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与梵属于旧疾复发, 但流程都是一样,脑tc,核磁共振, 心电图、精神检查、辅助检查以及心理测评等等一系列。
阮宥嘉几乎得着空闲就去看她,然后和主治医生聊聊情况, 精神类疾病不可控,除了药物治疗以外, 个人的意志也很重要,主治医生没有明说, 但话里透出来的意思阮宥嘉还是能听懂的, 程与梵自己现在的意志力...很薄弱。
一个多月,时也寸步不离的贴身照顾。
程与梵日渐消瘦,她也跟着一起消瘦。
“呲呲——呲呲——”
“哎呀!”
手刚碰到锅盖,指尖就被烫的急忙抽回去,时也捏着耳垂, 嘴里斯哈斯哈地直吸凉气。
关掉火,流理台上是新买的不锈钢饭桶, 她把煮好的粥倒进去,拎着便匆匆赶往医院。
这会儿病房里阮宥嘉正陪着程与梵。
左手握着刀,右手削着苹果。
程与梵神情有些呆,眼睛没有聚焦,望到哪儿算哪儿,过了会..有气无力看向旁边坐在椅子上的人,轻声说道:“左撇子也挺好, 其实不用改。”
阮宥嘉一怔, 随即对上好友的视线,虽然病了...但眼底也是温和的笑——“还不是我妈, 非说左撇子不好,一定要我改,老封建迷信那套,其实她哪知道啊,左撇子的人最聪明。”
“阿姨对你很好,对我也很好。”程与梵说:“那时候上学,她明知道是我拉着你翘课,但每次也不说我,还总说你..说是你带坏我,这样看来的话,我是不是小时候,就不学好。”
阮宥嘉低头削着苹果皮,苹果熟透了,长长的一串全是红的,连一块半青的都没有——
“胡说,你哪里不学好,最好的人就是你。”
整个苹果削完,皮都没有断,直直掉进垃圾桶里,阮宥嘉拿刀切下一块,就说一句——
“长得好,头脑好,心地好,哪哪都好,要我说..该给你颁个奖好人奖才对。”
说完,就往她嘴里喂了块苹果。
程与梵刚吃一口,嘴就发苦,轻轻拢了下眉,但还是把嘴里的苹果吃下去了。
等时也到的时候,就看见病房里笑意融融的一幕,长时间的紧绷,在见到这样的场景,心情也难免放松,就像雨后放晴的天,倏地一下就也跟着晴了。
“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时也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不锈钢饭桶。
门里的两人皆抬头望去。
阮宥嘉笑着道:“说程大律师六岁还尿床。”
程与梵勾起的嘴角,似是证实这事。
时也摸了摸程与梵的脸,随即回过身,朝阮宥嘉挑眉笑道:“一定是你骗人,我才不信呢。”
阮宥嘉佯装一副牙齿酸掉的模样,在半空中挥了挥手“行行行,我腻歪不过你们两口子,我走了。”
人前脚刚走,后脚时也的衣摆便被拉住,顺着望过去,程与梵瞳仁漆黑,说道:“是真的。”
时也愣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半俯下身,手指温柔的捋着她耳边落下的碎发——
“六岁尿床?”
“嗯。”程与梵腼腆“我当时把被子都扔了。”
时也的心被这样的程与梵萌化了,实在没忍住亲了下她的嘴角,捏着她的脸——
“真想回到你小时候看看。”
粥被盛进碗里,时也一勺一勺的喂她。
程与梵吃的很乖,每口都很认真——
“你煮的吗?”
“不是,阿姨煮的。”
“真好吃。”
程与梵说这话时,眼睛落在时也裹了创可贴的食指上。
今天的程与梵胃口尤其好,平常连一小碗都吃不下的人,这次竟然吃了个干净。
时也喜出望外,看着见了底的碗,笑的鱼尾纹都快要冒出来了。
“今天胃口怎么这么好?”
