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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入了冬后的江南亦是寒意浸人,然原本冷清到让人生出颤意的连府,却因为某个人时常的走动而多了几分人气。

就连那个冷淡孤傲的主人,也时不时露出些许平常不太见到的表情,有时候是恼羞成怒的声音从书房的窗疏间遗漏出来。

「厉永山!你给我去死!」

有时却是还来不及敛去的羞怯红晕,淡淡铺在他白皙的皮肤上,从脸颊一直到颈脖,慌慌张张想要掩饰的窘迫模样,让这个年少却老成的青年多了几分这个年纪才该有的模样。

琉琦是看着这些变化在连玉楼身上慢慢地一点点体现出来的,他以前不知道,总以为一个人长成了什么样,以后便都是这个样子,直到那一年无意中在街上看到了已经改名叫做连二、连三的荷风和琪然,他们身上早已洗去了昔日的风尘味,一个清逸随然,一个俊逸倜傥,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从他们口中知道了他们两个被连玉楼赎走之后并没有事反而还过得很好,跟着连玉楼学做生意,掌管布庄分号,心里很是欢喜的同时,又非常羡慕。

原来就算出身不好,也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努力的,就算原来的身份如何的卑贱,也有可以成为人上人的一天……

与心里的羡慕和嫉妒交织在一起的,是那个人的嘲讽与谑笑。

「你们看看,这个据说就是天香阁的红牌,你们谁有兴趣要尝一尝?」

「兔儿爷,你给我们说说,爷们要和你干的话,是从哪里进去啊?」

那个时候脸已经毁了,那些羞辱的话,刑讯时在身上留下的伤痕,让他心里充满了对那个男人的恨。

因为他,毁了自己的一生,却也因为他,让自己有了执念与勇气去求连玉楼收留,而后面对完全不同的崭新人生。

他觉得自己对于严玉阙应该只有恨,因为这股浓重的恨,以至自己会花费那么长的时候来布下一个局,让厌恶男风、曾经羞辱过自己的严玉阙只能对自己产生情欲,让原本怎么冷漠的人为了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孩子失去所有……

原以为在报复得逞之后会是盈满心头的快意,但现在却只觉得心里空得很,他到连玉楼身边是为了开始一段新的人生,这段新的人生以报复为开端,但是现在,他的目标达到了,却又不知道今后这漫长的人生该要如何继续……

◇◆◇

「爷,这些是严府的房地契以及严家在京城布庄的转让书……」

不过是几张纸,但是琉琦抱在怀里的时候却觉得这个匣子很重,沉甸甸的,似乎装的不仅仅只是那几张纸而已,脑中又划过了那一晚严玉阙留给自己的眼神,就算被人那样对待,他脸上也没有露出被人折辱之后的愤怒与羞愧,投来的目光里,除了鄙夷,似乎还有几分同情……

想不通在那种情况之下,他有什么资格来同情自己?明明他才是凄惨的那一个,没了权势与地位,没了家业与生意,就连自认为是失而复得的亲生儿子也根本都不是他的,他已经一无所有,和个平民百姓没有区别。

不,也许会过得更加辛苦。

从被人奉承被人服侍的高处突然落到最底层,这样的伤,也许一辈子都恢复不了。

连玉楼身子有些孱弱,这么一点侵人的寒意便就已经缩进了厚厚的袄子里,似乎还嫌不够似的,整个人微微蜷着。神情有几分慵懒,精致的五官,微微蹙眉抿着嘴唇的神情,若是不知道此人的真性情,倒还真是会让人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意来。

往日里没有仔细比较过,在严玉阙身边待久了,再看连玉楼,便发现血缘这东西果然神奇,就算幼年分开各自在不同环境下长大,血缘的羁绊依然让两人在容貌和性格上如此想似,甚至被踩到痛处跳脚的反应都这么像,只不过一个五官更精致一些,另一个五官成熟硬朗些,一个在表面的冷漠傲慢下藏着对于过去的自卑与软弱,另一个在表面的不近人情之下藏着的是对过去的愧疚与后悔。

琉琦不禁生出和严玉阙一样的念头……

如果当年连玉楼没有遇到那些事,没有被送回临安母家……现在他们两个人该会是过着怎样的一种生活?

