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听雨技不如人受了伤，陶秉文急忙护住他，玄武乘胜追击欺身而上。陶秉文亮出折扇里的刀刃全力迎战，两人短兵相接斗在一处，招招狠辣欲置对方于死地。朱雀看着两人的身体重叠在一起，她怕误伤了同伴，不敢轻易放箭。
“那就先杀了你，再割掉你的舌头！”朱雀将弓箭重新对准莫听雨。
莫听雨颤颤巍巍地撑着身体，只觉得胳膊越来越沉重，几乎握不住笛子和短剑，脸上的血流进眼睛里，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他勉强打落了近身的弓箭，却再也压不住体内翻腾的气血，忍不住吐了几口鲜血。
又一支箭破空而来，这箭来得太快，转眼间已到跟前。莫听雨自知避不开，却无法坦然赴死，心里充满了恐惧和不甘——这不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熟悉的血腥味涌上来，魔鬼要将他勒死在血泊中，然后拖到无边的地狱里。
谁知霍刚却扑在他面前，以肉身驱逐魔鬼隔开死亡。箭镞穿过他的身体，鲜血从伤口汩汩流出，霍刚的脸因疼痛而扭曲，他一只手拿刀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握住莫听雨，断断续续地说道：“孙家的恩情，霍家还清了……”
莫听雨心神俱震，他想起霍氏兄弟逞强报仇的样子，又想起霍家众人的死状：倒在血泊中的霍老爷，浑身是伤力战而死；钉死在树上的霍城，被人硬生生捏断双臂备受折磨；而眼前的霍刚，已被接二连三的羽箭射成刺猬……一家老小皆为他人而死，感情用事至此，多么愚蠢！自己的事才是要紧事，自己的命才最金贵，这么浅显的道理女人不懂，难道他们也不懂么？
“这么蠢的人，怪不得要死……”莫听雨喃喃说着，竟有眼泪流下来。
谁知朱雀却停了手，她想起来阁主的命令心里忐忑不安。玄武见状退到她的身边，似乎在安慰她：“杀就杀了，即便留下他的命，他也一定不会说。姓霍的都是硬骨头，霍老头如此，霍城如此，霍刚也不例外！”
“我要活剐了他！”朱雀咬牙切齿地说着。若非莫听雨刻意戏弄，她也不会误杀了唯一的知情者，朱雀越想越恨，作势要冲上去厮杀。谁知她纵身到半空中，却被一支凭空飞来的箭逼退，她自恃是用箭的高手，是谁敢班门弄斧？
来人是位满脸胡须的中年男子，他手执弓箭站在船头。那是一艘漆黑的船，如离弦之箭似的，片刻便来到眼前。他身边有位娇俏的年轻姑娘，一脸担忧地望着被屠戮的客船，正是孙青青。
“洞庭君也想蹚这趟浑水？”玄武认出对方的身份，言语间想要恐吓他：“洞庭君统辖水域，与我家主上互不侵扰，此举是要划线为敌么？”
孙青青有些不安：“江叔叔，这……”
姓江的汉子不畏威胁，他瞥见客船上的惨状，正气凛然说道： “这片水域归属洞庭，你们假扮水匪大肆杀戮，置我洞庭的威严于何地？”
双方剑拔弩张，任谁都不肯让步。
横七竖八的尸体和鲜红的血，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不时传来几声痛苦的□□，不知道还有几个活人。“杀了他们！”莫听雨想要报复，想要发泄心里的悲怆和愤恨，可他眼前一黑却昏死过去，没听到陶秉文的关切和孙青青的惊呼声。
莫听雨从昏迷中苏醒已是几天之后的事了，他睁开眼睛发现一位不速之客——孙老神医竟然守在旁边，手里摩挲着什么，一脸的严肃刻薄。老头子见他活了过来，忙不迭地质问道：“我儿子伯信在哪里？”
莫听雨不想理会他，扭头打量着房间，心知自己已身在扬州，看房内的布置似乎是他曾经住过的客房。他努力睁着眼睛，眉骨处的疼痛反倒让他清醒不少。
“臭小子，你不要装聋作哑！你的命是孙家救的！”老神医受人敬重习惯了，见不得他轻视的模样，登时勃然大怒：“想过河拆桥么？你已经丢了半条命，若无孙家帮你延续，这半条命你也保不住……”
“我没求你们救我。”莫听雨漫不经心地说着，仿佛在说别人的生死。他挣扎着站起身，只觉得双腿虚浮，只得悻悻然坐回床上。
老神医的叫骂声引来了孙女和陶秉文，孙青青急忙安抚爷爷，陶秉文见同伴不肯服软，急忙替他向老人家赔礼。老爷子压住怒火，将手里的物件拿出来：“你既有伯信的信物，岂会不知道他的下落？”
那是一块脏兮兮的布，上面写了几行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莫听雨想起来霍刚，这是他死前塞给自己的东西，想必也是他舍命保护的东西。
