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风不终朝, 骤雨不终日。
考完策论出考场时,燕明才发现雨已经停了, 天上乌云散去, 太阳暴露出来,一阵暖意袭来,照得人熏然犯困。
下午的诗赋考, 他完全没有头绪, 这种完全是考验学生基本功的科目,靠的是十几年的积累, 临时抱佛脚一点效果没有,还把他背得精神气萎靡了一大截。
反正复习也没什么效果,不如不复习了罢。
摆就一个字。
及至上了考场, 一看题,不出他意料地不会做, 是那种一个字都憋不出来的不会写。
挣扎了半刻钟, 最终燕明还是放弃了, 但没忘记工整地把自己名字给誊了上去,几日练字下来, 他的名字已经可以写得很顺手了, 上辈子老师反反复复叮嘱,考场上什么都可以不写,名字不能忘记。
正好下午午觉睡得有些晚, 正困了, 他便在考场上补了一整堂课的觉。
下课铃也是他的起床铃,迷迷糊糊地将卷子交给了监考官, 没注意到监考官奇异的眼神,他揉着惺忪睡眼, 出门时又碰到陈期许了。
他一乐,每场都在一起,这缘分。
今日他出考场时晚了些,场外的人已经散得所剩无几了,燕明打算上去跟陈期许打个招呼,感叹一下这四场考试都分在一块的缘分。
谁知他还没叫出对方的名字,陈期许似乎心有所感,直直朝他这个方向走来了,燕明正开心准备跟他打招呼时,发现对方的目光似乎没有看向自己,而是……他身后不远处的谢君竹?
等会……谢君竹又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陈期许眼神里肉眼可见的都是崇拜之意,“谢学子,今日那道……”
眼见着就要开展一场只属于学霸间的辩谈会,燕明重咳一声及时打断对方,这时候陈期许才发现他似的,惊讶道:“燕少爷?”
“叫我名字就行了。”燕明摆摆手,成功岔开话题。
陈期许这次并不是一个人独行,身边还跟着个与他身形相仿的学子。燕明本身就不算太高,这个学子竟还比他矮上半个头,虽然不合适,但燕明很想用娇小一词来形容他。
对方脸上着了浓厚的一层妆,太白了,白到哪怕是燕明这样的究极直男都能很明显分辨出来对方化妆了。
但同云继影又不一样,他的一颦一簇间,都流露出一股雌雄莫辨的风情来。
“不介绍一下吗?”那矮个学子抿唇笑了下,有些腼腆的样子。
陈期许这才从见偶像的兴奋劲头中挣脱出来,挨个介绍。
“这是我的同窗,许青山,青山,这是我在书院认识的……朋友,燕明。”
许青山闻此言后,眼睛倏然一亮,浅笑了一下,燕明发现他笑起来同旁人还不一样,是先从眼睛开始笑,待眼睛完全眯起来后,才浅浅勾起唇角。
“久闻大名。”
听见许青山这么一说,燕明疑惑挠挠脑袋。
久闻大名?
闻的该不会是燕少爷以前为祸乡里无恶不作邪肆放荡的纨绔名……吧?
燕明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气氛便显得有些僵硬凝滞,出好在谢君竹出面拯救了他。
“不是去考骑射吗,站着做什么,走吧。”
燕明才如同得救了似的,跟陈期许挥挥手道别:“希望下午考试还在一场啊。”
也不用希望了,肯定在一场,因为骑射只有一个考场。
说来也奇怪。
上午下了那么大的雨,一个中午过去,校场的地面上竟然干透了,完全看不到被暴雨肆虐过的痕迹,看得燕明啧啧称奇。
骑射考核同平时上课时的小测差别不大,只是测试时先生不会在一旁做动作指导,所有的动作全由自己独立完成。
程序跟文试差不多,先去主试官那里登记名姓,领取号牌,再去挑选一匹适合自己的马,测试完后,由三位骑射先生共同打分,取均值作为最后的分数。
启云朝是马上打来的天下,对于武学,跟文学一样的重视,科考中也同有武举和文举,文武统筹者则更受皇帝的青眼。
贵族子弟从小学骑术射箭自不必说,哪怕是没摸过马的寒门子,学过几次后,也能独立上马平稳跑两圈了。
……除了燕明。
他现在的水平止步于能翻身上马,也能在有人守着看着的时候骑着马走两圈,但骑着马的时候必须全神贯注,两只手紧紧抓住缰绳,根本无法松开,完成取弓,搭弓,射箭一系列后续要求。
要么只能骑马,要么只能射箭,无法二者兼顾。
既然半路中遇到了,燕明便跟着谢君竹一起来到了校场。
远远地就瞧见了校场边缘,有个瘦小干瘪的身影紧紧趴在马上,双手环抱着马脖子,姿势极为不雅。
这让燕明想到了不久前的自己。
骑马也总担心掉下来,动不动就趴下来抱着马脖子装死。
当然他现在肯定比之之前已经有不少的进步,至少能用缰绳控制马前进方向。
一时好奇心起,想看看是哪位学子跟他有着同样的困境。
凑近一看,还是老熟人。
陈期许。
考官的时间极为宝贵,每个学子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用来考核,其他时间里,准备考试的学子可以提前试马,培养自己和马的感情。
陈期许显然就是在试马,但显而易见的,他好像和他挑的马磨合得不太好。
燕明略想又明白了,或者说,其实陈期许也跟他一样,骑射水平一瓶不满半瓶晃荡,到了考前才想着抱佛脚,于是折腾成了这个样子。
陈期许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马跟前还站着个人,因为身高实在不够,只能垫着脚仰着头,还不一定能看到上面的情况,语气不由有些着急。
“松手啊,陈期许,你这个姿势上场时要拿丁等的!”
