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她们先去拜访了弃月城城主。可惜,她们到了城主的住宅外才得知城主有事外出,归期不定, 让她们过几天再来问问。
不过这倒也在她们的意料之中。弃月城城主行踪不定,神秘至极。据武林盟所知,此人虽然表面上是掌管这边城的城主, 可实际上,却是一个比泊西老头还要消息灵通的人。
只是此人做事全凭心情,听有幸见过这位城主的人说,能不能从这位嘴里问到消息, 就看你合不合人家的眼缘了。
决定过几天再来拜访, 几人带着没有见到城主的遗憾,不情不愿地去赴了那边城司的宴。
醉霄楼上热闹得很,几人被茶博士引着落座了边城司定下的雅间。
看见易君笙和秋望舒一起进来, 宋远舟脸上露出了几分赧然和窃喜。他害羞地替她们拉开了凳子,摆好了碗筷。上菜后, 吴主事更是热心地把几样特色菜推向了几人。
见几人动了筷子,吴主事这才满足地坐下和苏临镜寒暄道:“苏姑娘,尊师如今身体可还好?”
苏临镜点头道:“一切都好,只是师父原本就不爱与他人往来,这几年更是鲜少与门外走动了。”
乐呵呵地笑了笑,吴主事肯定道:“看来祝掌门还是老样子。”
看出苏临镜不是个有架子的人,一个稍显年轻的紫云弟子大着胆子向她问起:“那我们丁掌门, 丁盟主呢, 各位姑娘可有见到?”
出身普通却一步步地走到了掌门, 甚至盟主之位,丁凌泉如今已是不少年轻弟子的骄傲。
想起了丁凌泉和善温柔的模样, 苏临镜认真地回道:“见到了,丁盟主风姿如常,还是那么亲切。临别宴上也一直嘱托过我们莫要操之过急,拿不到剑册也没关系,总之万事小心。”
这一听就是丁凌泉才说得出来的话,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吴主事回道:“丁盟主还是那么平易近人,想当年我来边城司前,她才刚刚当上盟主,临别前也是亲自敬了我们几杯。”
话音一转,他又像是想到什么往事一般感叹道:“不过那会儿……她也真是不容易啊。”
他这句话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连埋头苦吃的玉小茶都默默地抬起了头来。
她们虽在临别宴上见到了丁凌泉,但对她的了解也并不算多,这会儿一听吴主事说起丁凌泉当年的事迹,都纷纷竖起了耳朵。
吴主事出身紫云剑派,虽说不是内门弟子,但其实也算丁凌泉的后辈。他本就十分敬仰丁凌泉的为人,所以这会儿提到当年江湖对丁凌泉的非议也很是气愤。
“当年丁盟主登上这紫云剑派掌门之位后,派内和江湖上下对她都颇有微词!”
吴主事的神情颇为不平,苏临镜好奇道:“丁盟主为人正直,性情温和,他们为何会不满?”
这就要提到当年紫云剑派的派内风波了。
听苏临镜问起,另一名主事立马来了劲,他似乎比吴主事还了解紫云剑派的内情,激动地抬起酒杯道:“你们想啊,她上有曾经被誉为七侠之首的师姐秋臻,下有掌门的亲儿子,周问行。”
“论剑术她比不过秋臻,论出身她比不过师弟,又没大本事,又没好出身,那派内自然就有人不满了。”
听见这人对丁凌泉的评价,秋望舒夹菜的手顿了顿,她不清楚这人嘴里指的“本事”是什么,但是以她对丁凌泉的了解,丁凌泉只是看起来温柔和顺,但却绝对不是心性不坚,不能成事之人。
说到这里,那人又挤眉弄眼地说起了紫云剑派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事情:“更何况,我听说当年在秋臻出事前,掌门最想要的继承人就是自己的儿子,可惜秋臻太有本事了,他就是想扶自己的儿子,也没门啊。”
“所以,在秋臻因为退婚一事被他老人家逐出师门后,他才敢慢慢地扶持起自己的儿子。”
可惜啊,即便没了秋臻,掌门的儿子也还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叹了一口气,那人啧啧摇头道:“那谁料扶到最后,儿子还先他一步去了,几个大弟子只剩二师姐丁凌泉和三师妹素华南了,那素华南毕竟是蓬莱岛岛主之女,人迟早是要回去的,最后这掌门之位就还是落到了丁凌泉头上。”
虽然在讲丁凌泉,可是方才这一番话里,也提到了好几次秋臻。苏临镜几人尊重秋望舒,秋望舒不想说,那她们也不会问秋臻的事情。
这会儿,见不知情的人当着秋望舒的面提起秋臻 ,几人一时也紧张了起来,就生怕这些人说点什么不好听的话。
易君笙也悄悄地转过眼去,观察着秋望舒面上的神情。
注意到易君笙看过来的眼神,秋望舒手指在筷子上点了点,悄悄地示意易君笙她没关系。
关于秋臻的好事坏事她都听过太多了,所以,她也只是在听到“冲撞掌门”几个字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随后便权当耳旁风。
吴主事也听出了方才那人话里的意思,他最后一句,不就暗讽丁凌泉走到今天,靠的都是运气好么。
没好气地放下了酒杯,吴主事不悦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丁盟主早年下山游历时,也尽心尽力地惩奸除恶,甚至还继承了秋臻师姐的风范,在秦州挑落了近百名水匪呢!”
