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十分钟,我看着面前的小面发起了呆。
脑子里边还是刚才宋月冲着那位中年女人叫刘姨的样子,接着刘姨说,晚上一块去看小星。
小星。
我觉得此时的我看起来大概就跟骤然被打了一棍子丢出去的小狗一样,皱巴着一张脸,啃筷子。
“暖暖。”
宋月陡然出声,我抬起眼皮看她,把嘴里的木屑吐掉,“怎么了?”
“面要坨了。”
我“哦哦”两声,这才用筷子去拌面,红油的香气顿时直冲天灵感,绵软的豌杂裹满每一根面条。
不得不说,这家店的味儿确实正。
若是之前,我此刻多半是一边嗦着面一边啧啧称好,还要拿小本本把这家店的店名记下,想着下次再来。
但现在,别说记名,连称赞的话都不想说,只想用黏糊糊的面条堵住喉咙,和将要泛上来心慌难过。
好容易顺下去了些气,偏宋月跟看不懂脸色一样,张口就说。
“暖暖,方才那位是小星的母亲。”
知道了,知道了,我听到了。
我将头埋低了些,轻轻吸了几口气,“那个刘姨吗,看起来挺年轻的。”
宋月“嗯”了声,偏了偏头,似乎在看一旁给客人点单的刘姨,半晌才说,“刘姨的丈夫去世了,她一人很不容易。”
“确实,还带着一个女儿。”我说,突而想起玲姐,语气放轻了些,“那小星呢,你说她退学了,怎么没在店里帮忙?”
说着,我环顾四周,目光跟刘姨对上,她显然是听见了我刚问的话,脸色僵了一瞬,转而隐去,朝我一笑。
不知怎得,这笑我看着很苦。
“这面你觉得如何,是不合胃口吗?”
意料之中,宋月再次回避了关于小星的问题,却是看向我面前没动几口的小面。
“没有,没有。”我埋头吃了一口,“是好吃的,又香又辣,我好久没看见把豌豆炖的这么烂糊的豌杂面了,正宗的很呢。”
“好吃便好,我头次来一尝这面便知你会喜欢,果不其然。”
她说完就笑了,肩颈线松下来,微微歪头看我吃,嘴角噙着笑。
对于我的胃口,宋月确实拿捏得很准,这真是我近几年吃过最正的小面了,味道几乎和儿时一模一样。
想着,该欣喜,却笑不出来。
不仅为着突然提起的小星,更为着宋月故意隐瞒的态度。
我不问,她不说。她不说,我便不问。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她很清楚,偏偏故意要把话说一半吞一半,也不知道是要捉弄我还是干嘛。
越想,我越气,咀嚼面条的动作都大了许多,余光不经意扫过她,仍是那张带笑的脸,眼睛看着我一瞬不眨。
有毛病。我想,遂即收回视线。
吃完这餐,宋月结账,面对刘姨第二次提出晚上一块去看小星的询问,她点了点头,接着看向我。
“暖暖也一起,方便吗刘姨?”
刘姨答应了,这次投向我的眼神带着些期冀。
莫名其妙,我可没说要去。
迎着两人的目光,我回以微笑,“那打扰了。”
接着,刘姨嘴里念叨着“不打扰,不打扰”,把我们送出了门,并约定晚些时候电话联系。
午后的阳光总算有了些温度,我眯着眼望天,碧蓝,万里无云,太阳耀眼夺目地杵在正中间,有一股要散尽余热的感觉。
没由来的伤感凝结在心口,但在下一刻,被风扑着带过来的糖炒栗子香驱散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宋月跟我肚子里的蛔虫一般,说道:“暖暖,吃栗子吗?”
我摸着肚子点头,她一下笑出声,牵了我的手就往那边走。
很快,一捧热气腾腾皆开口笑的栗子便从大铁锅到了宋月手里,我本想拎过来直接剥开吃,还没伸手,就听见宋月先说了话。
“我给你剥。”
啧,她现在是只会扒壳的蛔虫了。
马路上人来人往,大多是匆匆赶路直奔目的地的行人,少有几个放缓步子的,也埋头盯着手机,连抬头看一眼路的功夫都没有。
而我和宋月便是这路上的例外,龟速地两秒迈一步地走着。
她的手腕上挎了个塑料袋,手指干脆利落的一挤一拨,黄澄澄的栗子便落到了我的手心。
一个接一个,我吃的速度差点赶不上她剥的速度,还得时不时给她嘴里塞几个,不然要噎死。
“宋月,宋月,吃不下了。”
艰难咽下嘴里含着的栗子肉,我打了个嗝,举手投降。
“那不吃了。”她停下剥壳,将我手中的两个吃掉,“剩的晚上带去给小星尝尝。”
“?”我皱眉看她。
察觉到我醋得想杀人的视线,她面色如常地冲我笑,“或者待会你想吃了,我再剥给你。”
……
我真是谢谢她了。
“不用。”我说,“你带给她吃吧,我不要了。”反正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生气了?”
