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接一声的响雷在窗外炸开。
海城迎来了今年第一场暴雨, 噼里啪啦的狂轰乱炸,大地都仿佛在雷暴声中裂变开合。
时也把所有门窗紧闭,但还是挡住外面轰隆的雷声。
程与梵吃了安眠药, 恋人的拥抱和气息对她没有作用,如果不吃药, 她就无法安睡,但即便吃了药, 她也没法深睡,因为药效会随着服用次数, 逐渐产生抵抗, 但抵抗的同时,却又会滋生依赖。
时也抱着怀里的人,两手捂在她的耳朵上,轻声哄着——
“没事儿,在下雨, 海城的雨总是这样..说来就来,但是去的也快, 最多明天早晨,肯定就停了。”
程与梵像个孩子,缩在时也怀里,她已经没什么能依靠的了,除了这人的怀抱,心中愧疚又感激,愧疚..在这样的时候, 自己像个什么做不了的废人, 折磨自己也拖累对方;感激...在这样的时候,她没有抛下自己, 给了自己一个足够遮风挡雨的肩膀。
“你是不是瘦了?”
程与梵忽然开口问道,萎靡的神情流淌着心疼。
时也揉揉她的脸,亲亲她的额头“没有啊,我一直都这样,哪有这么容易瘦的。”
她看出程与梵的难过,也知道这人心思沉重,捧着她脸的手,力道重了重“不准乱想,好好睡觉。”
程与梵乖到不行,也对着她轻轻地嗯了声。
果然如时也说的那样,天微微亮时,昨夜的暴雨就停了,等天彻底大亮,迎接她们的便是一碧如洗的天空。
程与梵一改昨天夜里的羸弱,吃过早饭,便去浴室冲澡。
她拿着毛巾,看着在厨房里洗碗的人,脚步顿了顿,随即又折回来,问道:“我想擦背。”
时也听见了,但也愣了下,目光有些发怔的望着门外的人,两三秒才反应过来,立马放下池子里还剩的几个碗,迅速冲干净手——“好啊,我帮你。”
经过上次失败的床.事后,时也在一些亲密行为上,就变的小心翼翼起来,一方面担心自己某些过度的动作叫程与梵不舒服,另一方面也害怕程与梵会因为自己的这些动作,而抗拒和自己接触。
有些人说,床.事很重要,是恋人之间必不可少的生活,如果长时间没有这方面的生活,两人的感情一定会出问题。
时也不能说这个观点是对还是错,但她觉得至少在自己这里,这条言论行不通。
在程与梵之前,自己从没对谁有过这方面的遐想,在她之后,也仅仅只是在梦里,梦醒后,也没有难受到快要死的样子,而真正和她在一起之后,时也承认是很享受,但这一切都源自爱。
或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在性别上的差异,因爱而做,但也因爱而不做。
时也甚至想,只要程与梵能好,能康复痊愈,即便一辈子不做,也没关系。
说擦背,就是擦背。
时也喜欢程与梵的身体,然而此刻却勾不起半点邪念,时也有点想哭...程与梵后背的骨头在硌自己的手。
还说自己瘦,她才是那个真正瘦到脱相的人。
洗过澡,时也拿来居家服给她穿上,纯棉布料,软软的贴在皮肤上,期待她的心情也能变好。
时也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们要不要去公园走走?”
程与梵百依百顺“好。”
话音刚落,一阵手机铃声,把计划打乱。
是文尧尧。
“我不是说了,全推掉吗?我不去。”
文尧尧在那边抓耳挠腮:“推了,就剩这一个,姐,你来一下吧,走完这个,往后就都没事了,不然就算我不催你,别人也会催。”
时也蹙着眉,程与梵知道她为难,便在一旁,将这人的电话接过来,问了句:“多长时间?”
文尧尧一愣“程、程律师也在啊,没多长时间就两个小时。”
程与梵声音温润“好,你来接她吧。”
挂断电话后,程与梵拉住时也的手,轻轻捏了捏“我没事,你去吧,两个小时还不至于到担惊受怕的程度。”
“可是...”
“往后不是都没事儿了,到时候你就算再要忙,我也不让你去了。”程与梵见时也还是有疑虑,便又补了句:“能不能相信我,别把我真的当神经病。”
时也瞬间抬头,心窝子像被捅进来一把刀“我没有...”
“那你就去吧,我在家等你。”
话说到这儿份上,时也没再硬留,答应她回去快去。
时也一走,屋子空了。
程与梵一会儿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又去书房,她从书架上老了本书,从前就是这样,看一看书,会让她平静。
...
