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许久的同学, 在海城又遇见也是程与梵意料之外的,她们都是法学专业,一个班大部分人家里都有公司, 从小到大名校一条龙服务,毕业后要么继承家业, 要么继续深造,其余剩下的也基本都能进一个相当不错的律师行工作。
丛玫和程与梵那时一个宿舍, 关系虽然比不过阮宥嘉,但也还算不错。
如今老同学相遇, 自然是要叙叙旧。
“你还老样子没变。”丛玫腕间戴着一支玉镯, 色泽玲珑剔透。
程与梵客套礼貌“你也是。”
丛玫忽然仰头笑开“别恭维我了,我早就不是当初的样子了。”略有自嘲的摇摇头“我现在就是一个丧偶的女人,和你是真的比不了。”
说完,目光不错的打量着眼前的老同学,褪去学生时代的稚嫩, 以往青涩的眼神早就不复存在,剩的只有成熟女人的风韵。
丛玫不着急谈论自己的事情, 反倒问起程与梵:“你还没结婚吗?”
“没有。”程与梵觉得这不算说谎,自己的确是没结婚。
她不想和她讨论过多私人问题,不等丛玫继续发问,程与梵便将话头接了过来——
“你老公去世多久了?”
丛玫大概也看出程与梵的意思,也没有再揪着是否婚嫁的问题说。
从包里寻出之烟,衔在嘴里“可以吗?”
程与梵点点头,伸手递来的玻璃烟缸也同样满是烟蒂。
吞云吐雾间, 丛玫和她娓娓道出自己的事情——
“毕业之后, 家里安排了相亲,其实我很不想结婚, 毕竟当年我才二十三,我觉得人生还是可以有很多种可能的,我不想走我妈、我姐姐、我姑姑她们的老路,而且就算要走,我也想最起码三十岁以后,为此我还专门跑去了国外,可到底胳膊拗不过大腿,我再逃始终还是得回来。”
“后来我就结婚了,老公对我还行,主要是他们家的事业对我们家有帮助,这种家族式的商业联姻,最终得利的都是家里,当事人的感受是其次,再加上他又是独子,所以我父母就更满意,结婚没多久我就被催着怀孕,我本来想..嫁都嫁了,就这么过也不是不行...”
丛玫烟抽的很快也很凶,几句话的工夫,一支就没了,掐掉的同时,又点了支续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孩子还没怀上,他人就死了,死就死了,我倒是也无所谓,只要我把我该拿的拿到就行,可现在他爸爸那边突然又冒出来了一个儿子,事情就变得有些难搞。”
程与梵明白了——
“私生子?”
丛玫笑笑,嗯了一声“其实这个儿子,一直就存在,我老公还没死的时候,他就跟我说过他还有个弟弟,本来就是私生子,分一点钱就行,可现在名正言顺的长子死了,我那个老公公怎么可能把东西留给我一个外人,所以就把主意打在了这个上面,结婚后我也不是全职主妇,品牌是我和我丈夫共同创立投资的,现在他们想占为己有,我不可能同意的。”
“法人,股权这些,有没有问题?”程与梵问道。
丛玫说:“没有,我现在只需要一个律师,不瞒你说,这段时间,我见过很多律师,但是没人愿意接,我也是无意中知道你在海城,所以...就过来找你了,老同学。”
这不是什么难打的案子,唯独可能麻烦的点的就是时间,丛玫表示自己可以等,也等的起,只要能把东西拿回来,即便一年半载也不要紧。
程与梵和她签署委托书,随即与她握手——
“其实,就算你不说老同学,我也会接的。”
丛玫笑的更加快怀“我就说你没变吧。”
程与梵想松开握着的手,却被丛玫握紧。
丛玫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晶亮,似乎还带着某种兴奋——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吃顿饭。”
程与梵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淡的“不知道,不过最近应该都不行,比较忙。”
丛玫一副早料到的模样,慢慢松开手“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每次拒绝我都这么干脆利落。”
人走后,程与梵默声不语,独自靠坐在沙发椅上。
手机连震了七八下,她垂着的目光随意瞟去。
有阮宥嘉的,也有时也的。
程与梵的脸瞬间冷下来,周遭空气都仿佛降了十度。
谁的消息她都没回,任由手机在桌上震着,直到时也给她把电话打过来,不得已她才接了。
电话一通,时也的声音便传过来——
“怎么没回微信。”
“在忙。”
时也哑然,她听得出程与梵语气不好,刚想解释什么,就听这人又是一声冷漠——
“要开会,不说了。”
一分钟不到,电话就被挂断。
时也甚至连声再见都没有说出口,她握着手机,心烦意乱,手里的剧本也没精力去看,嘈杂的环境里,她只有一个想法,这个破剧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拍完!
...
这边时也的电话刚挂断,那边阮宥嘉的电话紧跟着过来。
程与梵强忍着,但是又糟糕透顶,她憋着一口气,把电话接起来——
“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神经了?所以接二连三打电话?我很好!我没事!”
