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自明风尘仆仆地进了内院的屋子，花雨阁的姑娘们几人一间被暂押在这儿，花魁因是那夜同那钱少主相处时间最长的人，被单独安置在了一间屋子里。
乔自明去的便是她所在的房间，才一进门花魁听双便迎上来帮他解了披风，说道：“早上听见外间闹腾了一阵，是又出了什么事吗，明哥？”
“钱飞扬诈尸了，将停尸间搅了个翻天覆地，还伤了不少弟子，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他重新封上。”乔自明坐下疲惫道。
“明哥你没有受伤吧。”听双坐到他身边担忧问道。
乔自明摇摇头：“我没事，”他又抱歉地看着听双说，“都是我没用，若是能早点结束这个案子申请调任，就能带着你一块儿离开长河郡，也不至于叫你被牵扯进这种事里了。”
“我没事，只是被带来问话而已，有明哥你在，浑天局的各位小兄弟对我们花雨阁的姐妹都挺客气的。”
乔自明爱怜地替她理了理鬓角，“你身子还好吗，这几天有没有哪里觉得不适。”
听双满心满眼地望着他，那在花雨阁里倾倒众生的风情都消散在了与男人脉脉的对视里，唯剩下些小女儿家的温柔情态。
“我没事，这几天都挺好的，也没哪里觉得难受。都说那法子九死一生，哪怕活下来也得要去半条命，但我当真半点异样也没有。”她浅笑一下，说道，“想是老天爷也看到了我这半生不易，终于愿意予我些许怜悯，所以才让我当了这万中无一的幸运儿。”
“没事就好，”乔自明的目光缓慢地描摹着女子的眉眼，还是忍不住说道，“但你还是太冒险了。”
他因长年持剑而略显粗糙的指腹抚上听双的面颊，“都是我不好，当初不该叫你瞧见那些资料，否则也不会让你生出这种危险的心思，甚至不惜划伤自己的脸……”
“多疼啊，”乔自明的双眼皮很深，垂眸看人的时候显得分外深情，“我当时看着，恨不能你划伤的是我。”
“皮囊不过俗世外在罢了，不是你告诉我的吗明哥，凡俗着相耽溺皮肉，不过是臣服于最低等的欲望罢了，你不在乎我的出身，我又怎么会在乎这副皮肉呢？”
乔自明缓缓叹息一声，“这话是我说的，但双儿，我的意思只是皮囊不分贵贱，那些话不是让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
“刀划在皮肉上，谁能不痛呢？”
“嗯，”听双温柔地应着，“以后不会了，都会好的。我们已经跨过凡人和玄修之间那道天堑一样的鸿沟，以后没有什么能再分开我们了。”
乔自明终于露出笑意，回应道：“是啊，都会好起来的。”
两人细细的诉说忽然被外边凄厉的呼喊声打断了，乔自明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听双担忧地看着他，重复外边的呼喊声问道：“玄修杀人？”
“我得去看看，”他回身紧握着听双的双手说，“你在此处好好休息，千万不要出去，河武阜最近不安生四处危机四伏，虽说是在浑天局扣押待审，但你待在这里我多少也能安心些。”
听双点头：“嗯，明哥你放心。”
那一头宋柬和程佰列也在乔自明御剑赶到的同时到了那处现场。
喊出“杀人啦”的那两个人正一脸惊恐地望着崇平和黎伴，见浑天局的人来了，几乎是屁滚尿流地爬到了他们身后躲着，浑身颤抖地说：“救，救命！他们不是人，不是人！”
“……”
玄修也是人族，只不过引气入体之后不能算凡人罢了，但不管怎么着“不是人”这三个字还用不到玄修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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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两人眼里的惊恐是真的，他们看着崇平和黎伴就像看着地狱恶鬼——这倒确实不像是在看人。
黎伴就更生气了，他现在要是原型的状态肯定浑身的毛都奓了起来。
“你说谁不是人！你丫说谁呢？”
虽然现在气氛很紧张，但宋柬还是忍不住翘起了唇角，虽然但是，可小猫咪确实不是人啊。
赛天仙环视四周，干脆果决地用一个结界将此处封了起来，让管清机把那俩瘫坐在地上的人拉起来，给他们一人用了一张清心符，叫人冷静下来不至于语无伦次。
管清机问他们：“怎么回事，你们看见什么了？”
乔自明也在放出了神识扫过这里每一个角落，问道：“你们说这二位杀了人，那受害者呢？”
“没、没了，”其中一人还是不敢往崇平他们的方向看，说话磕磕巴巴，看来受到的惊吓仅凭一张清心符根本平复不下来，“灰飞烟灭了！”
另一个人情况更是糟糕，目光呆滞的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像是话本里说的离了魂。
乔自明见难以从这二人口中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于是两步上前走到崇平和黎伴面前，揖手问道：“崇仙君，黎仙君，还能请二位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黎伴冷哼一声：“我真他丫的是平地里头摔死的莫名其妙！”
崇平按住他的肩膀对他摇摇头，不过不见愠色，温和道：“别生气，我来解决。”
黎伴虽然还是气呼呼的，但显然很听崇平的话，往后退了半步让他崇平师兄去说明。
“方才我同我师弟往暂住的客栈走，同路的人不少，有两人在我们前边，走到这里，”他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比剑，聚集灵息在巷中划出了他们自己以及‘受害者’的位置，“那两个消失的人方才在那个位置。”
赛天仙也走了过来：“消失？”
