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知,超越了物理法则,超越了道德限度。有一个人当起仲裁的上帝,有一个人戴着面具。
但是……
白绫莎的脸又浮现了,闭着双眼、微微扭曲的面孔。理智、天使般的美女,就这样夭折了。
自然地,他的思绪再度飘回离现在时间最近的命案,而白绫莎死前的话就像鬼魂一般,在思考边缘徘徊不去。
尸体疑似坠楼死亡,死前的话语也指向这点,却找不倒坠楼地点,死者又陈尸在密室内。
他想起言婷知的陈述。
他想起……
突然间,身体颤动了。记忆的唤起,也揭示了矛盾点的存在。他在脑中凝聚拼图的各片,试图组合……
难道……
若平从窗边离开,拿起放在床上充电中的手机,看了一下时间。
七点半。
他放下手机,快步走出房间。
若平来到走廊上,关上房门。
廊上成排的窗户皆窗帘紧闭,窗与窗间亮着雨夜庄特有的昏黄夜灯。人影摇曳。
虽是曙光已露,外头却仍一片黑暗;因为从偶有缝隙的窗帘之间迸现的仍是一丝丝的漆黑,令人幽寒。
他往东走,来到T字形交点往右转,再往前到达十字形走廊的交点。
右转。
右转后再左转即是一间间的客房,依到达的顺序来看,依序是空房、张正宇的房间、楼梯间空房、言婷知的房间、岳湘亚的房间、柳芸歆的房间。
他让一道道的房门从右手边慢慢掠过;从眼角余光望去就像虚浮的影像、漂浮的海草,摇摆不定。
他听着自己空幻的脚步声,以复杂纠结的心绪走向长廊尽头。
尽头面向南侧的窗未拉上窗帘,外头灰蒙蒙一片;窗户旁的夜灯射下,像冬天雪夜中染着黄晕的街灯。
他望着窗外的景色半晌,叹了一口气,转身回走,来到楼梯间旁,面向言婷知的房门。
他轻轻敲门。
无回应。
再敲。
只有雨声。
若平持续再敲了几下,并加重敲击的力道,得到的响应仍是相同。
他右手伸向门把,转动。卡得死紧。
门从内上锁了。
“言小姐,言小姐!”
经过几声叫喊依旧无用,若平决定改变行动。
他快步往来时路走,来到十字交点处,推开双扇门进入,一路直走至白任泽的卧房。
他敲了几下房门。
“谁?”教授的声音含糊不清地传来。
“是我,林若平。”
“若平?等一下。”
几秒后门打开了,教授披着白色的薄外套,穿着运动长裤,阴着一张脸。
“什么事?”
“真的非常抱歉,教授,我、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不过我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可能跟……跟绫莎有关。”
白任泽盯着他看,维持无表情的脸,那张脸凹陷、憔悴,像经过地狱之火焚烧。
“我猜,你找到可疑之处了。”
“是,教授……”
“其实,我正要去找你,因为我也发现矛盾点,”教授的双眼突然有神起来。
“难道您……”
“我们应该去言婷知的房间看看。”
若平没立即回话,他定定地回看那对历经沧桑的眼眸。良久,他点了点头。
“我刚刚去过,但门锁着,需要钥匙,所以我才来找您。”
“我明白了,我去书房拿备份钥匙,你等一下。”
“麻烦了。”
白任泽踏上走廊,关上房门,往书房走去。
若平望着教授的背影,暗自悲怜地摇了摇头。对白任泽来说,白绫莎的死无疑是一大打击;在脑袋混乱的情况下白任泽竟然还能发现那细致的不吻合处……绫莎对他而言必定十分重要。
没多久,教授带着钥匙串回来,两人便一起行动。
快地穿越走廊,来到言婷知的房间前,白任泽取出钥匙串,寻找正确的钥匙。
由于大部分钥匙上头都有贴标示纸,因此没有花太多时间。白任泽将钥匙插入门把再转动,啪搭一声,里头的喇叭锁很快弹开了。
教授将门往内推,但旋即皱了皱眉。
“怎么了,教授?”
“门后好像有东西卡住,推不开。”
“我来试试。”
白任泽退至一旁,若平站到门前,两手放到门上,往后推。
门后头似乎有很沉重的物体挡住,完完全全阻挡了门的退路,若平用尽全力也只能推出一道连头都探不进去的缝。
“需要帮忙吗?”
