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说,人不留客天留客。
天空的黑云撕扯了整晚,终于酝酿出一场大雨。大雨倾盆而来,豆子大的雨滴噼噼啪啪地拍打着万物,敲落了无数黄叶。一团团黑云向南翻滚着,厚重的云层不时透出一束闪电,仿佛是黑云的指路明灯。
陶秉文讲述扬州的冒险,说到欺瞒他人不胜羞愧,自觉有悖君子之道。然而作为主谋的莫听雨却恰恰相反,甚至有点得意——他的道德标准与众不同。傅清风心里清楚得很,在座的长辈都崇尚信义和名声,他们不屑于这种行径,只是隐忍不发而已。
陶行之当众训斥了儿子,又向孙青青赔不是,孙青青俏生生地说道:“这怪不得莫大哥和陶公子,说起来还要谢谢他们,傅大哥对我有恩在先,孙家不该坐视不理。我爷爷倔强得很……他不是恶人,只是我二叔的事让他身心疲惫。”
众人惊讶于她小小年纪有如此主见,不由地交口称赞。柳天姿望着这位同龄的少女,心里涌出百般滋味——自己生于江湖却无这般豪气和胆识,倘若自己如她一般,倘若对傅清风再信任一些,或许就不会渐行渐远了。
“昨天人多嘴杂不好多问,九龙阁为何要抓孙二爷?”孙老爷对儿子的事讳莫如深,这让邱莹莹愈发好奇,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她,或许这是整件事的关键。她试探似的问道:“孙二爷那位朋友……”
几位前辈算得上是武林名宿,他们行走江湖多年,见过许多名门世家,却从未见过孙家这般——药王居声名显赫,二公子却鲜有人知,这实在不合常理,难免让人心里疑惑。
“二叔生性沉闷,不喜欢与人结交。他痴迷于药物,不是研读医书,就是钻研新药方。”孙青青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回忆往事:“但凡来我家的人,除了求医问药的病患,多是做药材的掮客,都是我爹从中斡旋。说起来有个特别的掮客,他从不和我爹谈生意,只是一味地找我二叔,二叔似乎对他青眼有加。我曾撞见他翻墙出入不走正门,也曾在二叔房里见过他,他带了很多江南没有的稀罕玩意给我,叮嘱我不能告诉爷爷。”
“这人姓甚名谁?他的相貌口音如何?”
孙青青苦恼地摇了摇头:“家里日常来来往往许多人,实在是记不得了。他与二叔年龄相仿,性格更外向活泼……”说到此处她扭头看了看莫听雨:“倒与莫大哥有三分相像。”
孙老爷子不愿意提起的人,可能并非良善之辈。
眼看众人猜来猜去没有头绪,莫听雨说道:“这件是非索性去问涛公子。”
饕餮?众人闻言怔了一下。
莫听雨冷笑道:“你们可别瞧不起他,他还未必肯说呢。”
叶渐离正色道:“那么一个江湖败类,只怕不会说实话,莫兄弟不要和他走得太近,小心上当吃亏!”
傅清风怕莫听雨口无遮拦,抢先说道:“听说螭吻善用毒,九龙阁又有蛊毒这样的毒物,孙家世代行医是毒的克星,捉走孙二爷可能是为了辖制孙家。”不等别人质疑,他自己又觉得不对:“可是依照九龙阁一贯狠辣的作风,孙家早就血流成河了,当年的天机山庄和如今的常霍两家就是明证。它放过孙家,到底忌惮什么?”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柳天奇想起旧事开口说道:“我听霍氏兄弟提过天机山庄的惨事,疑心九龙阁并非光明正大与之决斗。天机山庄与霍常两家不一样,庄内有不少高手,不可能一夜之间灭掉它。或许当年就有蛊毒……”话音一转便问叶渐离:“这位自称叶渐离,是天机山庄幸存的少主,当年的事想必还记得清楚。”
叶渐离不吭声,脸色凝重,似乎不愿提起那件惨事。
莫听雨趁机逼问他:“天机山庄被连根拔起,叶庄主短短几年重建,总不至于是假的吧?”
“莫大哥还不是来历不明,谁又曾怀疑过你呢!”顾白护人心切,不管不顾地说着狠话。
莫听雨被戳中痛处,冷笑道:“我这样的小人物来自哪里,未来会死在哪里,恐怕没人会在意,怎么能和天机山庄庄主相提并论呢。”
叶渐离拦住顾白,声音里透着伤感:“江湖上关于天机山庄有诸多传言,真真假假难以细述。九龙阁想要吞并天机山庄,以谈判为幌子,却在暗中下黑手。当日也是这般倾盆大雨,他们胁迫家仆下了毒,以中毒之人的性命做要挟,以至于我方投鼠忌器才落得家破人亡。”
陶行之见状安慰他:“多年前我游历西北,有幸见过叶庄主夫妇,真是一对让人仰慕的英雄夫妇。说起来我与你也有一面之缘,时隔多年不知道叶庄主还记得否?”