“不知道,可能是饭前吃了苹果,比较开胃。”
程与梵说完,又问时也:“有没有果汁,我想喝橙汁。”
“你等着,我去给你买。”
“嗯。”
医院里有自动贩卖机,时也看了下,刚好有程与梵喜欢的那个牌子,于是就买了两瓶。
她才走到门口,脚步便停住。
木僵着一张脸,她听见病房里呕吐的声音。
马桶的冲水声不断,程与梵扶着墙,一额头的虚汗,她的胃里不受控的翻江倒海,喉咙也好像卸了闸的堤坝,一阵阵的恶心往上涌,刚刚吃的粥,瞬间就被她吐了个干净。
阮宥嘉来给时也送检查报告,恰巧也被她遇到。
两人目光对视,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却立即达成共识,直到病房里冲水的声音停下。
阮宥嘉觉得自己应该要说点什么的,时也虽然没有哭,但是脸上忽然间渗出来的惨白,还是叫人看的心痛。
她把手里的检查报告交给时也,压低声音,只用她们俩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是药物的副作用,你不要担心,如果她还是吐得厉害,我和主治大夫说一声,让他把剂量减小一点。”
时也情绪恢复的很快“我知道,我没事。”
随即,两人才一前一后的进去。
程与梵刚吐完,眼睛生理性泛红,但看见时也回来,她还是很高兴,干涸的嘴唇挤出笑容。
时也心里发酸,可现在她不能表现出来,强忍着那股酸劲儿,把买来的橙汁放在桌上。
她说:“你刚吃完饭,等会儿再喝吧,肚子太涨会不舒服。”
程与梵嗯了声,然后偏过头扭向窗外,那股空洞无神的劲儿又上来了,时也和她说了几句话,她也好像没听见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刚刚还能忍住心酸的人,被这一幕打败,神经像被电击,战栗从牙根儿处冲上来,太阳穴突突的跳,以至于她的眼睛开始不受控泛红,不同于程与梵的生理性,她是难过的,难过的想哭。
阮宥嘉瞧出时也的异样,连忙拍了拍她“你衣服这里是什么?是不是蹭到墙了。”
时也明白阮宥嘉在给她解围,立马接话“好像是..我去清理一下。”
说完,一刻停留都没有,几乎是小跑着进卫生间的。
时也把门关起来,后背抵在门板上,方才强忍的泪,肆无忌惮的落下。
程与梵听着卫生间里传来的水龙头声,才缓缓回过神儿“怎么了?”
阮宥嘉适时出声:“时也,衣服蹭到白墙了。”
然后拿起桌上的橙汁,把话题岔开——“给我喝吧,我是真口渴了。”
/
白天程与梵睡不着,大多数时候靠在床头朝窗子外面看,窗外面有蓝天,有白云,有大树,树上会有鸟经停。
她可以看着这些看很久,期间哪怕一句话都不说也可以。
时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每当这样的时候,便会尝试着和她交流——
“你在看什么?”
“树。”
“树?”
“树都比我自由。”
时也心里一酸,但又没法说什么,只好跟她说——
“等你好了,让你放风。”
程与梵没再说话。
没多会儿,时也又和她聊起别的,什么都讲,大到天南海北,小到鸡零狗碎,时也从没觉得自己在讲故事上有什么天赋,但这些天...她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很会讲故事,还会跟程与梵开玩笑——要是以后退圈做个幼儿园老师也不错。
程与梵有时候会和她说两句,有时候一声都不应,就跟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似的。
时也不在意,她只管说,哪怕程与梵听见去一句,都是自己赚到。
好比现在,程与梵笑了...
时也觉得自己赚了。
精神类疾病,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熬人的事情。
病人痛苦,亲人更痛苦。
常常会有人受不了这种反复无常的发作,或者成年累月的难愈,从而萌生退意。
但时也没有,打从知道程与梵有这个病,她的心里就已经做好打算了,就算她一辈子都不好,那自己也陪她一辈子。
病房外面的走廊很长,时也捏着程与梵的肩,边哄边伸手拉她“外面太阳特别好,我们去走走,好不好?”
程与梵不想去,眼神无辜“一定要去吗?”
