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她们找到了借住镇上的红姑,并将由红姑和言益灵所写的仁远村罪状交给了官府。
然后,她们为言益灵在小镇旁的山上, 挑了一处埋骨之地。
知道言益灵不愿意葬在仁远村附近,她们特地挑了一个看不见仁远村的山头。
埋葬了言益灵后,五人骑上马, 驶往了弃月城的方向。
今日,已经是风餐露宿的第十日。在林恣慕不厚道的嘲笑声中,玉小茶的眼皮已经被蚊虫咬得肿了又消,消了又肿, 但万幸再过上个三四天, 等她的“红包”消下去了,她们便能抵达藏有白虎一卷的弃月城。
坐在火堆旁,玉小茶的眼皮痒得不行, 而这一路的艰难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硬扛过一阵麻痒后,玉小茶哀声抱怨道:“怎么这一路上, 凡是我们到的地方,都这么不顺啊!”
要说最不顺的人,那还得是坐在她旁边幸灾乐祸赶蚊子的林恣慕。
一听玉小茶的话,林恣慕的脸“唰”的一下就黑成了锅底一般的颜色。
惊澜台上没得到胜秋风,还失去了百影门中的亲人和师友。
也还好是林恣慕已经习惯玉小茶的性格了,不然这会儿两人又免不得得吵上一架。
吃了林恣慕一记白眼,玉小茶继续唉声叹气道:“原以为我能见到的江湖啊, 就跟戏文里说的一样, 什么快意恩仇, 好友好酒,结果这一路上过来, 就根本没感受过什么叫快意啊!”
贴心地用指风弹飞了一只又冲向玉小茶的飞蚊,苏临镜温声道:“江湖本就如此吧”
话音一转,她看着几人,十分认真地说道:“但我觉得,能和大家一起闯阵法,斩走尸,就已经称得上快意了。”
这一番话说得几人还有些不好意思,林恣慕偏过头去咳了一声,秋望舒默默地捂着半张脸低下头去,只有易君笙看着苏临镜认同地笑了一笑。
“阿临……我就知道”
抬着一包被感动到的眼泪,玉小茶瘪着嘴一把抱住了苏临镜。
一路相携至此,毫无疑问的是在玉小茶心里,她已将这几人视作她最重要的朋友了。想到等年关回到中都后,几人就要面临分别,玉小茶心里顿时便涌上了浓浓的不舍。
朝用赶蚊子掩饰脸红的林恣慕努了努嘴,玉小茶突然问起:“哎,那等我们回到中都交完差,了完这事,你们想要做什么啊?”
林恣慕的回答一如既往的不给面子。
“我想找个不用听你唠叨的地方好好歇上一段日子。”
不悦地“啧”了一声,玉小茶转过脸去懒得看林恣慕。
“我就不该问你!”
说完,她便带着满脸热切看向被她抱着手臂的苏临镜。
轻咳了一声后,苏临镜有些害羞地说起了自己的打算:“我想回去好好磨练剑术,也磨炼心性”
“自群英赛后,我一直觉得无论我的剑术也好,心性也好,都不如我想象的坚定。所以回去第一件事,大概是闭关练剑吧。”
苏临镜说得十分真诚,可却不是玉小茶想听的答案。
撇了撇嘴,玉小茶闷闷不乐地撒开了手:“怎么都没人想过在中都挽留一下我啊!”
看玉小茶满脸失落,易君笙笑了笑,温声道:“我们可以来南兰章找你啊。”
这一句话说得玉小茶又扬起了眉头,“那好啊,等开了春,我一定用最好的酒和最甜的三月李来招待你们!”
想到几人一起在南兰章踏春的场景,玉小茶“嘿嘿”笑了一声,随即在林恣慕嫌弃的目光下看向了没出声的秋望舒。
“阿望呢?”
突然被点到名字,秋望舒愣了一愣道:“我?”