“不必,两个人反而不好施力,我再试试看。”
奋斗了一段时间后,若平喘着气从门边退开,白任泽立刻趋向前,说:“换我来。”
虽然相当困难,但经过刚刚若平的一阵搏斗后,门所开的缝隙已逐渐加大,在教授的一轮猛攻下,终于开出了足够允许他身体进入的缝隙;他闪身挤入缝隙内,消失了踪影。
“啊!”里头传来教授的一声惊叫。
若平赶忙趋上前,也挤入缝隙中,他这才发现挡在门后的是一张横放的三人座木制长椅,而长椅后边紧邻着一张床,成为双重障碍挡在门后。
若平从门边夹缝的狭小立足点提起脚,攀越长椅,转过身往房内望去。
即使不想,也无法逃避曝现在视线中的那个物体,那像是这房间的中心焦点,无法不引人注意。
就在越过床的后边,西墙窗户的前面,一张书桌紧贴着墙,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一个人,上半身趴在桌上,看不见面孔,后脑杓的马尾无力地垂着;趴着的人面前摆了一台笔记型计算机,白底黑字的word程序正在运作;计算机右侧放着一个水瓶、一个杯子、一张皱掉的白纸。
白任泽站在西侧角落呆呆望着书桌前的人。若平立刻趋前检视。
趴倒的人是言婷知,她已经死了。
33.
林若平先生:
对于雨夜庄所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你一定感到十分头痛,这一栋宛若被诅咒的屋子,为什么会连续两年都发生凶杀案件?如果你深究过人类行为的背后意义,你会发现每件事都有因果,不会空穴来风。
事实上,去年雨夜庄三尸案的最大嫌犯杨玮群,是一手把我抚养长大的人,也是我的舅舅,在父母双亡的情况下,他照顾着我的生活起居,让我丰衣足食。他是我生命中相当重要的人。舆论将杨玮群说成十恶不赦的恶魔,说他是奸尸狂,有恋尸癖,又是与人妻通奸的无道德下流人种,这些言论看在我眼里,实在令人心痛。
每一个人都是双面人,世界上也没有绝对的恶人与善人,或许杨玮群在某方面的确是做了错事,的确该受到惩罚,但对我而言,他是我心目中的好爸爸。父亲被人逼死,为人子女岂有不愤怒之道理?
你一定会问,何谓逼死?去年的案件,杨玮群被锁定为杀人犯,因为有太多证据不利于他,但却没有绝对直接的证据证明他杀了邱莹涵与白钰芸,因此迟迟没有定罪;在等待审判的这段期间,各种指责杨玮群的声浪倾巢而出,而细究这些声浪的背后,有一股推动的力量,你知道这幕后黑手是谁吗?就是现在雨夜庄的主人白任泽!
白任泽因为失去了亲人,在过于悲痛之际,一口就咬定杨玮群是凶手;他运用他的地位与影响力,一时之间操控媒体,将杨玮群塑造成罄竹难书的大罪人,导致杨玮群最后陷入疯狂状态,失智而自杀。
这种杀人不用刀的方法相当可怕,虽然白任泽哀伤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他的手段过于残暴、非理性,以他这样的知识分子,竟然不懂得分辨是非,在案情未真相大白前就自行裁定结论,这一点,让我深深地愤怒。
失去了舅舅,并没有让家里的经济造成问题,因为他的某些亲人十分有钱,提供资助,所以我并不需要负担家计;在沉重的哀伤中,我开始收集有关三尸案的一切资料,决定自行推敲。
许你也看得出来,我是个不喜欢借助他人之力的女人,尤其在研究思考方面,更是擅于独力完成。我不相信杨玮群杀了那两个人,纵然他承认了毁尸与奸尸,但他的良知一定不允许他杀人,这是我坚信的。因此凶手必定另有其人。
要找出真凶没有那么容易,我即使研读了许多资料,仍理不出头绪,从杂志、新闻、报纸以及网络能得到的数据虽然丰富,但仍有限,而且都是二手数据,无法亲临案发现场查看,难以得到灵感。我曾试过直接接触经手此案的警方人员,但总是不得其门而入。几个月后,十分挫折。
让我十分意外的是,与我同班的白绫莎,竟然与雨夜庄有关!而在期末时,我无意间得知白绫莎有意邀请岳湘亚至雨夜庄作客,许多其它同学也欲一同前往。这不正是个前往案发现场找寻线索的大好机会吗?我没错过这个机会,立刻征询白绫莎的意思,说明我也想加入作客的行列。
幸好白绫莎不疑有他,马上答应了;我与她没有什么交集,原本以为提出这样的要求会被拒绝,不过幸好,以白绫莎有礼貌的个性,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我的雨夜庄之行顺利成行。
到雨夜庄之前,我又做了一件事,我将费尽心思从网络上抓到的白景夫夫妇尸体照片寄给白任泽(我从他任教的大学网站找到他的电子邮件地址);会这么做有一个很大的目的,就是促使白任泽再正视三尸案的细节,进而起而调查,因为经过我私下查访,舅舅自杀后他似乎有愧疚之心,也怀疑凶手是否另有其人。果真,这一步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白任泽收到信后请了你来雨夜庄调查,可以省去我许多调查上的麻烦。
必于那封信要补充的是,一如我大胆的作风,我在寄件者名称上设计了指涉我姓名的暗号,只是一个嘲讽的尝试,我也不期望会有人发现。不影响我到雨夜庄之行。
对于来到雨夜庄的同学们,我感到不解,他们每个人似乎都心怀鬼胎,原本觉得他们碍事,到头来反而成了我利用的对象。
在雨夜庄内,我没有得到很多线索,身处在三尸案的现场,让我血脉贲张,不时地又想起了死去的舅舅!