时也虽不忍,但这时候她也分得清,避开这人无辜的眼神,弯腰把鞋理正“就走一回儿,就一个来回。”
程与梵就这么被拖着拉着...甚至是碾着,被迫走出病房。
走廊好长,像是望不见头。
时也挽住程与梵的胳膊,为她托起半个身子的重量“走吧,一个来回,你答应过我的。”
就这样,程与梵被时也拉着在这里来回走。
偶尔有别的病人,或者医生护士经过,看见她们的时候。
时也是公众人物,露脸是迟早得事,与其瞒..不如正大光明的亮身份。
起初一段时间,大家都挺诧异的,每次见到她都要楞上几秒,后来见的次数到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真听话,你看...走一走也不难吧。”
时也哄着她走了两个来回,用一个拥抱作为奖励。
...
晚上,九点半。
护士来送药。
有片状的,也有胶囊,大大小小加起来拢共十来片,全装在一个透明的塑料小杯里,吃完这个以后,还有一包熬好的中药。
程与梵对吃药很抵触,基本看见药,表情就会往下垮。
但是,护士有护士的工作,如果不亲眼看着程与梵把药吃下去,怎么会离开。
程与梵抵触归抵触,并不想为难谁,所以再怎么不愿意,也还是会把药吃掉。
“对嘛,吃了药睡个好觉,这样病才能好的快。”说完,护士推着小车哒哒离开。
时也看向程与梵,摸了摸这人的头,脸色还是白,但比刚入院时候的惨白好多了,虽然人也还是没什么精神头。
简单洗漱过后,时也拉着程与梵躺下,一张病床上挤着两个人。
时也伸手抱住程与梵,和她说话:“你知道吗,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其实我有对你耍过小心思的。”
程与梵喉咙干涩,声音略微低哑:“什么小心思?”
时也笑道:“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察觉?有时候你打来电话过来,我会隔十几秒才接吗?如果你那天把我弄不高兴了,第一个电话,我都是不接的。”
程与梵为眯了下眼,鼻子在时也的耳畔嗅着:“可是你都会给我打回来。”
“有时候我会故意穿的很性感,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在家基本就不穿内衣,其实我以前都穿的。”
“其实,我也有瞒着你。”
话音一落,时也来了兴趣,兴奋地问她——
“瞒着我什么?”
“你记不记得,你在书房买了个单人沙发。”
“记得,怎么了?”
“你看剧本的那天,我根本就没有工作,我在玩扫雷。”
时也忽的笑出声“你怎么这么坏~”
程与梵嘴角勾着笑,似是被感染,声音也变得松散起来。
“不知道,就是觉得你很可爱。”
应该是药劲儿上来了。
“困了吗?”
“嗯。”
“那你睡。”
这些药每次吃完,没多久程与梵就会开始乏力,脑子也变得昏昏沉沉,她一手拉着时也,另只手在时也的眉骨上抚过,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
“你..累不累?”
“不累啊。”
“以后不要自己煮粥了,会烫到手。”
程与梵说完,便睡了过去。
漆黑的房间里,时也两眼是泪。
/
五层别墅里,正品着红酒的赵烨,面色不善的看着手里的照片。
她眉间凌厉,拿起电话来。
这边时也陪着程与梵做检查,兜儿里的手机震个没完,她嫌吵关了静音,直到把人送进检查室,时也才有工夫去管手机。
“你疯了是不是?”
“有事说事,没事挂了。”
“你和那个女律师到底什么关系?”
“你不是已经都知道了吗?还打电话问我?”
“你简直不可救药,这样会毁了你!!”
时也冷笑:“毁了我?到底是谁毁了我?”
赵烨气的手抖:“你恨我,但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你是我一手栽培出来的,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我不希望你平庸,而且你是我的女儿,也不该平庸!我不管你和那个女律师到底是什么关系,你现在立刻马上回来,一切就还能有挽回的余地,时也...你是聪明的孩子,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时也望着检查室,程与梵和医生面对面的坐在桌子前。
她和她之间仅隔了一扇玻璃窗。
程与梵总往玻璃外面看,时也便对她温柔的笑。
“赵烨,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你觉得我还是当年的我吗?况且当年的我也没有如你所愿不是吗?”