怕在饭桌上闹个不愉快,让苏临镜几人看笑话,方才出声的人也赶忙妥协道:“是,是,我没说你们丁盟主不尽心尽力,我只是说她运气好而已。”
“她要是不尽心尽力,又怎会到了这个年纪还未成家呢?”
说到成家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瞬间堆满了让人不适的笑容。“丁盟主是让我等心悦诚服之辈,但要论飒爽风姿,我还是更佩服几位姑娘。年纪轻轻,便能在群英赛中拔得头筹,实是令我等佩服。”
“只是,我能不能冒昧问一句”
将话头转向秋望舒几人,他轻佻地问出了他好奇了很久的问题:“几位姑娘,可有婚配?”
在中都时就总有多嘴之人旁敲侧击,甚至敲到了她师父那里。苏临镜好不容易借着这次西行喘了一口气,结果又在这里被问起了令人心烦的事情。
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苏临镜冷声道:“并未。”
闻言,这人摇了摇头,嬉皮笑脸地回了一句“可惜了”。倒不是说他没听出苏临镜话中的反感,主要是他想问的人,本来就不是苏临镜。
他这话可不是替自己问的,而是……替他们那连话都不敢搭的宋师弟说的。
昨日秋望舒他们造访时,边城司的众人就注意到了宋远舟的异样。易君笙都走出好久了,宋远舟还站在门槛边出神,看他那样子,是连心都跟着人一起走了。
想着这愣头青好不容易开一回窍,他这个做前辈的自然得替他旁敲侧击一下,不然也枉为前辈了不是。
在边城司众人揶揄的目光下,这人清了清嗓子,将目光投向了他真正的目标——易君笙。
“那,那易少庄主呢,可有心悦的男子?”
从他突然提起婚配二字时,易君笙便猜到了他会问起自己。
只不过在听到“男子”二字时,她还是忍不住挑起了眉头,颇为好笑地回了一句:“没有”
这几人是个蠢的,只听到了“没有”二字,却听不出易君笙语气中的讥讽。
“哎哟,那,那是太好了!”
一边拍着掌,那人一边向宋远舟使起了眼色。
“正好……我们这宋师弟,昨天就吵着说有问题要问问少庄主。”
这人显然是喝上头了,满心都是替宋远舟来搭这红线,一点都没意识到凭他们的身份,根本都没资格同易君笙说这番冒犯的话。
笑着拉起了涨红了脸的宋远舟,那人起哄道:“要是没有的话,那我们这宋师弟可就得好好问问了。”
宋远舟才刚因为易君笙的回复而松了一口气,这会儿又被几个前辈撺掇着去问易君笙那羞人的问题。
在苏临镜几人看过来的目光中,他不由得涨红了一张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惜他这些前辈立志是要让他现这个眼了。
边城司的人你一下我一下地吵着,最后竟生生地把人拽了起来。
在众人的起哄声,宋远舟终于鼓起了勇气看向了易君笙。局促不安地握紧了拳头,宋远舟磕磕绊绊地问道:“那,那远舟能不能再冒昧问问,易姑娘属意什么样的男子?”
做什么呢这是?
就算玉小茶再迟钝,她也看出这一桌人怀的是什么不干不净的心思了。
呸,且不说少庄主人有没有那个心思,就说宋远舟和这桌人那个庸俗样,又凭什么上赶着给少庄主保媒拉纤?
玉小茶刚打算开口,就被一旁白眼要翻上天的林恣慕抢了个先。不耐地磕了一下水杯,林恣慕再也忍不住地皱眉道:“觉得冒昧那就不该问。”
被林恣慕这么一呛,宋远舟刚刚鼓起的勇气又吓灭了一大半。意识到自己问得是有些不妥,他涨红了脸地回道:“哦,是,是抱歉”
可是,他是真心倾慕易君笙,不是什么登徒子想要拿她开玩笑,轻薄于她。
怕易君笙误会自己,也怕秋望舒她们觉得他失礼,于是宋远舟语无伦次地解释道:“远舟并无冒犯之意,是,是因为群英赛时,远舟便听到了江湖上下对少庄主的褒奖……”
怕又冒犯了易君笙,他连易姑娘都不敢叫了,也跟主事一起喊起了少庄主。
“江湖上下都说少庄主天人之恣,风骨独绝,昨日一见,我才知道少庄主比传言中更,更……”
更什么?