崇平颔首：“两人忽然在此处定住不动，须臾间自头顶皮肉开始分崩离析，血肉、内脏、骨骼，包括毛发指甲都在颗粒化后彻底消弭。”
“彻底消弭？”
“嗯，什么都没剩，连一缕青烟都没有留下。”
管清机一脸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
别说他一位玄修如此反应，在场还有许多方才才从浑天局驻事驿里出来的凡人，更是不可能相信崇平的说辞。一个个看向崇平和黎伴的眼神都更添了畏惧和怀疑。
“若非亲眼所见，恐怕我也不敢相信。”崇平对那些眼神视线都察而不觉，任他们揣测而不动如山，“禁术或是邪术……我不曾听闻过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术法。”
赛添先和乔自明对视一眼，前者开口：“若这都是真的，此事非同小可，崇仙君可有感觉到什么称得上线索的东西？”
“比如那二人灰飞烟灭时是否有灵息波动，或者说魔息？”
一直静静等在后边的黎伴努了努嘴，若有所思地说道：“没有灵息魔息，但是……”
“但是什么？”赛添先追问道。
黎伴收了收下巴，虽然这么想很不厚道，但他确实不大待见赛添先的长相——太像凶狗了，他默默移开视线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师兄，你呢？”
“嗯，有股奇怪的气息。”崇平皱紧眉头，“但是那二人确实是凡人，也是从浑天局驻事驿里才出来不久。”
“浑天局办事有规定的章程，列位将这些人请来问话时想必是做过基本检查的，能确保他们入驻事驿时身上没有任何符咒或者小型阵法在身么？”
这些是管清机负责的事情，他赶紧答道：“我用了局里的验身符，每个人都扫过一遍，没有问题的。”
他话才说完就发现赛统领皱眉扫了他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对着外人“有问必答”了，崇平仙君就算是玉虚宗掌门首徒，那现在这会儿也是重要嫌疑人，他们作为浑天局的人怎么也不该被个嫌疑人带跑了思路。
可这位崇仙君气场实在太强大了，一脸严肃的就像美男子版的赛添先，叫他不由自主地就只想服从命令……
管清机缩缩脑袋往后一退不做声了。
崇平没管他们这些小纠结，他本能地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可怖程度。原先长河郡发生了四起玄修暴毙事件，尸身上都能检出魔族留下的气息，虽说这几年都鲜少发生这样的事件，而且很明显是连环作案，性质恶劣，但本质上问题都不算大，解决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何况对手是魔族，方向清晰。
可这一回——
死的是普通凡人，还是这么令人不寒而栗的死法，而杀死他们的对象，以及杀死他们的目的都不得而知。这绝不是什么能够掉以轻心的事情。
“不过并不能排除那两个人事先就被下了恶咒的可能，毕竟验身符咒能够查出来的咒术符箓都是有限的，若是浑天局未能掌握的恶咒亦或者是新出的咒术，想来都不会被验出来。”
虽说崇平只是在分析事实的可能，但这无疑是在质疑浑天局，赛添先直接道：“验身符确实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但入了驻事驿的凡人没有一个人身上有异样的气息，浑天局不至于连这点事儿都查不出来。”
崇平点点头：“嗯，目前也无法确定今日的事情与钱少主暴毙一事有关联，赛统领打算怎么做？”
赛天仙也被长河郡这一连串的破事儿搞得一个头两个大，之前侘傺山解禁，他们驻事驿的人都被抽调了大半过去支援，现在手底下的人都不够用，如今又出了新的幺蛾子。
这位崇平仙君大宗出身，本就名声在外，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赛添先想想就烦死了。
他说：“这事出的猝不及防，只有二位仙君和这两人是目击者，在场诸位一时半会儿也都脱不了干系，只能请大家先回驻事驿了。而且那两人要真是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就灰飞烟灭了，在场诸位恐怕也都不算安全。浑天局驻各郡的驻事驿都有大阵加持，可以屏蔽外来的邪术侵袭，在驻事驿里比各位各回各家要安全得多，还请诸位配合浑天局查案。”
此话一出，原本那些没能看到现场，只是来旁观凑热闹的人都感到了一阵恶寒，这些人方才还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但若那两人死前一点异象都没有，那他们现在不也一样看起来毫无问题吗？
谁能保证下一个死的不是自己？
有个年轻些的男人大概不相信这种危言耸听的说辞 ，高声质问道：“怎么，你们就这么相信这两个玄修的说辞？”
“他们说那两位兄台是突然消失就是突然消失了？指不定就是他们两个自己下手杀的人，你们浑天局就是要包庇袒护玄修不成？”
他环顾四周，又道：“方才被你们押在驻事驿的人都在这儿了，除了跟这两位玄修大人呛过声的那个，以及和他同行的人，死的就是那两人吧。”
“你们能说这俩玄修没有杀人之心吗？”
“你们能保证我们不是下一个去死？”
在场的人或多或少心中都有怨言，这人的话无疑是把在场之人敢怒不敢言的想法都给说了出来。
气氛焦灼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人群中心的崇平身上。
“我会竭力配合浑天局查案，我的师弟也是。如果列位不放心，崇平不介意各位对我用上训仙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