“我松手就要掉下来的……”
“不会的,你信我!”许青山深呼一口气,余光看到燕明来了,好险才把自己即将骂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形象,形象!
看陈期许艰难驯服马的过程看得津津有味,待一转头,燕明就看见谢君竹牵了匹看上去像是马圈里头最矮的马过来。
燕明垮下了脸,深沉叹口气,轮到自己了,逃不过的。
之于骑射二项,燕明既不会骑也不会射,翻身上马倒是训练得挺利索,只是一上去就僵住了,畏手畏脚,不敢进行下一步。
谢君竹把考试用的弓箭递给他,这种弓箭为了安全着想,上面的箭头都不是银铁尖利的,而是木头削圆了一头点了漆,考核时考官根据红漆落在箭靶的位置上评分。
弓则是武举考试标准用的五石弓,纵马三次,发九矢,中三箭为合格,三箭以上根据中靶数以及中靶的位置评分。
谢君竹抬起头,用漆黑的眸子看着他,“松手试试发箭,腰腿发力,夹紧马腹便不会掉下来,我在下面看着你。”
笃定沉静的话语消融了燕明几分紧张之意,且谢君竹向来靠谱实在,要是实在不小心掉下去,他能肯定对方也会将他接住。
没有什么依据,就是莫名的直觉。
再低头望向底下那个清肃身影,只觉得安全感骤增。
谢君竹牵着马,保持在一个极低的行进速度,同时还分神守着马上的人,确保不出什么状况。
一开始松开缰绳时,燕明拿出弓箭都颤颤巍巍的,更别说开弓射箭了,好在几圈下来,慢慢也适应了这个速度,稳住身体后尝试搭弓拉箭,第一箭没拉满弓弦,箭没有受力,只飞出去半丈远,落在马匹的不远处。
谢君竹不是个话多的人,此刻没有说出诸如“已经很不错了”这样的夸奖之语,然而他捡了箭回来,抬手递给燕明时,看了他一眼,这个眼神就已经包含了千言万语。
之后燕明便一直重复着搭弓拉弓的机械动作,一次比一次射得远,当终于有只箭没落在地上,而是射中了箭垛时,他第一反应是看向马下的谢君竹,眉眼高高扬起,丝毫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欣喜欢悦之情。
谢君竹就立于马下,瞧燕明低头冲他笑,语气是自得与快乐,“原来这也难不倒我嘛。”
他一边替他高兴,一边注意到另外一件事:对方的手臂已经微微颤抖了,这是筋肉过劳的征兆,于是劝道:“你方才接连拉了几次弓,筋肉俱劳,先休息会吧,不然到考试的时候失了力没考好事小,肌肉过劳受伤事大。”
“嗯嗯!”
燕明点头如捣蒜。
趁着燕明手感正好,谢君竹没叫他下马,而是单独一个人去了考官那里登记姓名,拿序号,他们试马耽搁了不少时间,校场上学生都已考核完毕离去,所剩学生已经寥寥无几了,因此取了号牌过了不久就听到考官高唱燕明的名字。
虽然磕磕绊绊,到底是勉强踩着及格的线过了,射完九矢,跳下马来时,燕明顿时觉得胳膊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关节处微微发着热,放下时还有些颤抖。
运动过度了。
这少爷身子,实在经不起折腾。
谢君竹则是骑马射箭连发九矢,箭箭正中,动作利落帅气,一气呵成,完全没有给考官留下任何扣分的机会。
燕明看得满心羡慕。
穿越古代,谁还没有个侠客梦呢?
但那只能想想,听说燕少爷以前汤不离药的,时不时要生一场病,让他时不时怀念以前,能跑能跳,一顿能吃两大碗饭的健康身体。
考试结束得早,燕明和谢君竹用完饭回寝舍时,天还没有暗下来的迹象。
穿过竹林小道,走到风林舍院外,燕明发现他寝舍门前站了个高大壮硕的人,不看正面,光看背影就能感受到那人凌厉肃然的气场,那人微一侧身,手中闪过一抹赤色。
待燕明定睛一看——
红十三!
他勃然大怒。
哪里来的偷鸟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