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绍微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眼泪流了满面。
“戚昊一直不知道这件事，直到我昨日离开，都没告诉他这件事。”
她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恨意，“他只知道我害过姜姨娘，害过程姨娘，可却不知道，为何他后院里的姨娘数都数不清，我却只针对这两人，我只不过是为我死去的孩儿报仇而已，我有什么错！就算是重来一次，我也只会下手更狠，不会手下留情！”
仲九辩没表现出什么神色，但心中一片凄哀。
戚夫人纵然是个坏人，但也是整个时代，整个压抑的环境把她逼成这样的。
女人，在这个男权统治下的封建社会，毫无地位可言。
“这件事，九爷爷……也就是戚老将军，他知道不知道？”
“也许吧。”提起戚继昂，孙绍微平静了些，“后院之间的斗争虽然隐蔽，但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应当是知道的，所以才会吩咐戚昊，无论如何都不要让妾室爬到我头上，我不犯大错他不许动休妻的念头……他也一直知道我对姜，程二人下手的事，但却从来没把这事挑到明面上，苛责于我。”
仲九辩将她先前脚边的灵签拿了过来，“想知道这上面的签文是什么意思么？”
孙绍微一愣，将先前扣扣搜搜从身上摸出来的十八两六钱银子推了过去。
“自打我的孩儿死后，我的想法就极为偏激，公爹还在戚家的时候，有他时常敲打着，我还不至于犯什么大错，他一走，我就总想攀附权贵，提升自己的地位，想有一天踩在戚昊的头上，想有一天手里也握着权利，真真正正地为我的孩儿报仇。”
她歉意地看了一眼仲九辩，“两年来，我仗着戚家的威名横行，没有几个人敢跟我对着干，直到碰见了你们……那日，那个叫林渊的孩子一直拿我膝下无子说事，让我想起来我那过世的孩子，我的想法又开始极端了起来，根本无法控制体内汹涌的情绪……竟然去买凶杀人，想置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于死地，我本性……并非是凶残之人，只是不知怎的，渐渐就迷失了。”
仲九辩摸着下巴，孙绍微这种心理症状，像是在她落了孩子之后就患上了极其严重偏执型狂躁症……
“这件事，你为什么不跟你相公戚昊说呢？”
“他不配知道！”
孙绍微捏紧了拳头又松开，“他父亲是个明白人，他却是个糊涂的，便是说了也没用，姨娘在他耳边哭上两句，过几日又没事了，他这人，说是心软，其实就是懦弱无用！”
“这些银子我收下了。”仲九辩嘴上说着收下，手却又把银子推了回去，“你待会儿结束之后往胡同里走，将这些银子替我转交给最里头的赵家，他们家的小女儿赵月你应该也认识。”
孙绍微终于知道惭愧了，她低下头，知道仲九辩这是让她跟赵家道歉，给他们一个交代。
“我这一生做过太多荒唐事，若神佛还愿意渡我，那掌舵人一定是九姑娘你，待你解读完签文，我就将银子送过去。”
仲九辩点点头，“我在一般在案桌上摆放吕祖灵签，今日摆放的是观音灵签，这枚签文恰巧落在你脚边，也算是与你有缘。”
“敢问这签是好是坏，签文的内容是？”
“此签为观音灵签第六十五签，孙膑困庞涓，签语曰，此卦割肉成疮之象，凡事只宜守旧待时，为下签。”
孙绍微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的处境如此不好，当得下签。
“九姑娘，这签文可有何说法？”
“诗曰，眼前欢喜未为欢，亦不危时亦不安；割肉补疮为甚事，不如守旧待时光。孙膑困庞涓的故事想必孙善信也知晓，战国，孙膑齐人，庞涓魏人，同师事鬼谷子。孙膑之学优於庞涓，涓为魏将，与膑斗智，输而忌之，乃以计刖其足。善信若想摆脱困境，必得先经历如割肉挖骨之痛才行。”
孙绍微点点头，“我该为我所作所为赎罪，若能熬出头，这苦我受得，可有解签？”
“知止则止，知宽自宽，割自身肉，疾痛一般，善信所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随遇而感。”
“那具体，该如何做呢？”
“万物与我并生，天地与我合一，所有的事物都是从‘一’当中派生出来的，却又不是‘一’，这具体的道路方法有，也没有，全在于善信怎么去选择，你的选择导致你的后果，你若选择向善，三尺神明自会在你的功德铺上记一笔，又何必再问具体如何做的问题呢？”
孙绍微如梦初醒，双手合十，“多些九姑娘赐教，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仲九辩冲她笑着，“戚夫人记得万万要坚持善，你与那孩子的机缘未尽，若是一心向上，积累功德，这份缘份，自然也会回来。”
孙绍微一喜，“你说的可是真的？”
“後孙膑假作颠狂，得脱归，齐威王以膑为师，将兵伐魏，用减灶添兵之法，赚庞涓，追至马陵道，伏弩射死，此签虽为下签却不是死签，孙膑脱困而圆满，你若是走对了路，也该有你的圆满。”
孙绍微对仲九辩的话半信半疑，她都这把年纪了，早就对生育之事看淡，只是每每想到那个无缘的孩子，仍是十分痛心。
她下定决心，拿起银子跟仲九辩告辞往胡同深处走去。
她欠赵家一个道歉。
待她走后，仲九辩将签文收回签筒里摆好，把藏在桌子下面藏着的木牌摸出来摆在小摊的面前。
木牌上的字迹大气沉稳，是她缠着沈驭安帮自己写的——
“灵签解签：十文钱一卦。”
成衣铺子里头，先前几个玩笑的绣娘大嫂们一个个探出了头。
“乖乖，小九，你今日还真做成了一单生意了。”
仲九辩洋洋得意地晃着小脑袋，“那当然，我算得可准了，要不也给你们看一签？你们拿着竹筒晃就好了，十文钱就能看，再不给你们打八折也行，诶，你们别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