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声色地抛出这句话,也同时抛出一张九。
方承彦没有立即回答,他等张正宇下完后,才说:“或许我爱的是自己心中的岳湘亚,而非实际存在的岳湘亚。当看到她的尸体时,我突然感到无比丑陋,不论是对她,还是对我。”
“你为了她,实行《死刑洞》中的执着。”
“疯狂。一直到柳芸歆死前,我仍在疯狂中。”
“是吗?”
方承彦突然露出笑脸,“你所谓的执着,实际上也没什么,我只不过是将所有车的钥匙偷掉,企图将所有人困住,以争取与爱人多待一会儿的时间。这种执着,与你破案的执着,真是天差地远,很快就被你揭穿了……我却发现自己的爱,真是盲目又丑陋,因此是没有价值的执着。”
若平沉吟了半晌。他放了一张十。“你跟岳湘亚在图书室时,她为什么突然跑出去?”
“你真的很喜欢问问题,不是吗?”
“你不想回答吗?”
“倒也不是。”方承彦丢出一张J,“或许告诉你也无所谓吧,我想她会逃是因为恐惧。”
“恐惧?”
“没错。”
“对什么事的恐惧?”
“本能的恐惧。”
“总该有个恐惧的对象吧。”
“……对我。”方承彦突然停止了出牌的动作。
“对你?”
“对于她猜测我即将会对她做的事,就像不久前我与徐秉昱即将对柳芸歆做的事。”说到这里,方承彦突然看着若平,那对阴沉沉的眼眸好像在说着:你应该懂我的话。
若平接下对方的凝视,“我想,或许跟奶茶有关吧。”他丢出最后一张牌。
方承彦突然露出笑容,“你赢了。”然后又专注在自己的牌堆里。
一开始以为是一堆烂牌,却打得出奇地顺;这种奇迹,是否可以请求它发生在自己想要的时刻呢?
“我打一局就够了,失陪了,”若平站起身,对其他两人点点头。离开了客厅。
他沿着走廊往北走。徐秉昱仍在打撞球,白氏父女则失去了踪影,餐厅里只有两名女佣吃着早餐,面容十分疲惫。
通过雨夜庄中心的十字长廊交叉口,继续朝前迈进,来到第二命案的陈尸现场。
他站在门口前沉思,发现自己像苏格拉底。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再次挪动脚步时,只觉得全身发酸。思考的成果,却是零。
垂头丧气地离开了陈尸间,若平往南走,到达十字交叉口时,他选择了右边。
沿着右边这条长廊往前走,尽头是影音娱乐室;他才想起教授提过雨夜庄的各种设施可自由任意使用。
里面不知道有些什么,进去看看吧。
他走到门前,慢慢转动门把……
22. 2/11,07:45
婷知将摄影机往身旁藏起,转头看向门边那道影子。
是林若平。略显惊讶的脸。
“啊,抱歉,我不知道你在里面,”他一边道歉一边后退。
“没关系的,我马上要出去了。”
“不不,是我打扰你,我只是晃晃罢了。”说完,林若平关上门。房里又恢复静谧的黑暗。
现在呢?
继续看的话,势必还要花很多时间,万一林若平在隔壁房间等待,那就不好了。她自己如果在里面待太久,会不会让真正的凶手起疑?毕竟她也还不清楚凶手知不知道这些带子的存在以及位置……
不管怎么想,都应该先离开影音室。不过在离去之前,要先收拾一下现场。
林若平还有进来的可能,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在里头做了些什么。
在收拾带子与摄影机的同时,她突然犹豫起要不要告诉林若平关于她刚刚的发现;经过深思熟虑后,她决定不说。
理由之一是因为,依她的个性,她一向不喜与人分享发现与研究的成果,她必须要靠自己来;林若平若有本事,也要靠他自己去找到答案。理由之二,这件事有可能牵涉到一年前的血案,与她意欲调查的事件有关,不希望透露给第三者知道。事实上说穿了,以上两个理由都是次要的,最主要是以目前的情况而言,她还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负责调查案件的林若平。
虽然林若平的调查是在她的计划安排之中,但在她要的真相以及这里的血案水落石出前,先不要贸然与别人合作。连续冷血杀人的凶手,除了自己,有可能是任何人。
婷知本来想把所有的DV带都带走,但数量不少,带出去的话容易被人目击。经过考虑后,她决定只带刚刚看过的最后一卷,这卷包藏重大秘密的带子可以有其它的用途;剩下的带子,等找到机会再进来看……
处理好移动过的东西后,婷知把DV带往口袋里塞,往房门移动,轻轻打开门。
门外的走廊没人,隔壁的桌球室房门紧闭,里头传来塑料球碰撞地板的声音。可能是林若平在里头玩球等待她出来吧?