她似乎被这个问题给难倒了,怔了许久,才默默回道:“我没有想过”
“我只想要用这把剑替我娘报仇,至于那之后的事,我从来没有想过。”
意识到自己似乎问错了人,玉小茶脸上露出些愧疚来。
而在玉小茶出声前,易君笙却接上了秋望舒的尾音。
“我倒是想过很久”
平视着眼前的篝火,易君笙缓缓说道:“我想在一切结束后,把我一直在等的一个人,带回告水山庄去,让她在我身边过一些……晚上不用做噩梦的日子。”
火堆的噼啪声中,有火星飞起。秋望舒清楚地听见她说:“若是她不知道在那之后要做什么,那就慢慢想,哪怕消磨一辈子也好,我陪着她一起想。”
秋望舒的眼中是晃动的焰火,可是心中却是鼓噪的跳动。
自始至终,易君笙都没有看向谁,或者讲出谁的名字。可是秋望舒心里却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看着易君笙被火光映衬得更为柔和的侧面,秋望舒止不住地想,她在说的人,会不会是我。
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十分坦荡的易君笙,又看了看盯着人发楞的秋望舒,林恣慕心想……好啊,她看少庄主就差指名道姓了吧?
结果还是有人半点都没看出来。
虽然听得入了迷,但是玉小茶还是顶着懵懂的眼睛,好奇地向易君笙询问道:“你说的这人是谁啊?”
见易君笙从容地抬头看向玉小茶,生怕她真说出点什么,林恣慕打了个寒颤,转头严肃地对玉小茶说:“玉小茶”
“再加点柴火吧,我这边冷。”
“哦哦”
疑惑地丢了几块干柴,玉小茶不解道,加柴火就加柴火嘛,这么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
四天后,几人终于到达了她们这来路坎坷的目的地——弃月城。
虽然来前她们就清楚,作为中原与西疆商客来往的边城,弃月城的热闹不输中原。
但等真的见识到了穿着各色衣袍,梳着不同发饰,挤满茶铺和街道的人群后,她们才意识到弃月城竟比她们想象的还要热闹上十倍。
此刻,几人好不容易从街上挤出来,可却又在客栈门口犯了难。
这已经是她们问的第六家客栈了,可是穿着西疆服饰的老板还是拒绝了她们:“诶唷我说姑奶奶,不是我不让你们住,是这实在没有空处给你们住了!”
“你们也看见了,这辜月节一到啊,满大街都是旅客,找不到住处的也不只你们啊。”
初冬的西疆,即便寒风吹遍,可是城内城外却开满了胜过白雪的香雪草。弃月城的居民爱惜这开在寒冬中的花,所以在初冬时,便用载歌载舞的“辜月节”来迎接盛开的香雪草。
时间一长,这遍地雪白的盛景便也吸引了不少中原的旅客,以至于每到辜月节便有数不清的旅客不远千里前来赴这“雪海宴”。
秋望舒她们刚好就赶在了辜月节前三天来,这会儿来,肯定是难找客栈了。
为难地朝河边指了指,老板无奈道:“要不,你们再去城边问问,看还能不能腾出几间客房来给你们。”
从客栈出来后,几人面面相觑了半晌,都在思考下一步该去哪儿找住处。
要是这有什么门派就好了,默默地打量着四周,苏临镜心想,要是这样她们便可厚着脸皮借宿在人门派中。
等等……门派?
虽然弃月城附近没有任何宗门,可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有当年与钰龙神教一战后留下的,在西疆探寻消息的边署。
猛然抬起头来,苏临镜脸上露出了些惊喜的表情:“武林盟在此处设有边城司,我们可以去问问边城司能不能帮忙找一个住处。”
听起来此事似乎有眉目,眼见天色渐晚,为了省下时间,易君笙也提议道:“那不如我们分两路去问吧,苏姑娘你们去边城司,我和秋姑娘去城边的客栈。”
“我们问完,来边城司与你们汇合。”
这可以,好歹总有一边能问到。
激动地点了点头,玉小茶做主道:“好,那就这么定了。”
……
边城司外,门可罗雀,甚至没见到一个来应门的人。
在敲了十遍都没人应后,苏临镜默默抬手,试探性底推了推门。
果然如她所料,根本没人在管着大门,这门一推就开了。
径直走到正厅外,苏临镜和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即敲了敲门,试探着朝里问道:“请问,这是边城司么?”