手机那头儿的阮宥嘉一怔,但也没生气,只是轻声说道:“时也已经给你打过电话了吗?”
阮宥嘉是当初陪着她走过来的人,对程与梵现在这样的症状很了解,所以这也是程与梵为什么能跟阮宥嘉直言不讳,而不能跟时也道明真心的原因。
像团棉花包,砸上去得不到任何反馈,程与梵刚刚的愤怒,被阮宥嘉照单全收。
此刻的她满满顿挫“打了,但是我真的没事。”
阮宥嘉知道她现在冷静了,于是说:“我打电话给你,不是要问你有没有事,也不是要看着你,而是想要告诉你,你这状态时也关心你很正常,就像我当初关心你一样,你有什么受不了都可以说出来,不管跟我还是时也,千万不要自己憋着。”
程与梵:“好,我知道了。”
两通电话结束,一直到下午,手机都没有再响过。
程与梵去洗手间,不知道为什么,平常几步路的工夫,今天却走了好像很长时间,一条直线走廊,愣是有种迷宫的感觉。
卫生间里没有人,程与梵低头洗手,耳边回荡着水流声。
视线一瞥,角落里似乎有人。
程与梵回头看了眼,似乎又没有人。
她继续低头洗手,忽然间一抬头,闻舸的脸出现在镜子里。
程与梵吓一惊,两只脚不听使唤的打软,踉跄着往后退,恰好此时,卫生间的门被推开,陈燃进来了。
“老大,你怎么了?”
程与梵呼吸急促,手指向镜子,陈燃不解——“什么?”
镜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程与梵跟陈燃的脸。
程与梵满头大汗,在惊恐中慢慢站直身子,她拂开陈燃的手,摇头“没什么。”
陈燃看着她:“要是身体不舒服的话....”
“我没有不舒服。”
丢下这句,程与梵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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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玫的财产官司进行的很顺利,就像她自己说的,当初在和丈夫创办这个品牌的时候,她就留了一手,没有对丈夫的话言听计从,该自己攥在手里的份额跟权利,一点都不松口,所以即便对方难缠,官司也不会有多难打。
这天,丛玫又给程与梵打去了电话,说是想请她吃饭,算是感谢。
程与梵想拒绝,但一出律所就听见有车在门前打喇叭,定睛望去正是丛玫,她换了辆车,之前的那两个高高壮壮的保镖也不在了,丛玫的头探出车窗,与她扬手打招呼。
人都到门口了,再拒绝就有些说不过去,程与梵无奈之下,朝她点了点头。
两人约在一间西餐厅。
幽暗的灯光,精致的装潢。
程与梵和丛玫面对面坐着,太久没见了...似乎有些拘谨。
但丛玫却没有生疏,同她谈笑风生,说着大学里的那些事——
“我记得你那时候很喜欢唱歌,不过你总和阮宥嘉在一起,我每次都约不上你,但其实...我后来又偷偷去看你,我到现在都觉得,你在台上的样子,很迷人。”
丛玫言语里有一丝挑逗,程与梵听出来了,但是并不想回应,而且她从不觉得自己和丛玫有多熟络,哪怕大学的时候,她也只是觉得丛玫是自己的舍友,并没有其他。
丛玫酒量不错,期间一直举杯“老同学,咱们喝一个。”
程与梵左手边摆着红酒,但她没动,说道:“我开车了。”
丛玫不以为意“我也开车了,可以叫代驾。”说完又补了句“不是这么不给面子吧,说不定咱们以后还有机会合作呢。”
程与梵不想和她纠缠,打算喝了这一杯就找个借口走,刚拿起酒杯,余光里的视线忽然闪动了下,黑色的水晶玻璃,印出一张脸——
暗红的灯光,昏沉照在上面,那张脸呈现出一种扭曲怪异的表情,直勾勾的盯着程与梵。
诡异,血腥,龇着牙嘴,化作妖兽。
程与梵一惊,手里的红酒泼出来,洒在地上,白色的地板瞬间沁瞒赤红...
浓稠暗臭,变作血水。
扭曲的脸顿时跳到血水里,高度硫酸腐蚀的糟烂,那张脸恐怖至极。
程与梵胸腔堵住,呼吸不畅,惊厥的症状随之而来,脸部肌肉不受控的开始抽出,浑身的毛孔都像要爆炸开来,那张脸似乎从地上钻进她的身体里,附着在每一个细胞中。
丛玫发现她的异样“你怎么了?”
程与梵没有回答,胃中不停作呕。她的眼睛在餐厅里四处梭巡。
丛玫问她:“你找什么?”
程与梵脸色惨白:“水....水!”
丛玫招来服务生,程与梵把一整杯的冰水都喝完了。
杯子放回去的时候,因为手劲儿太大而折断。
丛玫被她吓到:“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程与梵一个字都不想多说,狼狈的跑出餐厅,快速钻回车里,她想走,可两只手颤抖不停,拳头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但就是控制不住抖动。
“啊!!”大叫一声!