婷知走向十字走廊交叉口,一边思索着DV带的用途;用这卷带子引诱凶手现身,未尝不是个好方法,但细节要再拟定。
她很想立刻验证凶手使用的犯罪手法的可行性,但贸然动作很容易就被目击,还是先回房间计划下一步再说吧。
当婷知转往北侧时,转头瞥见林若平在长廊另一端正走进客厅。
她稍稍愣了一下,因为她以为林若平在桌球室里打球。
那刚刚打球的人是谁……?
她没再多想,快步上了楼梯。
23. 2/11,08:00
若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深思。
方承彦与张正宇都已经不见踪影,可能是回房去了。
外头似乎又下起大雨,淅沥淅沥的雨声弥漫耳际;雨水拍打在窗户上,发出单调的节奏,呼应着室内空寂的氛围。
他的脑袋中仍充塞着柳芸歆惨死的画面,那是一幅来无影去无踪的凶手再度成就的艺术画,残虐而凄怆。
两扇出入口,其中一扇有人监视,最合理的推断自然是从另一扇出入了,但从另一边出入会留下脚印的必然性事实却没有成立。既然如此,不论从哪一边出入都说不通的话,也许就是前提出错,亦即,凶手根本没有进出那间房。
想来想去好像只有这个假设能成立,但问题是,凶手如果没有进去的话,那他是如何远距离进行绞杀?
那种大到能把脖子拧断的力量,真的是来自人类吗?
想到此处,他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联想,有没有可能,凶手根本不是人?能在两个极端不可能犯罪的情况下做出一般人类根本不可能办到的罪行,这是超乎常人。凶手或许是某种他意想不到的生物……
唐,太荒唐了。
实际一点,思绪再回到案发现场。如果要进行绞杀的话,从哪一个方向……
通往外边的网球场的门……
等等!
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芒,一个可能的解答骤地成形!
如果说,绞杀的绳子是来自天上……
柳芸歆打开通往网球场的门,探出头,这时凶手设置好的绳圈从空中落下,套住被害者的脖颈,再拉紧;也就是说,凶手是从更衣室正上方二楼或三楼的房间窗户探出身,去操作凶器。
但若平马上发现这个想法仍旧有漏洞。柳芸歆是被自己的围巾勒死的,女佣小如也目睹到她围着那条围巾进入更衣室,不可能另外会有什么来自空中的绳索;再者,如果是柳芸歆自己打开通往网球场的门后遭到来自上空的绳圈杀害,那位在二楼或三楼的凶手要如何把那扇需要费力关闭的门给关上?
虽然觉得这种方法可行度不高,但他还是认为有必要勘查一下更衣室上方的壁面──也就是雨夜庄北侧后墙──有没有什么机关残留的痕迹;稍早他与白任泽外出调查时,并没有特别留意这点。
真要查看的话,就得绕到雨夜庄后侧;虽然从更衣室那里走入网球场,再抬头观察比较方便,但他不想再看到柳芸歆的尸体,于是决定选择迂回的走法,从车库的门外出,再绕到网球场北侧。
他立刻离开客厅。
雨衣就挂在车库的墙上,他随手抓了一件套上,打开车库的自动铁门,往外头走去。
滂沱的雨势犹如战鼓般无情地打在他身上,顾不得鞋子已瞬间被水给冲湿,若平径自沿着雨夜庄西侧往北直走。
没多久,他立刻来到雨夜庄的北面。站立在网球场的铁网笼旁,左斜前方──在网球场内──即是更衣室的门。
他抬起头。
以更衣室宽度为准的正上方壁面,直到三楼的高度,呈现整洁平滑的状态,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体残留在墙壁上。
包重要的一点是,那片壁面上根本没有窗户。
24. 2/11,21:00
吃过晚饭后,正宇洗完澡,坐在床上,整理思绪。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不知该如何调整。
早上在客厅的那一场牌局,从方承彦口中,他听到了有关爱的执着的事。
眷恋岳湘亚已久的方承彦,竟然能够鼓起勇气冒险偷走所有车钥匙,为的就是要把所有人困在雨夜庄,以便争取自己能与岳湘亚相处的时间。
暴风雨将雨夜庄与外界隔绝,一定是这种孤绝的寂然,激起了方承彦内心深藏酝酿已久激烈情感。环境状况的煽动,是促使隐藏许久的潜能释放之重要因素。
那他自己呢?