时也不情愿的,所以即便去了也一直都是心不在焉的状态,主持人cue的问题,她也没有以往那么游刃有余。
但好的是一个半小时就结束。
素颜朝天的时也也很漂亮,没化妆便省了卸妆的功夫。
她出了演播厅,就急匆匆的要离开。
一进车里,人刚坐稳,文尧尧的手机就响了,低头一看,连忙冲时也说道:“赵总的。”
赵烨这几天一直给时也打电话,但时也都没有接,她知道她要说什么,无非就是自己推掉了工作。
文尧尧把电话递给时也“姐,赵总找你。”
时也面无表情的接过来,电话那头儿便是质问的语气
语气质问道:“谁让你把工作推掉的?”
时也面色不悦:“需要和你汇报吗?而且拍完一部,休息三个月,难道不是我的规矩。”
“你——”
“管好自己吧!”
不等赵烨发作,时也就把电话挂了。
她想等到今年合约结束,自己就彻底退圈,至于赵烨...与自己无关。
...
车开口楼下,文尧尧就走了,时也拢着衣服,忽然停住,下意识朝楼上看去。
那是——
程与梵。
程与梵站在阳台上,手扶着栏杆,半个身子往前倾。
瞬间时也的瞳孔放大,心跳的像噪音机,耳边轰鸣不断,她像被扔进水泥搅拌机里,腿发软,身体发抖,电梯失重的感觉,让她天旋地转。
一进家门立马跑向阳台。
“程与梵!!”
程与梵充耳不闻,伸出栏杆的手,还在不停往下够,像是在死死拽住一个东西,甚至踮起了脚尖。
时也喉咙发紧,头皮发麻,脚步一点一点往里挪,趁着程与梵没发觉的空隙,从身后将人一把抱住。
程与梵没有防备,忽然就被抱住,浑身上下的汗毛都要战栗起来!
她在挣扎,在喊,在叫——
“放开我!放开我!!!”
时也的眼泪和程与梵撕心裂肺的喊声一样颤抖。
“是我!我是时也!我回来了!”
程与梵没办法平静,她好像失去了自控能力,爱人也好,朋友也好,谁的怀抱都不能让她松弛,她比之前更加疯狂,胡乱的摇摆身体,那些往日里叫人羡慕心动曲线,在此刻都变成了扭曲线条。
时也不知道当下自己怎么会生出那么大的力气,拦腰抱住,用力向后猛地一甩,就将程与梵摔在了门板上。
“你在干什么!!!”
程与梵呈现出失智状态,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反朝时也扯着嗓子喊回去——
“闻舸!闻舸!”
时也一怔。
“你看不见吗?!闻舸要掉下去了!!”
程与梵置生死于不顾,发了疯一样,继续冲向阳台,时也挡住她,拦腰死死地抱住她,不让她过去。
“放开我!!放开我!!!”程与梵突然变得粗暴“我要救人!让我救人啊!!”
“你看不见吗!”
“你看不见吗!!”
时也努力安抚她的情绪,她怕程与梵真的会跳下去
“没有人,真的没有人,闻舸已经死了。”
程与梵不听,还在发疯,手在空中胡乱挥舞——
“你给我放开!松手啊!”
“放开我!!!”
她一遍遍往栏杆前冲,时也几乎拉不住她,又惊又恐中再也受不了,扬手给了程与梵一巴掌。
“程与梵你闹够了没有!!”
狂怒暴躁的人,像是被注射了一直镇定剂,瞬间瘫坐在地。
时也顾不上其他,立刻连拉带拽将人扯回屋内。
然后立马锁住阳台的门。
她的眼睛猩红,眼白充满血丝,拿过手机,给阮宥嘉打电话,电话刚通,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一把打掉,程与梵面目狰狞的瞪着时也——
“你也要逼死我是吗!”
“是你要逼死我!!”
时也惊惧之下暴怒,锁住程与梵的两只手死死掐住,脸颊涨红,程与梵的手腕被她掐到发白。
强忍着杂乱的气息,捡起地上的手,努力平稳。
听筒里是阮宥嘉一个劲儿焦急的询问——
“是我,我是时也。”
“...出什么事了?”
“你快点来一趟,还有帮我打120,快来。”
程与梵傻了一样,瘫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
“我真的看见她了...”
“真的差一点就抓住她了...”
“为什么我救不了她...”
时也心如刀割,她看着程与梵被自己打红的半边脸颊,后悔不已,眼泪盈眶而出,半跪在程与梵身前,一只手把她抱进怀里,另只手轻轻捋着她的后脑勺——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我知道你病了,我知道你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
可我太害怕了,太害怕你死。
我不想你死。
...