大约是看着连玉楼的脸看得出神了,连玉楼歪了下脑袋,露出疑惑,「我脸上有什么吗?」

琉琦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恭敬回道:「没、没有。」

连玉楼将视线落在那装了房地契的木匣子上,从镶了一圈毛绒绒兽毛的袖子里探出手来,掂起那匣子里面最上层的一张纸,漫不经心地看了起来,片刻,收回视线看向琉琦,「知道真相之后,他什么反应?」

琉琦想了一想,「回爷,他很震惊,想来找我理论,结果被店里的伙计打了一顿之后撵了出去,之后又被先前结仇的人当街羞辱了一通……」

听到这里琉琦看到连玉楼微微弯起了嘴角,「然后呢?」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怎么没有看到豆豆?你没把他带回来?」

琉琦道,「豆豆被严玉阙给带走了……」

连玉楼眼神一凛,「带走了?」

「是的,带走了……」琉琦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回答。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连玉楼都陷入深深地沉默之中,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琉琦多少能猜到。

豆豆并不是严玉阙的亲生儿子,但是严玉阙在知道真相之后还是带着豆豆走了。

「豆豆就像是我的良心……」

事到如今,也许严玉阙和连玉楼各自的心里都清楚明白,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当时还蒙在鼓里的严玉阙,完全可以继续用过去那些手段,既得到豆豆又不失去自己的所有,只不过这样你一着我一着的争斗下去,或许到死都不会有一个结束。

所以那一刻,严玉阙选择了放弃,放下自己所有的一切,重新拾回了自己的良心,又或者他拾回的不仅仅只是良心,还有对于愧疚与后悔,对于连玉楼的歉意,而豆豆就像是一个寄托,给他心里多少弥补了过去的错误。

「爷……」琉琦轻声唤道:「知道他现在的下场,爷心里会不会好过一些?」

这一问,就见连玉楼脸上的表情恍惚了一下,视线再次落到那张房契上,却像是看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般,半晌,手指一松,那张房契轻飘飘地落回到了木匣子里,连玉楼没有回答他,而是道:「你先出去吧。」

琉琦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给止住了,欠着身缓缓退出了书房。

◇◆◇

当年在布那个局的时候,心里充满着期待,无数个夜晚躺在床榻上的时候都沉浸在严玉阙一步一步走进圈套,落进自己布好的陷阱,最后真相大白那一刻大快人心的想像里,虽然那个时候猜不到严玉阙会是怎样的反应,但只要一想到这个自私傲慢的人落魄的样子,就有点等不到那一刻的到来。

但真正的当一切都按照自己所想的进行之后,却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喜悦,心里反倒落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琉琦……」

听到声音回头,原来是连二,再往不远处扫了一眼,就见那根傻木头站在那里,大约是连二不让他过来打扰他们说话,故而只能候在离这里最近的地方望着这边,就像只等着主人不敢让主人离开自己视线的笨狗。

于是谑笑道:「你怎么舍得丢下那根傻木头跑过来和我说话?我担心回头没人的时候会不会被那根傻木头敲晕了扔进护城河里呢。」

「他啊,只敢回头在我面前撒娇摇尾巴装可怜。」语气里是满满的幸福,但很快敛了下来,换做几分担忧,伸手拂过琉琦脸上的伤痕,「为什么我觉得你回来之后一点都不开心呢?」

琉琦摇了摇头,转身看向枯尽了荷叶有些孤零零的荷塘,「我也不知道,我以为看到严玉阙那种下场,会高兴得彻夜难眠,但现在,我却在担心,他带着所剩无几的银两,带着豆豆去了哪里?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了,他是我的仇人,是我们爷的仇人,但我对他的恨却好像不似那些年的时候那么浓烈,不知道是因为时间淡去,还是因为我知道他心里其实一直是怀着愧疚的……」

闭上眼,那两年在绫锦院里相处的时候的画面不时在脑海中划过,也有真相揭开之后的那些时日,还有很多年以前在程家织纺的相遇……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并不了解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只知道他刑虐我,羞辱我,甚至在我脸上留下了伤痕,我觉得他十恶不赦,一心想着要他付出代价,后来到了他的身边,相处下来,又觉得他其实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坏,他一直都后悔过去所做的事,他内心深处也有着良善与温软的一面……」

连二露出宠溺又心疼的表情,「傻瓜,我那个时候就提醒你,叫你不要陷下去,结果你还是不可遏止的先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

琉琦一愣,「陷下去?」

连二道:「不是吗?」说着,手伸向琉琦的心口,在那里按了按,「你扪心自问,此时此刻,你这里缺失的、空落的,究竟是为何事?又究竟是为谁?」

琉琦敛下眼眸沉默了下来,心口那里一抽一抽地疼痛着,或许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那个人了,固然他有错,他对不起了很多人,但也是自己亲手剥夺了他的一切,还是利用了他放弃了所有而挽回的那一份良知。

而今,他和严玉阙也生就了同样的想法。

如果没有当初所做的那一切……那么现在,他们两人又会如何?