“哼,你有话不妨直说。”
“我不会续约的,我很早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十年约满我就会退圈,你说你栽培了我,你自己说这话的时候,难道不觉得可耻吗?你怎么栽培我的,带着我一个又一个酒场周转,一个又一个饭局盘旋?让我给他们弹琴,给他们唱歌,还让我给他们跳舞,有些话...很久以前我就想说了,你让我认时建平做干爹,到底想干什么?”
“我是想为我们找一个靠山!”
“靠山?什么靠山...卖女儿卖出来的靠山?”
“时也!!!”
“别叫我时也!我恶心!”时也抿着薄唇,语气里透着再不能多的凉薄“你是不是都已经忘了,我叫什么?”
“....”
“我叫迟意。”
赵烨气到发抖的手,平稳下来,听筒里先是长舒一口气,随后又是一声长长的笑——
“你不说,我还真是忘了,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她说:“迟意也好,时也也好,其实都是一个姓名而已,就好像代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如果你让我选我一定选时也,你想想看...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不都是这个名字带给你的吗?”
“那你选吧,都给你。”
“你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我现在能好声跟你说话不代表我会一直容忍你!如果你继续这么一意孤行下去,那你就不要怪我——”
“不客气是吧?”
时也讥讽道:“你能不能换一个词,这些年我真的是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我也已经和你说了,我不是当年的我,当年的我都没有如你的愿,现在我都这么大了,都过去十年了,你觉得我还会等着让你随意捏我吗?”
“听你的意思,怎么?想好对付我这个妈了?”赵烨哦了一声“说来听听。”
时也不瞒她,没什么好瞒,她们母女撕破脸是注定的,只是时间早晚——
“这些年你给时建平送了多少女人,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了吧?这里面有自愿的,也有被你逼迫的,还有一些不过和你出了一顿饭局,就沦为了时建平的玩物,记得冯桉吧?那个被时建平一眼相中的小姑娘,你们在舞会之后,对人家做了什么?”
赵烨心中一惊,但很快便冷静下来,这件事早了,她记得这个冯桉闹了有一阵儿,为了封口自己还出面给了她一笔钱,后来这个冯桉就出国了,时也当时并不在场,这件事也没有被爆出来,按理说她不可能知道的——
“你胡说什么,什么冯桉张桉...我听都没听过。”
“到这一步了,你还不说一句实话吗?你在她的酒水里下药,把她送到时建平的床上,你以为会跟以前一样,什么事都没有,但没想到的..那姑娘要告你,你呢,为了不让她开口,就想给她笔钱了事,刚好冯桉的父亲生病,需要用钱,你这才逃过一劫,大概冯桉出国以后的事情,你应该都不知道,她父亲去世了,她用你的那笔钱做了自媒体,自己撰稿自己拍,做的还挺不错,你说...要是她把这件事爆出来会怎么?”
“你想干什么?你别胡来!”
“你怕了?”时也笑出声:“赵烨...你也有怕的时候啊。”
“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胡来,时建平不会放过你!”
“他不放过我?你别搞笑了,女人是你找的,和时建平有什么关系,冯桉如果把事情爆出来,也针对的是你,况且以时建平的个性,肯定会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你觉得到时候,他会推谁出去?”
“就算冯桉爆出来又怎么样,她有证据吗?事情都过去了多久?你别妄想了!”
“如果再加上我呢?”
时也轻飘飘的一句话,惹得赵烨后脊背发凉——
“你什么意思?”
“法律制裁不了你,舆论总行吧?互联网的威力你也不是没见识过,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你吧,到时候你会沦为一滩臭水,每个毛孔都渗出肮脏流脓的烂血,赵烨,我能让你遗臭万年。”
赵烨冷笑:“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
“赵烨,我只希望咱们俩好聚好散,看在我也为你赚了那么多钱的份儿上,到此为止吧。”
“你就不怕我对那个女律师——”
“你可以试试,我会杀了你!大不了同归于尽!谁都别想活!”
...
一场谈话结束,程与梵刚巧也出来。
程与梵问她:“谁的电话?”
