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渗出每一处毛孔, 佘杭眼前一片虚无,看到的都是烟雾,大脑宕机影响了她的视力, 让她分不清她在哪里,今夕何夕。
江揽月知道了,可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明明记得……
她明明记得自己隐藏得很好。
佘杭跌坐在柔软的流沙靠椅上, 整个身体仿佛陷入暗无天日的黑洞,黑洞吞噬了她的肢体和思想。
很久之后,她的大脑慢慢转动,思绪也渐渐回笼。
是了, 江揽月是谁?她导演了那么多故事, 书写了那么多场人生,她的那点小心机在她眼中算什么?不过戴了双假面,当真以为自己能蒙蔽她的双眼?
佘杭心情越来越紧张, 肢体生理性的抖动也越来越厉害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宛如一场梦。
江揽月早就看穿了她的把戏, 或许是在下雨天的咖啡店,又或许是在那场舞会,她不拆穿她,也许是出于好奇,在陪着她玩儿。
除此之外,佘杭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酒店汗湿的那一晚,江揽月那么主动, 她们的身体那样契合。
是啊, 她早该想到的。
这个国际通讯网站和国内不一样, 只要点开了对话框,那么就会显示已读, 她逃不掉。
佘杭关闭平板,让自己尽量冷静,在这些小世界周旋那么久,她早就丢失了大半的从容不迫和步步为营。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将计就计,事事顺着江揽月的想法来,虽然不愉快,但至少,她们之间复杂的羁绊早已形成,就算跌落地底,她相信她依然有机会触底反弹。
对面大概已经知道她已读不回,就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月月:怎么不说话?周末晚上八点,我在那天晚上的酒店等你。]
“……”
佘杭闭了闭目,她知道这次逃不掉了。
-
佘杭按照约定再次飞去伦敦,比较幸运的是,第二天去往这个城市遇见了难得的好天气。
只不过这种好天气对佘杭并没有产生太大影响,她的心情甚至比第一次来更糟。
晚上七点四十,佘杭凭着记忆找到酒店房间,在进去之前,她再次戴好那副面具。等一切打点好,她才轻轻扣响房门,江揽月早就在里面等着了。
“进来。”
佘杭推门而入,江揽月背对入口面向大型落地窗,这里是伦敦的金融城,天空中都透露着纸醉金迷的味道。繁华的都市夜灯一望无际,高楼耸立在空中,灯光比星星还要绚烂。
同样的,佘杭发现江揽月的身上也穿着与那天晚上相同的睡袍,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沐浴乳香味。
她已经洗过澡了。
佘杭将门扣住,站在原地不动,她知道江揽月已经感应到她来了。
随即,江揽月转动靠椅,背对大型落地窗,面对面与她相望。
“是你,Fleur?”
“……你叫我过来是因为什么事?”佘杭硬着头皮,用Fleur的声线说。
江揽月“嘶”了一声,她表现得非常平淡,非常平静,但佘杭知道,那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而已。
“你就那么爱玩角色扮演啊……”
佘杭紧张地咽了口吐沫,手下意识地攥紧。
“过来。”江揽月命令。
佘杭只能移动脚步,一步步向她靠近。
在离江揽月只有八十公分时,右胳膊被人猛烈拉住,下一秒佘杭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意识回笼时她早已跌入江揽月的臂弯。
下巴被人勾住抬起,佘杭对上江揽月复杂深情的眼眸。
是的,那眼神可以算得上深情。
只不过很复杂,不纯粹,就像是……佘杭想起那些她们一同在家的岁月里,还有第一个位面她成为江揽月的金丝雀,江揽月一部部教她入戏的画面。
这种深情,带着城府,带着玩味。
仔细看还有一种被她欺骗的愤怒。
“怎么不说话了?上次见面不是挺能说也挺会做的吗?”
佘杭深吸气,语气听着冷静,只有江揽月能听出里面的颤抖。
“如果这是江老师想要的,那我可以继续。”
“哦?”江揽月温热的吐息如同蛇信子,搜刮着佘杭的心脏,“戴着面具做?”
“……”
气氛僵立不下,江揽月没有在说下文,佘杭也实在说不出主动解释的话。她只能硬着头皮蹲下身,像上次那样,抬头摘取柔软的浆果。
也就在在她沉下去的那一刻,江揽月的表情忽然变得阴鸷,眼神变得凶残。
嗓音泄出一点闷哼,她却无情地攥紧椅子把手,居高临下地看着臣服在她石榴裙下的女人。
良久过后,在她欢愉的呐喊中,佘杭缓缓抬头,对准她的眼眸,双手覆上江揽月的手被,却被她无情挣脱。
佘杭的眼神闪过一丝受伤,她错愕地笑了笑,右手扶住面具。
面具湿滑粘腻,脏得不像话。
“面具脏了,我拿下来。”
而后她自曝般掀开面具,在江揽月如狼似虎地目光中露出自己的脸。
一张精致完美的脸,一张令江揽月讨厌的脸。
“果然是你。”江揽月的语气依然平静。
“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你的演技烂透了,”江揽月字句轻蔑,“从咖啡店我就怀疑你了,还有,你不会真以为只挡一张脸,就能蒙蔽过关吧?”