也许一旦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便就代表着自己的后悔,而其实在引严玉阙一步一步走进那个局里的时候,自己早已先一步入局。

那是给严玉阙布下的,也是给自己布下的。

戏演久了,演得太真,真到……连自己都信以为真。

现在他们两人都深陷在那个局里,谁也无法逃离,谁也无法解脱。

「连二哥哥,我该要怎么做?」琉琦脸上露出了一丝迷茫他是真的不知道,今后自己该要如何,仿佛又回到了在天香阁的那些时日,看不到希望,前路是一片迷雾,只能浑噩度日。

连二笑着轻道:「按照你心里想的去做,我不想听到很多年以后有人和我说‘如果当年……’这样的话。」

琉琦愣了一愣。  「但有时候,我脑中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如果那一年我让爹把玉楼留下来的话……」

所以严玉阙选择带着豆豆离开……

那么自己呢?

◇◆◇

济州项泉县是个很普通的小城镇,百来户人家,不足千口人,但生活安定,平静宁憩。

数月前,镇上来了几个外乡人,在此地落脚之后开了一家小布庄,各种布料玲珑齐全,还卖些各地特色的布料,吸引了镇上不少年轻女子的兴趣。

店铺的掌柜是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模样俊朗,做事干练,只是表情时常冷冷的,让人不怎么敢接近,就算这样,也吸引了不少妙龄女子的视线,悄悄向着媒婆打听此人的来历,但一看掌柜身边还带着个挺大的娃,那些姑娘便都望而却步了。

店铺只有他和严安两人打理,不能像以前那样什么事情都交给伙计来做,严玉阙将架子上的布匹整理好,正准备去内堂拿新进的布匹的时候,通往内堂的帘子被一下拉开,严安从里面冲了出来,撞到了严玉阙身上。

严玉阙皱起了眉头,「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对、对不起爷……」严安抬头,视线却在四下张望,「我在找豆豆……小鬼头趁着我不注意,一不留神就不见了踪影……」

严安刚说完,就听到严玉阙的身后有个稚嫩的声音传了过来。

「姐姐你这么漂亮,配这匹布料最好看了。」

「小弟弟你真会说话。」

「我才不是会说话,小孩子只说真话,要是骗人的话,晚上睡觉是要被狼叼走的。」

严玉阙转过身来,就看到豆豆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柜前,由于个子小,就站在椅子上,正劈里啪啦熟练地打着算盘。

「苏州幕本缎一两二钱,泉州素纱一两三钱,桐乡花绫……一共是四两四钱,算您四两好了,我再送您一点苏州宋锦的尾料,做个荷包啊钱袋啊什么的可漂亮了。」

「小弟弟你真会做生意。」

严玉阙额角青筋跳了两下,那边豆豆已经结完帐收了钱打包好布料送客人走了。

「这位姐姐,下次多介绍几个人来,我送你一整匹宋锦做嫁衣~」

严玉阙走了过去,「我们哪来这么多宋锦送人?」

豆豆摆了摆手,一派老成,「随便拿匹锦缎就行了,反正这里人眼光浅,估计都没见过真正的宋锦……」说道这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的,连忙缩起肩膀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过了一会儿才讨好似地笑着转过身来,「爹,我这不想帮你分担一下吗……」

严玉阙操起搁在布料上的量尽作势要打,「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去学堂?这个月要是先生再来告状,我就罚你半年不准进前堂店铺!」

「啊,半年啊……」豆豆发出一声哀叫,苦着脸从凳子上跳下来,垂着脑袋拖拉着步子朝着严安那里走了过去,被严安牵着要进后堂的时候,转过来眼巴巴地望着严玉阙,「只罚一个月行不行?」

「不、行!」严玉阙声色严厉地拒绝。

「三个月?」豆豆还不死心,妄图继续讨价还价。

「再啰嗦就送你回京城!」

这次豆豆没敢多说什么,像是兔子一样一溜烟跑了。

严玉阙沉了口气,继续整理店铺里的布料。

虽然在这里开了一家布庄,但手里的银两周转不过来,日子还是过得有些拮据的,尤其是离开京城的那天,豆豆惊吓过度又受了风寒,上路后就发起了高烧,到了这里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一直哭闹着让严玉阙不要丢下他。