时也:“文尧尧的,说在马尔代夫度假,专门打给我让我眼馋。”
程与梵有些自责:“要是我没病,你也能去了。”
时也拉住她的手,摸了摸她的头“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
程与梵点了点头“好。”
/
往后一个星期,程与梵的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会主动要求出去走路,吃饭也比以前积极,虽然有时候还是会吐,但跟先前对比,也要好多了。
时也盼着她好,哪怕一点点的进步,都能无比开心。
晚些时候,吃过药。
程与梵主动把被子掀开,时也一愣,吃惊的同时却也心生欢喜,可她们太久没有这么贴近,程与梵也太久没有这么主动。
时也一方面忌惮她的情绪,一方面又忍不住和她亲近。
她在心里默默劝自己,抱一抱,什么都不做,总可以吧。
虽然想是这么想但是真的关了灯钻进被窝,肌肤相触的一瞬间,某些抑制不住的情绪还是涌上了头。
时也觉得自己似乎不受控制起来,程与梵身体里的味道,一个劲儿的往自己鼻孔里钻,光滑的触感,纤细的腰肢,以及一手可握的....
兴奋,激动的坏因子充斥神经。
拉扯,剥离,游走。
时也完全上了头,搂住程与梵情不自禁的吻住她。
她们太久没有过,程与梵像只小鹿似的缩在她怀里,任由她亲着。
亲着亲着,忽然程与梵就翻身上来,她们之间不分攻受,但平常也总是程与梵主动的多,所以她翻身而上,时也也并没有过多怀疑。
“你可以吗?”时也担心她的身体。
黑暗里,看不清程与梵的表情,只听见她说了一声“可以。”
紧跟着,时也就被她吻的偏过头了。
海浪冲刷而来,打过礁石,激荡而起,几百尺的滔天巨浪汹涌无比,海啸过后,一切终归平静。
时也依偎在程与梵的怀里,程与梵吻着她的额头——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胡说什么,我们之间还要讲这个吗?”
“时也,我真的很爱你。”
“我也是,也很爱你。”
床事,总会消耗许多体力,时也的神经绷的太紧,久违的性.事,让她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夜里风大,风凉。
一个黑影悄悄出了门。
单薄瘦弱的身体,经不住半点风吹拷打。
守电梯的护士一下一下打着瞌睡,墙角边的安全出口,散发着荧绿色的幽光。
一只手握住门柄,轻轻转动。
咔..咔...咔咔....
护士猛地惊醒——“你在干嘛!”
...
时也是被外面的喊声吵起来的,她下意识的往旁边摸去——空的!
登时,困意全消。
急忙套上衣服,跑出病房。
过道的尽头,程与梵被两个护士一左一右的控制住——
她大叫:“放开我!放开我!”
护士:“快!镇定剂!!”
药水从针头里滋出,眼看就要往程与梵的胳膊里扎去。
时也疯了一样跑过来,紧紧抱住程与梵,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面安抚程与梵的情绪,一面哀求护士不要打针——
“我来了...我来了...你不要怕,不要怕...”
程与梵推开时也,朝墙角伸手,然后整个人不受控的跪在地上——
“你走开!走开!!”
墙角没有人,时也的心迅速坠落——是闻舸。
程与梵抱住头,眼前是变形扭曲的脸——
“对不起...对不起...”
“你放过我吧...”
“放过我吧...”
/
阮宥嘉接到电话,赶来的时候,程与梵已经过了刚才发疯的劲儿。
“怎么回事?”
“她又看见闻舸了。”
时也留着眼泪,脸上也是受惊的模样——
“是我的错,我以为她这段时间好了,刚刚临睡前,她一直主动贴近我,我...我没忍住...可我真的以为她好了,我问她了,她说可以,我也是傻子,她病了,我怎么能把她的话当真...”
“不关你的事。”阮宥嘉安慰道:“这个病就是这样的,好的时候和正常人没有区别,只有发作的时候,你才能区分出来,你们是恋人,这种事很正常,而且之前别说你,我都以为她没事了,时也...你不要自责。”
时也捂着脸,坚强了这么久的人,终于痛哭出声。
这个走廊,这个位置,流过太多人的眼泪,医生护士早就见怪不怪。
好神奇的地方,生的门在这里,死的门也在这里。
残忍又荒谬。
...