“这是我二叔的笔迹。我的名字是二叔取的，便取自这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孙青青拿着证物向两人解说道：“二叔失踪后，我家曾怀疑九龙阁，但察访多年却一无所获。不久前池州的故人传来消息，说是找到了我二叔，爷爷接连派人去接应，可他们凭空消失了似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连那位故人也……”
“常胜么？他早就死了。霍家的人也死光了。”莫听雨脸上是淡然的，声音里却有些悲伤，而这一句是替霍刚说得：“孙家的恩情，霍家算是还清了。”
老神医闻言动容，不觉长叹一口气，纵然是铁石心肠也焐热了几分。莫听雨却觉得他虚伪丑恶，心里更添鄙夷——因你儿子一条命，连累许多人送死，你却这般假惺惺地装模作样！
“伯信他还活着吗？”孙老爷的态度软和了些，似有哀求之意，此刻的他不再是令人敬畏的神医，而是一位为儿子牵肠挂肚的父亲。
莫听雨终于捏住了对方的把柄，他故意说了些半真半假的话：“确实是九龙阁囚禁了孙二爷，孙二爷脱身后寄居于常霍两家，霍家被九龙阁攻破时，霍刚护着他侥幸逃了。两人一路逃离西北，孙二爷另有要事，故遣霍刚来扬州送信，谁知九龙阁的人竟一路追到江南。”
“幸亏江叔叔帮忙，只是我们来晚了……”想到惨死的众人，孙青青潸然泪下：“我爹在渡口安置了人，但我们在水上是外行，幸亏洞庭君施以援手。”
“玄武和朱雀呢？死了吗？”莫听雨阴恻恻地问道。
“让他们逃了。”孙伯仁说着走进来：“擒住了几个喽啰，却问不出什么消息。”
莫听雨嘲讽道：“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孙家竟如此不济，纵然有洞庭君帮忙，却制服不了九龙阁的两个堂主，怪不得孙二爷不敢露面……”
孙伯仁闻言脸上发热，他羞愧地看了父亲一眼：“我兄弟人在哪里？”
“孙当家曾留我吃住又赠我金银，也算是待我不薄。”莫听雨忽然笑了，仿佛变成了最诚恳善良的人：“我确实知道孙二爷的下落，霍刚临死前不仅转交了信物，也说了藏身之处，只是……”
“只是如何？”失散多年的儿子，老爷子迫切想见到他。
“时机未到，我还不能说。”莫听雨神秘兮兮的，故意吊人的胃口。陶秉文瞧出了他的意图，心里觉得不太妥当，却又不好拆穿他。
孙伯仁赶忙追问道：“何时才是时机？莫公子有话直说。”
“我最是恩怨分明，有债必讨，有恩必还。你们虽然救了我的命，却也拿到了信物，咱们两不相欠。想知道孙二爷的下落不难，只须帮我一个忙，随我上泰山解了傅清风的围困。孙家是药王孙思邈的后人，区区阎罗草和蛊毒，想必难不倒老爷子。”孙老头怒火中烧，莫听雨瞧着他又说了一句：“倘若救不了傅清风，只好拉着孙二爷陪葬。”
孙老头气呼呼地站起来，手里的拐杖几乎把地砖戳穿：“油嘴滑舌的市井无赖，谁敢信你的话！”
“你不信我不要紧，难道还信不过桃花源的少主么？”莫听雨不以为忤，笑嘻嘻地看向陶秉文。
陶秉文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应承道：“莫兄弟此言不假，他与霍氏兄弟是旧相识，霍刚自然信得过他，所以才会舍命护着他，并将孙二爷的消息托付给他，同船之人皆可证明。”
那船上只有几人侥幸活命，确实有人看见霍刚替莫听雨挡箭，老神医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孙伯仁紧随其后而去。莫听雨知道此事成了，悬着的心却放不下来——泰山大会迫在眉睫，而如今的他走路都走不稳。
陶秉文见长辈们走远了，才向孙青青问道：“九龙阁为什么要抓你二叔？倘若双方真有恩怨，按照九龙阁的狠辣手段，早就兵刃相见了。”囚禁孙伯信多年而不杀他，九龙阁显然有所忌惮，可到底忌惮什么？
孙青青茫然地摇了摇头，她偷偷看向莫听雨，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忧：眉骨的伤口虽深，到底是外伤不怕的，棘手的是内伤——她甚至诊不出莫听雨的伤，更别说对症下药了，只能央求爷爷救他。
又过了两三天，架不住莫听雨明里暗里的威胁，孙家爷孙俩决定随他们去泰山。离开扬州城的时候，孙青青指着一处新坟说道：“霍刚大哥就葬在那里，你若想去祭奠他……”
然而莫听雨没有下马，他远远望着坟边的纸钱，凝重的脸上透着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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