当我看到白任泽时,心中更是涌生一股厌恶,这个人、这个人就是将我的“父亲”逼死的罪魁祸首!他那道貌岸然的假象让我感到作恶,内心的愤恨持续累加着。
我在雨夜庄没找到什么线索,但每当看到白任泽与白绫莎交谈时那种亲子情感荡漾的画面,心情便愈发沉重。不知从哪里冒出的恶毒念头,竟在瞬间统辖全身……
杀人的念头。
如果直接杀掉白任泽,那让他一死脱离人世间的痛苦,岂不是助他解脱?这样不是真正的报仇!真正的报仇应该要让他饱受折磨,而且是永远的折磨。
他让我尝到了丧失亲人之苦,我也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
他的挚爱当然是白绫莎,失去女儿的父亲会是什么模样?
不过单纯杀死白绫莎的话,乍看之下虽然找不出谁有动机杀人,但一当调查展开,我的身分若有曝光,那矛头一定会指向我。为了避嫌,我采取了比较残忍的做法。
将动机藏叶于林,也就是说,杀死不相干的人!
同班同学对我来说不具任何意义,我是与他们不同的人种,因此他们的生命对我而言,不过就像踩死蚂蚁一样。选择岳湘亚与柳芸歆并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觉得以女人而言,他们两人实在太低等了,完全没有智识可言;而徐秉昱与方承彦又是两个堕落到无可救药的渣滓,我根本不屑拿来当利用的工具。对于柳芸歆与岳湘亚,我没有什么话要说,只能认为他们运气太差,不该来到雨夜庄。
这来得恰如其时的暴风雨,让我的计划有充分的时间与空间发展,我很小心翼翼地行动而没有被目击发现,一切顺利。
在杀了绫莎后,看到白任泽被重击般的反应,我心中一阵畅快,但畅快之后,一股虚无却油然而生。
原来人的生命是这么地脆弱,一如野草般易折,人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我活着不过是为了复仇吗?
杀人之前我已有所觉悟,或许这一生就此毁灭,而杀人之后,那种感觉更是强烈。
从前阅读报纸或小说,读到杀人者最后自杀的遗书时,里头总描述杀人后感到罪恶与幻灭,因而失去生存意念。当时会觉得嗤之以鼻、难以体会。如今真正经历过后,才明白个中滋味。有些事若非亲身体会,永远不能理解。
所以,我路过一楼北侧的杂物室时,从里头的柜子拿了一块老鼠药,打算用来终结我的生命。
这封用计算机写下的遗书说明我罪行的前因后果,我想将收件人定为你这个侦探,对于我凶手的身分而言,再适合不过了。
最后,如果你对我说的话有疑问的话,请翻找我的行李吧,里头有许多我收集的数据及笔记,足以证明我的心路历程。
言婷知 绝笔
读完言婷知的遗书,若平抬头看着白任泽。
教授方才跟着若平站在计算机前阅读文件,但很快便转开,盯视着窗户。面色凝重。
他们两人对看了一眼。
“教授,”若平无精打采地打破沉默,“遗书里提到有关你的部分,是真的吗?”
白任泽避开他的眼神,转身面对着南侧的墙,若平这才注意到,墙前靠近房门前有一根圆形梁柱,连接天花板与地板,有雄伟之气,这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