佘杭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舔了舔嘴角残留的湿痕,她忽然低头轻声笑了笑,“所以,您一直在陪我做戏,想看我能做到什么地步对吗?”
“佘杭,”江揽月俯视她,冷笑道:“你应该还记得当初我跟你说过什么吧?你不但私自跑来伦敦,还假装Fleur来欺骗我。”
“还有秦温的事,是不是也是你在暗中挑拨?”
“我没有。”
“还撒谎!!!”
佘杭抬头看向江揽月,语气倔强又笃定,“我认为我是在拯救她,我没有在挑拨,你的行为可耻,对她不公平,对你自己也不公平!!!”
“放肆!!!”江揽月气急,她猛地站起身,赤脚猜到地面,伸手拎住佘杭的衣领,“那不是你该管的事,佘杭,你越界了。”
“……”
佘杭双目赤红地盯着江揽月的脸,看着面前的女人发疯,她越来越不认识她的月月,她的妻子了。
眼前的女人让她陌生,让她害怕。
“你凭什么管我的事?我们什么关系?我有说过你是我什么人吗?我们在一起□□也不过相互成就,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
“佘杭,你为什么?你凭什么?还是因为你在赌,在赌你在我心里的地位,觉得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在吓唬你,我可以也必须无限纵容你?”
“……”
恶魔的话环绕在耳边,佘杭感觉心脏被掏空,她身体发酸发软,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她只能无助地看着面前她最熟悉的陌生人,她从来没觉得自己那么失败那么讨人厌过。
“我……对,对不起……”
一滴泪毫无保留地落下来,这次是发自内心的,与攻略无关,是她自主落下的悲戚。
多少年前,她也是这样伤害她的月月的么?
她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连小世界都要重蹈覆辙?
为什么……她们之间越来越远?
眼泪不停滑落,佘杭一动不动地看着江揽月。
江揽月看着她滚滚落下的眼泪,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愣,但很快,她又恢复了无所谓的态度。
“对不起?你觉得你的对不起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对不起,我只是……”
想你了……
江揽月叹息,“佘杭,你真是个傻子,也是个疯子。”
衣领被猛力放下,佘杭跌坐在毛绒的地毯上,江揽月起身,整理好睡袍,站在落地窗边。
她安静地看了会儿夜景,才缓缓开口,“你走吧,佘杭,我会履行我们的约定,但我……不会再把你当成床伴或者情人了……”
“……”
佘杭盯着地面,眼泪啪嗒地打湿地毯,她早已猜出她们这次见面的结局。
江揽月的话语字字诛心,“杜会明会继续放你的经纪人,直到你成名为止,至于你,从滨湖湾的房子里搬出去吧,我给你的这些钱也有你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了……”
“……”
佘杭看着江揽月决绝的背影,她知道江揽月是不会回头了,她站起身,盯了会儿她的背影,一个想法也在她心头产生。
她要顺从,要按原本的剧本走下去。
擦干眼角的眼泪,佘杭收拾好内心所有的复杂情绪,她开始颤抖着嗓音质问,“江揽月,你还记得吗?当初在拍完《燃命畸情》后,我原本是要离开的,我原本是……是不会和你有这些破烂的瓜葛的,明明是你……是你来招惹我的。”
“……”
“又凭什么,你就可以那么绝情呢?”
“我招惹你,但你也该有分寸,我招惹你,你答应我了,不代表我可以无限纵容你!”
“我让你纵容了什么?”佘杭冲过去将她的肩膀掰过来,眼里的那些可怜消失了,“我不过是想你了,我想见你,你不答应我只好伪装自己去见你,你不想见佘杭,所以我就变成Fleur来见你了,为什么你会生气呢?!!!”
“我都那么可怜地在遵从你的想法,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在得寸进尺?在你去伦敦之前,我们相处的那些岁月,我又恃宠而骄了什么,哪次不是百般讨好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
佘杭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她忽然情绪失控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她不顾一切地对江揽月吼叫,江揽月已经放弃她了不是吗?
“在你眼里,我就真的什么都不算……”
“我……”
江揽月嗫嚅着开口,她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佘杭说的是对的。
可是……
可是她就是不希望她来见她,她有什么错,她就是不喜……
“江揽月,是我错了。”
佘杭放开她,后退了三步路的距离,这偌大的房间,她们也相隔不了多远。但其实,她们之间隔了荒诞的几辈子,佘杭忽然觉得,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是错的。这个世界的江揽月不喜欢她,恶心她,她是这个世界里的配角。
真正的主角是死去的白月光,名叫路遥,她永远活在女主角的心里。
“我以为,你其实和李景华是不一样的,你看到了我的天赋,我的优点,但其实,我也只是受你利用的棋子,你和李景华一样,只不过……你和他的目的不一样,利用的途径不一样罢了。”
“我……”
江揽月攥紧拳头,面对这样认真又伤心的佘杭,她突然变得哑口无言。
她只能张口,而那句“我不是,我没有”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江揽月,我同意结束这段关系,但杜会明……我不需要他了……”
“你说什么?”
“我让你失望了,我惹你生气了。”佘杭麻木地看着她的脸,眼神再也没有当初的赤城和冲动,“所以,你不必帮我,我们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