺章!我陆家世代忠良,陆氏先祖甚至舍命为你太爷爷挡过箭,又何曾负过你?金书铁券传家五代,陆氏可有过失?分明是你轻弃信义,违背祖宗打压世家望族,是你先忘恩忘本,却又要怪我等转投他人,就不怕遭报应吗!”

  这是大多随着他亲政利益受损的门阀的心声。顾邺章抬手示意侍卫停下,面无表情地听着陆良痛骂。

  被软禁在承光殿的这些日夜,他也曾反省过,所谓改换气象的新政,当真毫无缺陷吗?

  他亲政的第二年冬天,独孤正曾伏阙直谏,说陛下一意孤行,非但坏了祖宗成法,更恐有矫枉过正之嫌。

  那时他吃尽了门阀的苦头,全然听不进独孤正的半句话,只想以雷霆手段扶植无根基的、只能依附于自己的寒门庶族,信誓旦旦地说君,舟也;人,水也,天下人之心,岂能轻易拂逆?

  陈郁之也是寒门,风云突变时照样背主求荣,王士镜也属世家,理政上照旧无可指摘。他太心急,忘了忠奸之别,不止在门第,忘了世家望族,也一样是天下人。

  水火相济,盐梅相成。年号既已改了,国策也该改了。往后各凭本事,再无幸进。

  陆良骂了一阵,终于累了,半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泪水却渗出布满血丝的碧眼,沿着鬓角一滴滴滑落。

  太华殿中一派寂静,只闻得见他粗重急促的喘息声。

  少顷的功夫之后,陆良重振了精神,眼见着他还欲再骂,李望秋赶忙抢步上前,一个手刀封了他口。

  陆良硬撑着睁开眼睛,却挣脱不开他的钳制。

  李望秋压低了声道:“再吵吵嚷嚷的,当心拖累家人!”

  听他口风,事态似仍有转圜余地,陆良一愣,不敢吭声了,却犹瞪着李望秋恨恨不已。

  李望秋只作没瞧见,转身回禀道:“陛下,薛侍中和陆尚书虽铸成大错,但归根究底,谋逆祸首毕竟是郑氏,还求陛下法外开恩,顾念他们先祖的旧情,留他们一条性命。”

  权当施恩于世家,挽回冷了的人心。

  他很聪明。

  顾邺章看着李望秋沉默许久,终于点头道:“既然李卿求情,朕就依你之见,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只可惜他二人忝居高位不思为民,反倒撺掇着顾和章纵情享乐,可见心里头浮躁,所犯之罪又件件都是大过,也断不能再留在朝中……即日起,留性命,夺封荫,逐出中州,永世不得回京,至于族内子侄……三年内不得入仕。”

  这已是天大的恩典,薛印闻言猛地从地上弹跳起来,不成体统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陛下仁厚,定能春秋如意,江山永固,老臣谢陛下隆恩!”

  顾邺章不耐烦地摆摆手。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

  散朝后,顾邺章径直回了徽行殿。得了风声的曹宴微早已等候在殿外。

  分别才只不到两年的时间,君臣二人却都好像捱过了无数煎熬。

  曹宴微未及天命之年,已是一身的暮气,顾邺章风华正茂,唇边隐约的一点笑纹却无迹可寻,唯余平添的风霜。

  当年倚在窗下观雨景的那张美人图是何等冷峭清绝,仿佛有诉不尽的写意风流,而今再看,竟只剩下不再受岁月偏爱的嶙峋和倦然。

  似行将坠落的金乌,在挣扎着燃烧剩余的生命。

  曹宴微心里的酸楚直冲眼眶,不愿让人看见,忙低了头用袖口抹了把脸,笑着迎上去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主殿已收拾出来了,陛下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老奴即刻去办。”

  顾邺章的眼神掠过他脸上暗沉深长的沟壑,一时心中动容,低声道:“受苦了。”

  只这短短三个字,曹宴微便霎时双泪横流,嘶声泣道:“能看到陛下重登大宝,就不苦。”

  顾邺章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开眼叹息:“走吧,进去说。”说罢率先迈开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殿内,雨过天晴的阳光倾泻进来,将顾邺章苍白高挑的身影映照在墙壁上,显得更加瘦削。曹宴微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后头,直到顾邺章启唇问:“张茂刚才应该来过了吧?谢瑾歇在哪儿?”

  曹宴微答:“老奴知道陛下惦念陈王,请他就近在西边歇下了。”说完便要带头引路。

  顾邺章脚下一顿,抬手止了他的动作,“你先忙吧,我自己去看看他。”

  才走出几步,本已恭敬垂下头的曹宴微却忽然叫住了他:“陛下……老奴也曾对陈王多有偏见,但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

  中侍中鼻子一酸,哽咽道:“这一年多来,陈王千岁才是真的……受苦了。”

  话到最后,竟说不下去了。

  顾邺章没有回头,只轻轻道:“我省得。”

  一路来到西次间,顾邺章放轻了脚步绕过当中间着的漆画隔断。

  乱琼堆雪的帐幔半挽着,谢瑾双目紧闭,在睡梦中眉宇间也仍挂着一层薄薄的忧愁。

  顾邺章在榻边站立半晌,缓缓伸出手去抚他汗湿的额角,触手的感觉温热,因常年奔波于北地的风沙,有些别于少年时的粗糙。

  想是逞能撵走了张茂去他那儿露脸,自个却没力气拾掇整理,身上衣衫未来得及换,仍是那件银红滚边的左衽箭袖,腰间束的钩络带上有还未干涸的血。

  不只是钩络带,谢瑾的手臂、胸前、膝弯……见得着见不着的地方,都渗着大片不明显的深色。

  顾邺章像被灼伤般收回了手。

  打从得知顾和章跌下陵云台的消息,他就知道谢瑾用的是何等冒险的法子。

  他也完全猜得到为什么偏要……偏要选在他谢瑾根本还没真正从鬼门关挣回命的今天复辟。

  定然是因为他们铺垫了这么久,这出戏,实则也就只能撑到今天。

  顾和章恐怕已经醒了。

  庭兰……顾邺章张了张口,眼眶竟热得发烫。曹宴微说陈王苦,他又非真的眼盲心瞎,岂会不知他的苦?

  像景皓那样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固然可以名留青史,像李禧那样当看风向的墙头草又是多么自在地立于不败。

  可谢瑾为了自己这个冷心冷肺的师哥,先是折节事二君,近六载的波澜壮阔景行行止一朝成空,再是忍辱含垢、委曲求全引着顾和章走上陵云台。到今日,分明已是强弩之末,太华殿上,他仍忍着这坠楼的重创,为了他能真正坐稳那个位置,血流干了也要竭力支撑……

  谢瑾有多苦,说上三天三夜怕也说不完。

  而他这个做师哥的,竟一直在违他的意,诛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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