严玉阙抱着他在镇上跑了很久才找到当地人指的那位郎中,大半夜地敲开门,郎中一见是孩子病了,二话不说就让他们进去,听诊施针,赶紧开了方子让自己的夫人去帮忙熬药,一直折腾到天亮,豆豆的热度才得以控制,严玉阙要给他诊金的时候对方却不肯收,说是无论谁的孩子出了事,大家都会像他这样施以援手,朴实的几句话,让严玉阙心里淌过一阵暖流。

一瞬间,他有些明白了琉琦那年在程家织坊和自己相遇时的感受。

原来当人落入困境的时候,只要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恩惠,便足以令人铭记一辈子。

然后他便在这个镇上落了脚,过起了宁静缓慢的日子,但有豆豆陪着,却也不那么乏味。

待一知道真相后的震惊过去了之后,便觉血缘什么的真的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豆豆那么聪明可爱,自己早已经从心底里认定了他就是自己的儿子,而到了现在,自己一无所有,豆豆却还愿意跟着自己,这份父子之情,根本不输其他。

平淡的生活,客人也不多,严玉阙的闲余时间便就多了起来,店铺的生意还没有走上正轨,严玉阙便在空暇的时候坐在铺子里翻翻书,研究研究纹样或是自己动手编编花本,但到底从没做过这种事情,编出来的花本时常让豆豆笑上好久。

这样的日子起初并不习惯,但是过着过着,却也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是极好的,安静随性,仿佛缓缓流淌着的河流,就连心境也渐渐起了变化,心里浮躁起伏的那些东西都一点一点沉淀了下来……

就好像那个时候待在琉琦身边看他表情认真的编花本一般,时间慢慢流淌,但是有很多东西却沉淀在了他们两人的四周围……

只是那个时候没有注意,而现在回想起来,却又已经抓不住了。

严玉阙时不时地会想——琉琦现在怎样了?

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会不会开心满足一些?会不会还在失神的时候露出那种寂寞的表情?

这辈子大多数的时候都在为着自己考虑,要保护自己的家业,要维护自己的仕途,然现在,时常想的却是别人的事情,还是一个致使自己变得如此落魄的人的事情。

在出京城的时候,严安小心翼翼地问过自己。

「爷,你恨不恨刘先生……啊,不……那个连五?他这样待您,您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给予反击?」

那个时候,豆豆正头枕着他的腿睡得正香,脸上还有没有擦干净的泪痕,小嘴噘着,不时嘟囔两句梦话,模样可怜又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为了这个孩子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但这会儿心里依旧满满的,只唯有一个地方依然空着,触一下就痛。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严安的,严玉阙已经记不清楚了,亦或者当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对于那个人到底是恨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但如今日子平静下来之后,他发现自己心里也如这周围缓慢沉淀的岁月一样,缓缓沉积。没有恨,却有一种类似失落一样的感觉。

就好像严安始终无法改口,总还是要叫那个人「刘先生」,而无论是绫锦院的刘琦,还是当年被自己伤害过的琉琦,亦或者是为连玉楼做事的连五,哪一个在自己的心里,都无法抹灭。

不仅仅因为琉琦对自己做了那种事,导致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对女子、甚至对其他人产生情欲,其实早在那之前,这个人的印象就已经刻在自己心里。

他始终记得当年那个清俊温雅的青年,自信满满地将自己身上那件衣裳的花本递到自己的面前。

阳光落了他一身,那样的耀目,那样的和煦,整个人都敛着温和的光芒,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严玉阙依然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冰冷的心一下子灼热跳动了,几乎破开胸膛跳了出来……

只可惜,再无法回到那一天,也再无法见一见那个人的容颜……

严玉阙收回了神思,才发现自己一走神,日头已接近晌午,连忙将剩余的布料都整理起来。

抱着布料走来走去,不慎将那把搁在布料上的量尽给推出了柜台,掉到了店铺外头。

严玉阙只能放下手里的东西,正要准备走到外面去捡,却在要转身的时候发现外头站了一个人,那人已经捡起了量尺伸手递了过来。

严玉阙看到来人,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

那个人身型削瘦,五官端秀,只可惜左脸上的伤痕毁了这张脸原来的精致。

「你怎么……?」

对方嘴角微微一扬,温和浅笑,冬日暖阳洒落了一身,就像是当年在绫锦院初见的一刻。

「既然是我给你安排了这样的后半生……我想看着你,如何走完它……」

刹那间,过去的时光仿佛在两人身侧一一划过。

他们之间有过恩怨,有过爱恨,纠葛如缠缠绕绕的藤蔓,如何都梳理不清,但是这一刻……

一切都仿佛重新开始。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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