话音落下后,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见状,玉小茶不悦地拔高了音调,“有人么——!”
这一声倒是,别说屋内了,门外的鸟听了都聒噪地叫了起来。
“有,有,有——!”
在这一连串的应声中,一个白衣弟子慌张地冲了出来。
他似乎才刚睡醒,边跑边懵懂地擦了擦嘴角,结果等他站定到三人面前,看清为首的苏临镜时,却张大了嘴愣在了原地。
“苏,苏,苏……”
他着实不敢相信,在这离中都山遥水远的地方,竟还真能遇到潜龙门首徒这等人物!
看他涨红了一张脸,苏临镜却毫不介意地行了礼道:“打扰了,在下潜龙门苏临镜。”
他之前只是听说苏临镜一行人会来弃月城,可他也没想到作为一介被下放到边陲的外门弟子,还能有幸见到苏临镜真人。
他哪受得起未来掌门这一礼,手忙脚乱地鞠了一躬,他结结巴巴道:“在,在下潜龙门外门弟子宋远舟,久,久仰大名了,苏,苏师姐。”
自从苏临镜当上首徒后,不管是潜龙门还是其他门派的弟子都会尊她一声“苏师姐”,不过即便被人叫了这么多年,她也还是不太习惯这个称呼。
微微蹙了蹙眉,苏临镜摇头道:“我不过走运些拜入了掌门名下,当不上这一声师姐。”
苏临镜这是谦虚,可宋远舟却不敢顺着她的话说,只能焦急地摆手道:“当得上,当得上。”
说着,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赶忙撩起门帘,将三人迎进了正厅。
动作间,宋远舟注意到了与苏临镜一同落座的两个人。虽然不认识林恣慕,但他记得传闻中那个用一把凤凰伞夺得了朝光榜第四的异族少女。
没想到一天之内能见到这么多江湖英才,生怕怠慢了身后的两位,宋远舟恭敬地问道:“既然苏师姐在这儿,那想必其他两位,一定是朝光榜上与你同行之人。”
点了点头,苏临镜耐心地介绍起了两人。
看向了精神抖擞的玉小茶,苏临镜一转严肃的表情,笑着说道:“这位是自南兰章而来的玉姑娘,玉小茶,这位是”
等介绍到林恣慕时,苏临镜却收到了林恣慕眼中的不乐意。
林恣慕不喜与外人多言,那她应该也不愿意让自己讲出她的身份吧。
在林恣慕的眼神示意下,苏临镜没有讲明她的来路,只是含糊道:“是后来与我们结伴的林姑娘,林恣慕。”
好奇地看了看林恣慕身后的长弩,宋远舟迷迷糊糊地行礼道:“远舟见过玉姑娘,林姑娘!”
