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九辩想了想，将鎏金的簪子细细擦了擦，又放回了木匣子里。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沉了。
胡同外头开始有隐隐约约的吆喝声传来，随着太阳完全升起来，胡同里的人逐渐苏醒。
家里的人晒完东西，该往学堂的往学堂去，该出门遛弯儿的出门遛弯儿，仲九辩略收拾了下，也往西市走，继续摆她那无人光顾的算命摊子。
起早缊衣阁开门的时候，熨烫的大嫂们都在笑话她。
“九姑娘，今儿又摆您这空摊儿呢？”
“小九，我看你这算命的小摊儿也没啥人，不如收拾收拾别摆了，跟大婶儿一起学学绣花儿。”
几人自然是知道仲九辩是缊衣阁背后的小掌柜，如此说辞也不过是混熟了相互打趣儿。
仲九辩低头在宣纸上细细勾绘着夏季衣服款式，“谁说我摆空摊，今天这不就有生意要上门，等我这个小摊儿好起来，保准比缊衣阁的还赚。”
几个大嫂笑闹着走开，留仲九辩一人独自坐在门口，对着宣纸上的墨迹吹气。
“九姑娘……”大嫂们走后，面前传来一个温和的呼唤声。
这不，生意不就来了么。
仲九辩抬起头，看着来人玩味地挑了挑眉。
面前的女人摘下头上包裹严实的纱帽，露出一张保养得宜的脸，正是戚夫人。
她面上透着尴尬之色，完全放下了往日的自傲，“九姑娘，我是特意来登门道歉的。”
仲九辩扫了她一眼，又自顾自忙活着手里的图样，“你要是来跟我道歉的，还是回去吧，我向来有仇必报，你欠我的场子，我都亲手找补回来了，你不必在我这儿装可怜，因为我也不会因为同情你而为你做什么。”
放弃吧，女人，我仲九辩是不会因为你扮可怜就会心软，帮你去戚家求情的。
不过若是你愿意拿银子出来贿赂我……
戚夫人听了她的话沮丧地垂下脸，“打扰了，你我之间本没有什么仇恨，我也是让猪油蒙了心才过来为难你们，说起来都是自作孽不可活，即便你可能不想看到我这副假惺惺的样子，我也应该同你说一声抱歉。”
她说完，绝望地转过身就要离开。
欸？就走了？
仲九辩轻咳一声，一枚不起眼的小石子自她手心弹出，在戚夫人转身的瞬间打了出去，碰到了桌子上的签筒，一枚写着签文的竹签恰巧弹在戚夫人的脚边。
“咳，天底下竟然有如此巧事，戚夫人，你的衣服刚好挂在了我的签筒上，相学上讲这叫勾衣留人，老天这是在暗示你，让你在我这儿算一卦，我掐指一算，这个……你最近红鸾星劫，姻缘上可能不顺，不如你把你脚边上的签文拿过来，我给你解解卦。”
对上她脸上标准江湖骗子的笑容，戚夫人刚汹涌而起的悲伤蓦地顿住。
好家伙，她孙绍微被戚家休弃的事情都被传遍了，还用得着你算么。
再看看，特么她整个人离仲九辩那张破桌子能有十万八千里远，如何能“刚好”碰倒了她的签筒？
“我已经不是戚夫人了……”
“那孙善信，来算一卦？”
孙绍微将地上散乱的竹签都收拾好，并着掉落在自己脚边的那根，一同放回她桌子上，哀求的看着她。
“九姑娘，你也知道，我们女子总是不容易的，自古以来，有多少姑娘毋宁死也不愿收到休书，我如今被休弃，到哪里都是讨人嫌，所以我这次过来，就是想求求你，能不能帮我在戚家求求情……我爹说我丢了他的脸，过几日就把我送到准提庵中去修行，从此放下七情六欲，与青灯相伴……”
仲九辩猛地一拍桌子，“太过分了！”
孙绍微充满希望地看着她，“你也觉得对我的惩罚过重了？”
“京郊的那个准提庵根本就是不是什么清净之地，里头都是一群假尼姑假和尚为了揽财建起来的，我个人觉得此地根本就不适合孙善信你前去清修，离此地更远的祝佛寺倒是极为不错，虽然远了些，条件也苦了些，但寺里隐藏着大哲人，大善人，你去了之后必定能诚心悔过，重新做人！”
孙绍微知道她这是不同意帮自己说情的意思，眼中的希望逐渐熄灭。
“我知道了，我会考虑你的意见……也对，我做了这样的事，你怎么可能还肯帮我……”
仲九辩将她面前的签文取过来，“真得不考虑听我帮你解解签么？”
孙绍微苦笑一声，“孙家的银子都让我哥给拿走了败光了，我没有银子。”
“解签加上问卦，总共十八两六钱，不贵，不贵。”
孙绍微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今日是不同往日，她手上没那么多银子，浑身上下口袋荷包里都寻摸了一遍，先是在荷包里取出了十五两的整钱，而后又在衣服内口袋里摸出了三两八钱。
她额角有些许冷汗渗出，这个数字怎么刚好跟仲九辩要的一样？
难不成她还真能掐会算。
孙绍微将银子收回怀里，心中因为害怕转身就想走。
“戚夫人，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是么？”
身后的仲九辩突然开口，问题直指她深藏于心底的隐秘。
“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她颤抖着声音开了口，“这件事发生在十四年前，你那时候才多大？一岁？两岁？是谁告诉你的，父……戚老将军？这事连戚昊都不知道，你如何知道？”
仲九辩将桌子上的热茶倒了一杯推向对面，“没人告诉过我，这下你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吧？”
“可以。”孙绍微失魂落魄地坐下来，眼神死死地锁在她的脸上。
“你从面相上来看，子女宫虽然坎坷了些，但并非空无一物，如你所说，十四年前，你曾有机会跟一个灵婴结缘，可惜了，有人从中作梗，这个孩子，你刚怀上就没了。”
仲九辩平静地看着对面的女人，他们此刻隔着桌子对立着谈心，丝毫看不出来这俩人昨日还视对方为仇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