拳头砸在方向盘上,豆大的汗珠,雨一样渗出来,程与梵努力克制呼吸,在颤抖的间隙里,叫了代驾。
...
一路上,程与梵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车开至目的地。
代驾提醒她:“您好,崇明路到了。”
程与梵没动,目光扫过车窗外,海浪击打着礁石。
“掉头。”
“不好意思,我们这是手机接单。”
“我加钱。”
“不是加钱的事儿...”
“双倍。”
代驾不再拒绝,按照程与梵说的新地址,将车又开了过去。
到程与梵自己的家。
她点了支烟,抽完后,吃了医生给她开的安眠药。
第二天,正常上班。
律所很忙,手里一直有案子分过来,一堆名誉侵权的官司,照以往这样的案子交给下面人练手就可以,反正都是同公司、同类型,起诉立案开庭,她最多除了策略就行。
但程与梵没有,她偏要亲力亲为。
光一个中午,小组气氛就压抑的要人命。
他们小组私下有几个关系好的,在群里@陈燃——
「程律今天这是怎么了?」
「何止今天,你不觉得,她这段时间都是这样吗?」
「该不是...」
没等大家讨论出所以然,陈燃出现——
「闲的是不是?别瞎说八道!」
...
陈燃在群里这样说,但是心里也在担心,自从那天庆功宴里程与梵被那个大肚子女人掌掴之后,她的情绪就有点不太对了。
忽然,想起来程与梵中午好像还没吃饭呢。
陈燃立刻动身。
办公室没人,陈燃四处张望,走到楼梯间,她看见程与梵在里面。
刚想打招呼,却又发现不对——
程与梵两眼空洞无神,直愣愣的望着台阶上面,陈燃以为上面有人,歪头瞟了眼,没有人啊,所以...她在看什么?
画面有些魔怔,程与梵也魔怔,像是有人在她身上拉了条绳子,领着她往楼上走。
“老大...老大...”
程与梵没有理会,依然朝楼上走去。
陈燃心里激起一股异样的感觉,随即也跟了过去。
程与梵走到天台,周围巨大的水箱,发出轰轰的耳鸣声。
陈燃眼看程与梵往边缘走去,急忙加快步子——
“老大!”
她的手拍在程与梵的肩上。
程与梵一愣,情绪稍纵即逝。
陈燃有些不解:“老大,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程与梵从兜里摸出烟盒“我抽支烟。”
楼下有吸烟室,有什么必要非来天台?陈燃觉得不像。
她当下没有多说,但却一直等着程与梵,直到她抽完烟,回到办公室,陈燃才没再跟着。
陈燃拧着眉,脸色沉重,她真的觉得不对...
于是,去到孙旭东的办公室,敲响了门——
“孙总。”
...
孙旭东来的时候,程与梵还在整理文件。
“看你这脸色熬夜了?”
见程与梵没吭声,又说:“知道你着急升高伙..买大房子,但也不用这么卖力啊。”
以前程与梵会打趣回来,可这次却沉默以对。
孙旭东摁住程与梵手里的文件,正色道:“休假吧,身体是个革命的本钱,不舒服的话,就去医院看看,调理调理也好。”
话音未落,程与梵忽然捞过椅背上搭着的外套——
“休假是吧?行,看病是吧?行。”
——
另一边,时也从剧组赶回来,她把自己的戏份集中拍完好不容易挤出了时间,想赶回来好好陪陪程与梵。
“我回来了...”
舟车劳顿的疲惫,似乎在到家可以见到这人的一瞬,消失无踪。
时也把灯打开,唤了声程与梵的名字,轻盈的步履,嘴角上扬的声音,每一个表情都在期待,然后却落了空。
程与梵不在家。
每个房间都是空荡荡的,除了猫粮碗是满的,一切的样子都是自己走之前的模样,时也的手在茶几上摸了下,一层薄灰。
时也满心欢喜的期待落空,她慌心不已,忽然想到什么,跑去卧室拉开衣柜门——
所幸程与梵的衣服还在里面,心里这才松了口气,衣服还在,人就还在,没回来的话,应该是在她自己家。
当下,没再耽搁,时也急忙开车过去。
拿出手机给程与梵打电话,意料之内的没人接。
这边,程与梵已经吃过药躺下了,卧室床上,蜷缩成一团,手机响的时候,她没有起身的欲望,但好像多了某种功能,可以把周遭不想要的声音全忽略掉。
黑着灯,时也打着手机光,踱步进去。
她看见程与梵在床上,熟悉的人,熟悉的气味,让时也忍不住想要靠近。
走过去,拉过被子,时也贴着程与梵躺下。
药效的劲儿不知是过了,还是压根就没反应,时也一进屋,程与梵就听见了。
在她贴过来的时候,程与梵选择了后退。
“时也,我很累了。”
时也一愣“我只是想抱抱你。”
程与梵不接这一茬,裹着被子往床边挪去——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