玉小茶和苏临镜在这儿了,那另外两位共同夺魁的人,应该也在弃月城中了。
抱着一丝能见到榜首的希望,宋远舟挠了挠头,十分害羞地问道:“那应该还有两位吧,怎么没见到她”
“们”字还没说完,边听到门帘后传来了两声叩门声。
门帘外被风送来一股淡香,宋远舟看见有人轻轻撩起了门帘,探进了身来。
门帘后的光在眼前洒开,转瞬间,宋远舟的面前便出现了一位令他心神一滞的女子。
绿衫雾鬓,身形匀停,一双眼睛比腰间的银剑还要澄亮上几分,这明明是画上都画不出的人物,却在此时真真切切地朝他行来。
绿裙摇动间,背后露出了一角墨蓝来。当宋远舟回过神,慌乱地收起自己呆愣的目光后,他才蓦然注意到了背后另外一位蓝衫女子。
那蓝衫女子柳眉星眼,高挑英丽,是一位飒爽佳人,但看他的眼神却绝对称不上友好。
“打扰了”
对眼神呆滞的宋远舟微微颔首后,易君笙的目光便转向了苏临镜:“原想着在外面等,但又怕再麻烦边城司一趟,所以就想着进来告诉苏姑娘,我们找到客栈了。”
虽然心中已猜到几分,但宋远舟还是红着一张脸向苏临镜询问道:“……这二位是”
想起秋望舒的身份不便与外人说,苏临镜便用她的化名介绍道:“这位是夺下榜首的丘朝丘姑娘。”
说完,又指向易君笙道:“这位是与丘姑娘一同夺魁的告水山庄少庄主易君笙。”
明白了两人的身份后,宋远舟掩下眼中的起伏,红着脸对两人行礼道:“见,见过丘姑娘和易姑娘。”
想起方才易君笙进门时说的话,他抬起头来,试探性地向两人问起:“方才听易姑娘说,你们要找住处是么?”
问是问的几人,但他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易君笙身上。
这样明晃晃的打量让秋望舒心里涌起些不悦,她不喜欢这些男子看易君笙的眼神,与其说是对她的欣赏,不如说是带着垂涎的窥探。
抱起了手臂,秋望舒忍不住向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眯眼道:“不用麻烦了,方才不是说过我们已经找到了么?”
秋望舒的拒绝十分明显,但宋远舟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那,那住处条件如何,若是不好的话,我们也能替你们再找一家!”
客栈马马虎虎,但是抱着不想跟这人多言的想法,秋望舒简意赅道:“很好!”
听见“很好”两字,易君笙有些诧异地看向了挡在自己面前的秋望舒。她的语气很淡,但是看着宋远舟的脸上又写满了防御与戒备,就像一只面无表情,但是已经默默弓起脊背的……狸花猫,想到了那个场景,易君笙忍不住垂下眉眼,悄悄地笑了笑。
“哦,那,那就好。”
献殷勤的机会被秋望舒挡了个彻底,宋远舟失望地搓了搓手,随即对几人道:“那我,引几位姑娘去见见边城司的其他师兄弟吧,想必他们也很想见识一下各位的风姿!”
虽然住宿问题自己解决了,但既然她们都来到边城司了,那就顺路见一下其他人吧。点了点头,苏临镜客气道:“那就麻烦了。”
在弟子舍找到几位偷闲的师兄后,她们同样又经历了一遍这十分“隆重”的欢迎。
终于,在互相客套了好几个来回,客套得太阳都快落山了,边城司的众人终于意识到她们还赶着去住店吃饭呢。
浩浩荡荡地将几人送到了边城司的牌匾下,边城司那出身紫云剑派,年纪稍长的吴主事笑着向几人邀约道:“明日我们在醉霄楼设宴,还请几位姑娘一定要赏光啊!”
这番话他已经说过好多遍了,苏临镜也只能忍住不耐烦再次点头道:“多谢各位热情招待,我们明日会准时赴约的。”
还好苏临镜对着外人时不爱笑,不然她的脸都得笑僵。
“好,好,那我们就恭候几位姑娘大驾光临了!”
她们走下楼梯时,秋望舒还从余光中看见宋远舟悄悄地看了易君笙一眼。
不知道那几个师兄嬉笑着对他说了些什么,他那眼神虽然不舍,但却有十足的期待在里头。
忍下了心中的不悦,秋望舒沉着一张脸向众人催促道:“天要黑了,快走吧。”
易君笙也不是没注意到宋远舟的异样,宋远舟的心思跟他的眼神一样直白,直白得让她都懒得分一个眼神。
她在意的只是秋望舒那近乎吃味的表情。秋望舒似乎很介意宋远舟看向自己的眼神,连这会儿走路都要特意走在自己背后。
一丝甜意从心中冒了出来,易君笙悄悄放慢了步伐,几乎贴着秋望舒的肩膀,她点头满意道:“嗯,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