叶渐离思索一阵,苦笑着说惭愧。
各种信息胶着在一起,却拼凑不出有用的线索。王若柏心里担忧:中原武林高手云集,若与九龙阁正面交锋,自然是立于不败;可九龙阁惯于暗中动手脚,中原又是鱼龙混杂,怕是会被它搅得人心离散,反倒容易浑水摸鱼。
一个弟子急匆匆进来,留下一串湿哒哒的脚印:“师傅,有人偷偷潜入后山。”
众人闻言惊诧,王若柏却面无波澜,他遣散一众小辈,只留下陶行之和邱莹莹两人。那弟子这才说道:“两位巡山的师弟遇害,他们伤在脖颈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胀,像是刀剑之类的寻常利器所致,师兄正带人在山上搜查。”
“后山是前辈们的静修之地,让你大师兄派人好好守着。”王若柏打发了弟子,不觉叹了口气:“后山既没有武功秘籍,也没有金银财宝,潜入的人意欲何为?”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有弟子日夜换班严加看守,想偷偷潜进来并不容易,极有可能是趁着英雄大会混进来的。”
“陶师兄说得不错。”邱莹莹有些遗憾:“有不少武林同道留在泰山,人多事杂,怕是查不到了,所幸未酿成大祸。”
“秦师弟刚下山就出了这样的事……”王若伯再次感受到门派的没落,他不禁有些迷茫:泰山派除恶卫道多年如一,为此葬送了不少弟子,以至于人才凋零青黄不接,而江湖上恶事频发除之不尽,这样的坚持究竟值得吗?
陶邱两人见他神色落寞,又不好开口劝解,陪坐了一阵便告辞离开。邱莹莹私下说道:“泰山派捍卫江湖大义,为此惹了不少小人,也结下不少私仇,如今秦师兄远赴华山,真是让人担心。”
陶行之也有同感,但这种情况无人能力挽狂澜,唯有长叹一声而已。
“陶师兄方才试探叶渐离,有发现可疑之处吗?”
“我确实到过天机山庄,也见过已逝的庄主夫妇,只是没见过叶渐离,只听说他生来体弱不宜见客。方才他说不记得,没有什么不对。”陶行之顿了顿又说道:“或许是他太聪明了,也或许是我太多心了,总觉得他的出现太过巧合,剿灭白虎堂又太过顺利……”
那叶渐离回到住处,发现房内有人翘首以盼,一身泰山派弟子的打扮,却是许久不见的叶宽。叶渐离并不惊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莫听雨的事查清楚了么?”
“查不到他的出身。”叶宽有些羞愧,主上的指令他本该完美达成:“他这几年在江南兜兜转转,也曾到过西北诸地,结交过一些不入流的江湖中人,武功驳杂没有师承。他喜欢流连于花街柳巷,是风尘中的常客。”
“凭空出现的一个人么?我大概知道他是谁了。”叶渐离顿时来了兴致,又问道:“睚眦呢?”
“我与四伯联手重伤睚眦,但四伯不想赶尽杀绝,让他逃了!他的属下尽数被剿灭,只有他一个丧家之犬。”
“四哥到底还是太心软了。”
叶宽踌躇了一阵,终于缓缓说道:“白虎的死,四伯仍然心存芥蒂。”
“白虎是他教养长大的,他难过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叶渐离话音一转:“白虎看管不严让孙伯信逃了,又大张旗鼓张贴榜文闹得人尽皆知,真是死有余辜!说起来白虎资质平平,论机敏不如青龙,论手段不如朱雀,论武功不如玄武,若非你一意推辞,白虎堂的堂主也轮不到他。”
“我不喜欢做堂主,我更想留在庄主身边。”叶宽这话有几分孩子气。
叶渐离闻言笑道:“你若是早来几天,便能见着叶青了。你俩是同胞兄弟,却时常天各一方,我心里也觉得愧疚。”
“我听说哥哥办事出了纰漏,险些坏了庄主的大事。”
“你不用担心,叶青做得很好。对付华山派是杀鸡儆猴,在西北立威是一,震慑中原是二。如今泰山派搅和进来,还有洛水剑助阵,正是打击中原武林的好机会,叶青正在赶往华山的路上。”
“庄主不怕打草惊蛇么?”
“做坏事的是九龙阁,与咱们天机山庄有什么关系呢?”叶渐离拿了两本书给他:“这些秘笈你带在身上,下山的路上随意丢掉就行,泰山派正在搜山,你要小心切勿被人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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