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捡到红十三后, 一直没有人上门找,燕明也不好逢人就问:你丢过一只鹦鹉吗, 羽毛赤红能吃能喝能睡但很笨只会说一个词的那种。
连消息最灵通的傅元晟都没打探出来关于十三主人的信息, 燕明便只得作罢,就当十三天然无主或是被其主人半道遗弃了。
自接回来便好吃好喝地喂养着,无聊时还能一边逗弄它一边试图教它说话, 虽然大多数时候他逗弄十三时, 对方并不会理会他,只给他一个高冷傲娇的小眼神, 但几天相处下来,已经养出了感情。
骤然见到有人试图偷鸟,这比偷钱还让燕明生气, 自胸中升腾起一股怒火,他大喝一声:“何人敢在书院行盗窃之事?!”
平时他若上课去就将门窗紧闭, 以防十三乱飞乱跑, 后来发现窗户打开后十三也没有要飞出去的意思, 就留了个小缝通风。
此时这男子正站在这微开的窗户前头,听闻动静侧转过身来。
燕明气势汹汹大步向前走去, 谢君竹抬起手, 似乎是想拦他,到底晚了一步,一个眨眼的功夫, 燕明已经冲上前同屋前那人对峙起来。
担忧不已, 谢君竹也只能匆匆几步跟上。
走上前去燕明才看清楚对方的面容,对方身形魁梧奇伟, 比他要高上整整一个脑袋,压迫感十足, 眉目肃然,气质清贵。
神情只是淡淡,并不算严厉,却有种常年身居高位养出来的令人畏服的气质,只轻轻瞥了一眼过来,燕明脱口欲出的诘问就这么被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盗窃?”对方语调上扬,似有疑惑,“何来盗窃一说?”
见燕明的眼神一直若有似无地在手中活泼乱跳动的鹦鹉上流连,他了然,“犬子顽劣离家游玩,叨扰已久,承蒙照顾,今来寻它回家。”
一番漂亮客套话说下来,燕明哪还有不懂的,这是十三的正经主人找上门来了,纵是心头万般不舍,也没有再乞回的道理。
除了满心不舍外,还有些疑惑未解。
听对方的语气,将十三当儿子养,这个朝代养宠物的多,但像后世一样将宠物视做亲子的少,既如此,哪有儿子丢了三天里都不闻不问的。
就不怕出些意外么?
他盯着红十三黄豆大的眼睛,深感不舍,犹豫再三,上前问道:“我之后还有机会见它吗?”
他辨不出眼前这人身份,即不像学子,也不像先生,一身华贵气质,定也不是书院杂工。
男子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问道:“你是这里的学生,你叫什么?”
燕明老老实实自报家门。
“姓燕单字明?我知道你,燕将军长孙么,我还曾去过你的百日宴。”似乎是因为有此一面之缘的缘故,男子说话时明显收敛了气势,略一点头同意了他的小请求。
“想找它时便来院司。”
“对了,”男子将十三放在肩头,阔步走到院子正中央时,才想起来什么,转头补充,“下次见面,记得叫院长。”
燕明满眼震惊之色,之于此人,他想过数种可能的身份,独独没想过竟然是书院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院长。
看上去没有一丝文人应有的内敛儒雅气质,反倒凛然气势外露,凌厉张扬,倒像……倒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骁勇武将似的。
奇怪,这书院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透露着违和与奇怪。
经此一遭,考完试的放松好心情荡然无存,燕明一回寝舍就瘫倒在了椅子上,双目无神盯着天花板,放空自己。
他想着,要不然到过几天放假时回去,也买一只宠物带过来打发无聊时间。反正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书院里好似没什么不能带宠物的规矩,他甚至见过傅元晟上课把兔子带去学屋。
先生看到了也没说什么。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菊院的先生格外随性自然。
用现代话讲就是佛系。
其中又数容先生最佛。
时常于课前半刻钟时间里,着人来通知不上了,美其名曰好让他们放松休息,但燕明合理怀疑,其实是容先生自己想休息。
考试两天眨眼便过,如同往一潭平静的深水里投了一颗小石头,乍一落水时,水花四溅,涟漪阵阵,过了一阵后又恢复平静。
燕明的书院生活又恢复至重复每日早起,起不来,上课,听不懂,交作业,不会写一系列流程的枯燥日子。
但与考试前略有不同的是,多了个每日午时习字的任务。
谢君竹言出必随,说要监督他练字,就将这件事贯彻了个彻底,没一日落下的,时间一到,比生物钟还准时地催促他练字,俨然是个不折不扣的严师。
谢君竹平日里情绪淡淡,诸如表现开怀大笑,勃然大怒这样的表情,燕明是一次都没见过,但他每每看着对方没有表情的脸,内心都不自觉发怵,比面对自己威严的祖父还要紧张。
真是奇怪,思考片刻无果后,燕明把这归于学霸自带的气场。
考试过后的两三天内,包括燕明在内的诸多学子们明显感觉到各教书先生变得忙碌起来,往来学屋与教导司大都行色匆匆,大约在抓紧时间批阅试卷。
先生不在,自律的学生自觉学习,不自律的学生,只觉同放假没有什么两样。
燕明和傅元晟叶牵雨三人,于学屋埋头苦学三天,五子棋技术突飞猛进,以臻化境,等着挑个时间段挑战云继影的不败战绩。
在各先生们加班加点地努力下,月考成绩全部被批阅完毕,已经进行了记册,排名,张榜。
各学院之间距离不算近,公示牌仍然被放置在昭贤苑院内,方便各个学子过来看榜。
得知消息后,燕明紧张得差点没吃下饭,带着一丝担忧中又有点期待的心情,壮胆似的又把傅元晟和叶牵雨都拉上了,三人齐齐奔赴昭贤苑。
他的要求真的不高,只要不是倒数第一,回家后若面对指责就有了诡辩的底气——瞧,我甚至还不是最糟糕的!