更令人难忘?
捏着筷子抬起眼皮来,秋望舒压着胸中一股怒气,紧蹙着眉头看向了桌上这群男子。
宋远舟满脸通红,旁边师兄又一个劲地催促着他。
“说呀”“说呀”
筷子几乎都要被她掰断了,秋望舒心想,他们要宋远舟说什么,说他有多么倾慕易君笙,说他有多么期望能攀上易君笙的高枝。
将嘴唇抿得失去了血色,秋望舒再也控制不住对宋远舟的厌恶。
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觉得易君笙以后会与谁婚配,又凭什么觉得宋远舟这样的男子,足以与易君笙相配?
对秋望舒的怒气毫无察觉,在师兄们的鼓励下,宋远舟紧闭起了眼睛,紧张地吐出了剩下的话:“更具风姿,所以我就想”
说到“想”时,突然,一道凳子拖过地板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宋远舟的话语。
惊恐地看过去,只见秋望舒滕然站起,原本清秀的脸上写满了阴沉。她将筷子按在碗边,像是一个字也听不下去地说道:“抱歉,我身体不适,先失陪了。”
说完,她也不看其他人的反应,打开门便朝外走出去了。
门被拍上的声音在宋远舟耳后响起,宋远舟松开了握紧的拳头,反应不过来似的呐呐道:“哦,哦,好”
不知道是哪一句话惹急了秋望舒,边城司的男子面面相觑了半晌,也想不出来原因。
最后,在吴主事准备出来打圆场前,易君笙却蓦然张开了口,平静地回道:“多谢各位美意。”
她抬起了眼皮,却没有看向宋远舟,而是看向了秋望舒方才丢在桌上的筷子。筷子上那几道不太平整的指痕,昭示着方才秋望舒遮盖不住的怒气。
她是该早些说的,若她早些说清楚,秋望舒也不用这么生气,甚至气到菜都没吃几口就愤然离席。
将眼神从那双筷子上收回,易君笙抬起头来看向了桌上方才还在起哄的人。
语气还似往常一般平静,但此时易君笙眼中却有更为疏离的寒光:“我并未婚配,不是因为家师不在,无人替我操办,而是因为”
眼前浮现出秋望舒方才面上的愠怒,易君笙一字一顿地继续道:“我早已有了想要与之同归,一起去过些寻常日子的”
“人”字还未说完,刚阖上的门又在“哐当”一声再次打开。方才风风火火冲出门的人突然又折返回来。在易君笙诧异的目光中,不由分说地捞起了她的手臂,在众人反应过来前寒声道:“她也不适,也失陪了。”
说着,便将易君笙拉出了雅间。
她走得极快,还没等众人看清,那门便又一次在“嘭”的一声中重重地阖上。他们最后看见的,也只是易君笙曳过门框的一角绿裙。
雅间外,她们跑了一路,也听了一路的嘈杂人声。绕过了身边的脚步声和两旁的推杯换盏声,秋望舒拽着她,逃也似地跑下了一层层楼梯。
她们跑出醉霄楼时,时间才更过正午。初冬的暖阳照在她们交叠的手上,而易君笙也就这样毫不挣扎地任由秋望舒拽着她朝前跑去。
足足跑出了一条街后,秋望舒的脚步才慢了下来。
可能是她脸色太糟,也有可能是她拉易君笙拉的太紧,路上陆续有人向她们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可即便被旁人这样盯着,她也不想松手,她总觉得,如果自己松开手,也许她就会松开自己好不容易才积蓄起来的勇气。
她好不容易,才有想握住什么东西的勇气。
悄悄地回握住了秋望舒,易君笙定定地看着秋望舒的侧脸,扬起了一个窃喜而满足的笑容。
即便眼角眉梢都漫上了笑意,可易君笙却还装模作样地问她:“秋姑娘,我们把小玉她们独自留下,是不是不太好?”
秋望舒没有回头,可易君笙却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人不悦地捏了捏,“那我把少庄主留在那儿,任由他们起哄就好么?”
闻言,易君笙眼中的流光更甚。
如果真是她说的那样,那她把自己拽出来就好了,为什么到现在还紧握着自己的手不放呢?
如果秋望舒不说清楚的话,自己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向秋望舒走近了一步,易君笙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他们起哄,是因为看出了宋远舟的心思,想帮着他来探探我的口风。”
“那秋姑娘生气是为什么?”
扣紧了秋望舒的手,易君笙固执地走到了她面前,看着她闪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是气他们起哄,还是气宋远舟对我怀的那般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