程与梵被强制送去医院精神科。
四方的病房,只有一张床,窗子无法打开,门也是特殊制作,只能从外面开,里面开不了。
程与梵抱着腿蜷缩在角落,身上穿着病号服,蓝白相间的竖条纹,两眼空洞无神,被抽干了灵魂。
“闻舸,我真的错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不该劝你坚持....”
程与梵被一针镇定剂撂倒。
她面容憔悴,像一只受惊的麋鹿。
时也眼眶湿红,细小的哭泣声久久不绝,她没办法不哭,没办法不心疼,没办法不和程与梵一样痛苦...
自己不该打她,可自己太害怕她会跳下去了。
一个这么好的人,怎么会突然就变成这样?
如果可以她宁愿出事的是自己,只为换得程与梵一个平安顺遂。
阮宥嘉站在病床旁边,那一支镇定剂是自己亲手打进去的,如今同样的事情再度重演,她的心里也不好受。
默默退出门去,眼眸一垂眼泪就落下来。
纪白收到阮宥嘉的微信赶来医院,刚到就看见这样的画面,轻轻走过去。
阮宥嘉太难过,无力感充斥她的全身,纪白是唯一一个能让她安心依靠的人,不由分说抱住纪白。
纪白揽住她的肩,手在上面捋着“哭吧。”
医院总是充斥着各种消毒水的气味。
时也抱着程与梵,努力把她抱进自己怀里,让自己的的温度可以感染她。
程与梵双眼无神的望着窗外,黑色的眼睛没有给她寻找光明的机会,她只看见了凄风苦雨。
她被时也抱在怀里,明明是个完整的人,但散发出来气质,却是支离破碎。
程与梵觉得很奇怪,她没有从三十层的高楼跃下,没有摔成一片一片,但她却碎了一地,怎么拼都拼不好。
镇定剂让她的脑子变得混浆浆,无法思考,也无法判断,唯一知道的就是流泪,眼角是湿的,衣襟是湿的,呜咽声挤在喉咙里,像怪异的乌鸦叫。
“不要这样好不好?”时也发出恳求的语气“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程与梵被迫朝她看,那双温热的手,那对湿红的眼。
时也说:“你肯定会好的,肯定会。”
程与梵很空洞,整个人精神涣散“算了吧...”
她苦笑起来:“我没勇气了,我真的没用勇气了...到处都是闻舸,睁开眼是她,闭上眼是她,我连觉都不敢睡,我每天忏悔....”
“不是你的错,这些不关你的事。”
时也极力想把人拉回来,可程与梵却愈加低迷——
“怎么能不关我的事,一审结束后,我就该和她说清楚的,可我怕影响到她的情绪,就想等这个案子尘埃落定之后再说,可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会这样...还去让她坚持,她明明能得到一大笔钱,和家人好好地离开南港,她就不会死,就是因为我的一句话,她选择坚持,那些视频...那些照片...被挂的到处都是,给她的家人,她的老师,她的同学,甚至是我...,她妈妈到律所骂我、打我、拉着我一遍遍的去看闻舸的照片,说我是杀人凶手,说我害死了她的女儿,要我一命抵一命...”
时也捂着嘴,眼泪划过手背。
“你知道闻舸死的有多惨吗?她从三十楼跳下来,现场四分五裂,血溅的好远,到处都是,白色的脑浆、胳膊、头、身子、腿,连一个完整的人都拼凑不齐,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画面,一个人...一个那么瘦的人,身体里竟然有这么多的血...”
程与梵喉咙滚动,胃酸作呕。
“她爸爸拿刀要砍我,我都不敢躲...她表姐把油漆泼在我的身上,我也不敢躲,警察来的时候,我跪在地上...”
“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如果闻舸可以活过来,我死也不是不行...可是闻舸再也活不过来了!我的罪怎么赎?我怎么忏悔?她听不到...她永远都不知道了...”
时也不想逼程与梵把这些事说出来,但不说出来,一直憋在心里情况会更糟糕,只是看见她这么痛,时也又心疼。
程与梵没有挣扎,没有反抗,哭过后,眼神里附着着另一层灰色“你也看见了,我犯起病来就是这样,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你觉得这样的我...还怎么能和你一起?”
时也:“你不要我了?”
程与梵苦笑:“不是不要你,是没法要,我连我自己都不能保证,我知道你不怕,但是我给不了了,三年前能挺过来,但太累了....我....”
时也抱住程与梵的头,不让她再乱想“是我的错,我如果下午没有离开,你也不会去阳台,如果我们能早一点相遇,一定不会让你经历这样的事,程与梵,我们看医生,我会陪着你,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好好睡一觉,我一直都在,你要乖。”
“时也...”
“你休想离开我!除非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