书院内学生不少,将所有学生姓名誊写下来,一块告示板大小不够,于是将几块拼接在一起,姓名从左至右,从上至下,按综合成绩分布。
此时告示板前处已黑压压挤满了人,喧喧嚷嚷,指手画脚。
看完后,有的面露狂喜,有的失落如丧考妣。
各有悲喜。
大多数人是从左往右看,怀着一份隐秘的期待,期望名次稍前。而燕明极其有自知之明,目的明确地奔向了最后一块板。
那个位置因为太过角落,又或者因为没人愿意承认自己名次置于倒数,故此学生寥寥,远不及第一块板前处拥挤。
燕明目光如炬,很轻松地锁定最后一行名字——
云继影:策论丁末,经义丁末,算学丁末,诗赋丁末,骑射缺考,综合:丁末
燕明:……
不是,早说你罢考啊,这样就不用他考前吭哧瘪肚累死累活复习了。
虽然他上辈子没有来得及上过大学,但已经于此刻深深体会到了那种六十分刚好,多一分浪费的心情。
他现在就觉得自己考前一番心思白花了,浪费!
但到底不是末名。
一颗心如石头落地,缓了一会后,他才慢慢地从最后一个名字,挨个往上找。出乎意料的是,竟没有在最后一块板上发现他的名字,倒是看见了几个眼熟的菊院学生的名字。
他有些惊异,这惊异出于全然的意外。
别说倒是第一了,倒数前十都没有他!
燕明往上数了十几个名字后,才发现傅元晟的姓名,在对方名后一溜的丁末中,经义一门后头紧跟的甲优二字格外显眼。
燕明转过身去,狐疑地看了一眼傅元晟,甲优差不多就是先生能给出的最高评价,如果不出意外,这甚至是单科第一的成绩。
傅元晟本来不甚在意这个成绩,不如燕明一般紧张,但敏感地察觉到对方怀疑打量的视线,他略一挑眉头,凑上前去一看——
噗嗤一笑,却没太惊讶。
单考记忆力的东西,拿个头名之于他而言,简直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他们三的名字靠得还极近,差不多隔了两三个名字,就能瞧见燕明二字。
燕明紧紧心神,看了过去,诗赋不出意外地拿了丁末——那是自然,他可一个字都没写。
骑射踩着丙末合格线过也在意料中,算学……兴许是因为跳了步骤写,只拿了个乙末,这同样不出他意料,这时候的考试严谨刻板,答题有着固定的格式,少了其中一个环节可能都会被扣去不少分数。
最让他惊讶的是,经义竟拿了乙优,也就是差一点就能拿甲等的成绩。
感谢谢君竹!
他对自己的要求定得太低,于是也格外容易满足,眉眼间都染上了满足的笑意。
“燕明,你看完了没,看完就……”
“你怎么知道我拿了乙优?”
“……”
书院本是招贤纳才,钻营学问之处,且启贤门槛奇高,来此就学者,莫不是清才冠世的能人。
菊院学生属于特例。
数完几十个人名后,能明显看出中间有了一个成绩断层,前面大部分都是甲等乙等,且分数咬得极紧,只有一点细微的差别。
这看着没意思。
燕明心有所感,直直跑到第一块板前,这处前面虽然人多,但大部分看了一眼就失望地去别处寻自己的名字了,因此他能很轻易地挤进来,看第一个名字,果不其然——
谢君竹。
后头的成绩如复制粘贴一般全是甲优,牢牢占据着第一的位置。
如此亮眼的成绩,自然有不少学生注意到了。
有人大声道:“头名是谢君竹!”
竟无一人感到意外。
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燕明带着笑意,听了足足一刻钟别人不重样夸赞敬佩谢君竹的彩虹屁,这才满意抽身离开人群。
过去时,正好听到叶牵雨满意大声道:“拜考神还是有用的,等会去给温三元还愿!”
以及傅元晟略感无语的声音——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靠你自己考出来的分数,跟那劳什子的三元没有一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