今天晚上的事情,给时也敲了警钟。
程与梵从来没一刻忘记过闻舸。
推门进去,程与梵躺在床上,再次加大的药剂,又使她变得意志昏沉,不多时便睡去。
时也替她盖好被子,随后朝站在窗台边的阮宥嘉说道——
“刚才谢谢你。”
没有窗柄的窗子,像被封死的牢笼。
“不用客气。”阮宥嘉看着时也嘉欲言又止“你...你还撑得住吗?”
时也瘦了很多,两只手抱着胳膊,人像躲在衣服里似的“我没事,我只是有时候看她这样,突然就会很难过...按理说都一个多月,我应该习惯才是,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发呆的时候,我总能想到以前。”
阮宥嘉默默叹声气“我明白的,她以前太优秀了,当初她第一次发病的时候,我也和你差不多,很难受...一看她这样,也是忍不住的想哭。”
时也微微抬眸,眼白血丝充盈“我能问问她第一次发病,是怎么样的吗?也和这次一样?”
“差不多吧。”阮宥嘉轻点着头“她一直以来都是很独立的人,做什么都很独立,你把事情交给她,完全不用担心出问题,可能太要强了,所以闻舸的事情出来,谁都没往那方面想,到后来...她找到我的时候,说自己看见闻舸了,我完全不敢相信,她不由自主地流泪、忏悔、道歉,然后又一遍遍的说,闻舸听不见了,闻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她说她也是杀死闻舸的凶手之一,那段时间东躲西藏,完全不像个人,她天天做噩梦,梦见闻舸,梦见自己下地狱,但是很奇怪...梦里的闻舸从来没有让她真的下地狱,问题就出在这,她说她每次梦见自己下地狱的时候,闻舸都会将她推上来...”
时也:“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吧。”
阮宥嘉嗯了一声“非常善良,但就是因为这样,程与梵才更加自责愧疚,你能理解枷锁吗?不是别人给的,是她自己亲手给自己戴上的,当时我们所有人都劝她放下,可她没有...她一直背着这个枷锁,死死地背着不愿意放手,其实...我没觉得她有错,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选择不与自己和解,时也...我们没有权利要求她必须与过去的自己和解,她所经历的这些事情不断地浮现在她眼前,她当年做不到忘记让自己重新开始,也不知道要如何重新开始,所以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去打扰任何人,换个说法,她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无法释怀,是不是也是一种释怀呢,所以我支持她的「不和解」。只是...三年前她能挺过来,所以不和解也没关系,但是现在这个事情已经超出了她可以承受的范畴,所有东西累积在一起,自责、愧疚、羞愧、悔恨、懊恼...所有所有的东西,全压在她身上,她就崩溃了,有一件事你应该也不知道,闻舸死后,她也被挖了出来,说她和闻舸存在不正当的关系,程与梵因为这个案子,和家里闹得很僵,因为被告家里和程与梵家有生意往来,但出了这个事,程与梵不能也不可以再让闻舸死后还要承受莫须有的污名....”
时也猜到了——
“她去求她父母了?”
阮宥嘉点头:“嗯,她爸妈骂了她,质问她和闻舸到底有没有关系,还说再也不允许她当律师...你不要看她好像光鲜亮丽,她和她父母关系不好的,她是跟着祖母长大的,老人家走了之后,她自立门户了。”
“就算这样,也是他们的孩子吧,难道就这样不闻不问?”
“她还有弟弟。”
时也心更痛,钝刀子磨出血,连着肉和皮,白森森的骨也恨不得磨出骨髓。
“没关系。”
阮宥嘉不解。
时也舒口气“我也没有父母,我自己的天是我自己顶起来的,她的我也一样能顶。”
阮宥嘉一怔,不知为什么眼前的女人突然变得高大起来,虽然她这么瘦,这么单薄,但却充满了坚韧。
时也的泪干了,眼底的目光重新焕发生机——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让她重新面对。”
“什么意思?”
“重新把这个案子捡起来,可以不和解,但是要面对,这件事情谁都无法忘记,其实不止程与梵,闻舸的家人也没法忘记吧,要不然不会见到程与梵会这么激动,就像《追风筝的人》里的那句话,人们都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但那是错的,因为陈年旧事会自行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