眷恋、爱慕绫莎的他,是否也到了该释放潜能的时刻?
听完方承彦的事后,因心烦意乱,他甚至还偷偷溜到了一楼桌球室对着墙壁打了场一个人的桌球。桌球是他最爱的运动,但在这种情况下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
他回想自己单恋绫莎的过程,是那般苦涩,却又甜美;他隔着彩雾般的玻璃、半透明的帘幕,鉴赏近在咫尺,同时却又远在天边的艺术品;一种想要超越鉴赏家成为收藏家的冲动不时席卷着他,让他动摇。但正宇明白自己是不能打破超然的,否则恼煞人的痛苦与无边无尽的欲望将吞食、腐蚀掉他。
必须有能力维护自己的原则,他不想成为软弱之人。
但方承彦所做的事……
来到雨夜庄后,发生了无可预料之事,一名躲在黑影中的残忍凶手,在不到六小时内连续杀了两名女子,目前仍逍遥法外;雨夜庄又处于与外隔绝的状态,这等于是与猛兽同处一个铁龙内,不知何时会丧命……
不,他应该没有危险,他私下猜想这次的杀人事件应该跟去年的三尸案有关,因为都发生在雨夜庄,未免也太巧合,不可能没有关联。既然跟三尸案有关,那就与他无关,他根本没有涉入那起案件。
所以,他是安全的。
甭绝的环境,毁灭,最后的为所欲为。
突破超然界限的冲动。
方承彦的疯狂作为。
像果汁机一般搅乱打碎的各种断片心绪,飘飞交错于脑海,一个理性已然无法管控感性的处所,如暴风般翻腾;五颜六色乱无秩序的一切,隐约勾勒出一道酝酿成形已久的轮廓。
他将自己安入该轮廓。小心地,颤抖地……
弹出,放入,弹出,放入……弹出,再放入!
轮廓边框因过度颤抖与激动爆出五彩火花并碎裂,脑袋因轰破高墙而嗡嗡作响;半透明的帘幕被撕毁,朦胧的玻璃被震破,他的视界一片清晰与崭新。
但心还在颤抖。
也还在下着雨。
嘴唇弯起,竟然笑了,原来过去的自己在嫉妒现在的自己,现在才了解过去的自己是多么愚昧,不懂得抛弃包袱;原以为轻盈的路,却是累积沉重负荷之途,他彻底错了。
甭绝的环境与毁灭性的情况点燃绵延已久的导火线……人的理智极限一但被冲垮,便会做出潜意识中祟动已久的疯狂行为……
那黑暗的轮廓,又更深了,于自身底下再孕育出子轮廓,再描形与加深。一种意识的繁殖动作。
再笑吧,或许连笑的时刻都不多了呢。他无声地笑着,第一次感受到生命是如此美好,原来所有的压抑只是为了领悟的这一刻。他在心中开怀大笑。
──对,绫莎,你的睡容必定是美的,这不证自明的事实,并没有蒙蔽我的双眼,反倒让我更加雀跃,进而跨越以往所畏于跨越的界限。为了一赌你美丽倾城、睡梦中的容貌,我决定……
他又笑了,这次的笑摧毁了所有理智;他把自己带到爱情信仰的高峰,在那里,他挺起腰杆便能与天接壤,抬头望去尽是缤纷万彩的霞空,渲染一道道眩目的神光;在那里,就算是黑暗也能绽放出夺目的色彩,他能拿起画笔、提起颜料桶,恣意刷新、彩绘一切,就算一切的底下是深不可测的暗渊。
他在自己的信仰中理解上帝,继续无声地笑着。
25. 2/11,8:30
案件发生至今,除了诸多疑点外,有一点颇困扰着若平。
通常发生这种暴风雨山庄的案件,首要之务必须确定凶手是否是外来者,而在这次的事件中,他完全无法确定。
第一件命案发生后,他就曾想过,必须要调查雨夜庄是否有被侵入的痕迹,是否有一名瞒着大家耳目混进来的人;没想到一连串的事件接踵而至,直到现在才有余裕思考这件事。
他决定展开调查。
不知道为什么,目前并不想寻求他人的协助;也许是紧绷的状况让他无法相信任何人,也不想动用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