“没有,我生什么气?想吃我还可以自己买,自己剥。”
我说得是咬牙切齿,她端得是云淡风轻。
要不怎么说人家曾经是公主呢,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没见她生过气闹过脾气,永远是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
装模作样的。
“走吧。”我说,“我也去给小星选个礼物。”
她诧异地挑眉,我接着道,“你不是说下周她生日吗,今天跟你一块去她家,总不能空手吧。”
半晌,宋月默不作声地颔首,“走吧。”
给小女生选生日礼物这事儿,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最好是投其所好,追星的送海报,二次元的送手办,喜欢啥送啥。
但以上都是少数,很多人其实连自己喜欢什么也不知道,例如我,从小到大就没正经喜欢过什么东西,万事三分钟热度。
对事是,对人亦是。而这样的小女生,送礼物最难。
在我详细询问了宋月关于小星的问题后,得出了两个结论。
第一个是宋月不了解。
第二个是小星似乎就是这样物欲低的小女生。
对于宋月一问三不知的态度,我很是疑惑。
“我听你说的,你跟这个小星连话都没讲过几句?”
宋月抿唇,“是的,我同她仅见过三面,大多是去刘姨店里吃面时,闲聊提起。”
“那你挺热心肠,就见了三面要给人家送生日礼物。”
“刘姨说,小星她,没什么朋友。”
没什么朋友,又退学了。我脑子里滚过些关键词,突而冒了个大胆的想法出来。
但想归想,我瞥了面前专心致志抓娃娃的宋月一眼。
“说是来选礼物,你怎么抓起娃娃来了?”
话音刚落,娃娃机里的抓夹一松,一团毛绒物掉了下来。
“抓到了!”
我低呼一声,看着她弯腰,起身时,我手里多了个穿小红裙的丑娃娃。
“刚看见这娃娃跟你今日穿得像,便想抓来送你。”她揪了揪那娃娃的两个炸毛小辫,似是遗憾地叹口气,“就是发型不像,有些可惜。”
……倒也不用可惜,我低头跟丑娃娃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再抬头时看见她憋着笑的嘴角。
“你逗我!”我立马反应过来,把娃娃甩进她怀里,“你拿着吧,它像你,傻不愣登的。”
“傻不愣登,是何意?”
“就是傻,比傻更高一个等级的傻。”我撇了撇嘴,“还选不选礼物了?”
“选。”宋月捧着丑娃娃跟上我。
走了两步,“我不傻。”
“你傻。”
“我不傻。”
“你再说就更傻了。”
宋月终于噤声,须臾,一根凉津津的指节突而勾上我的小指,同时,她的嗓音响在耳畔。
“暖暖,我错了。”
又低又轻,软糯糯的,像咬在口里粘软不化的奶糖,甜得让人心神都要为之颤一颤。
“宋姩姩,你错哪儿了?”
“不该说你像这个娃娃,虽然她真的十分可爱,也十分像你。”
“不对!”我瞪着眼看她,“说好了来选礼物,我去上个厕所的时间,你就自己跑来抓娃娃,五十块钱,才抓了一个!”
“五十块钱啊!你什么烂技术,就抓了一个!!!”
宋月难得露出挨训的小孩子模样,低垂着眉目,只悄悄撩起眼皮不时观察我两眼,“我没想到如此艰难,上次那姑娘教我的方法,一个也没使上。”
说起来,那还是她来的第一个月,人小姑娘给我们抓了十几个不说,还被她追着问了抓娃娃秘诀。
当时给我尴尬得不行,好长一段时间没敢带她靠近娃娃机,结果今天一个不留神,就被她逮着机会开始操作。
甩爪,猛敲抓夹键,等到计时结束再抓,方法她是一个不落地全用上了,但这娃娃机就跟她杠上了一般,我站在那儿看她抓了起码得有二十几次,一次不中。
所幸,最后一次抓出来了。
“暖暖,我不抓了。”
她说着连头都埋得更低了些,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恰好将她眼底的落寞一览无余。
立时,我就没原则地心软了,哎呀,不就是五十块钱嘛,抓就抓了,公主就是花几大百抓娃娃,又有什么错呢?
“宋姩姩。”
我叫了她一声,伸手将她怀中的娃娃捞回来,对上她有些小心翼翼的眼神。
“下回给我抓几次。”
她愣了愣,好一会,绽开笑脸,“好。”
后半个下午,她牵着我,我抱着娃娃,绕着商场走了个遍,才终于挑好礼物。
我选了套香薰蜡烛,根据宋月说的小星喜欢向日葵这点,特意挑的清甜果味夏日香,在冬日送去,虽然有些不搭,但总归是符合她这个年纪的。
毕竟香香的,没有女孩子不喜欢。
而宋月,竟也包了个礼物,是一套钢笔,明黄带白的配色,像极了热烈的日光。
你不送镯子了?我问。
“本也没打算送。”
她笑着将我那份接过去一起拎着,这下,两个白色礼盒袋旁边挤了个装着糖炒栗子的塑料袋,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再去包束花吧。”宋月看了眼时间,突然道。
八点十分,当我由她领着推开病房大门的时候,我看见了那个坐在靠窗床位的姑娘,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