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折腾了一宿, 今天白天也没怎么好好休息,两个人的状态都很疲惫,时也怕程与梵情绪大起大落, 所以便有想让她早点休息的打算。
但时也不知道程与梵想不想睡,有时候疲惫不等于困倦, 而且程与梵的心思向来都很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就算早早的上床躺下,她也不一定能睡着。
家里太安静了, 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种无形中空气挤压的感觉,让时也很难受,不管心理还是生理,都像被抽干氧气。
她看了眼程与梵,这人坐在沙发上, 身后垫着靠枕,没穿以前她们同款的吊带睡裙, 今天的她十分规矩,穿了件灰白格子的居家服,个子不矮,骨架却不大,只要不站起来,像这样坐靠着的时候,时也感觉自己一只手都能将她环过来。
“要不要看电影?”时也想弄点声音出来, 但又怕跟她说话她会烦“我找了两部老片子, 看评价都挺不错的。”
“随便。”
程与梵没什么情绪,似乎看也行..不看也行, 但因为时也提出来的缘故,那就看吧。
昏暗的客厅,灯光幽蓝。
天刚黑的时候,时也就已经把窗帘拉上了,这会儿全靠投屏给的一点亮,但这部电影似乎不怎么给力,或许是老片子的因素,所有整体的画面都偏暗,哪怕是白天的画面,光线也只有一点点,两个主人公,从外面进屋子,屋子里更黑。
时也坐在程与梵旁边,按照往常...她们现在就算没有拥抱,但也该依偎,可事实却是程与梵盯着投屏无动于衷。
她好像看的很认真,每一帧一秒都没有错过的样子。
这片子是部老港片,时也光看了评价都说好看,但并不知道电影具体是什么内容,全程广东话、英文、潮汕方言,各种夹杂混乱,每出现一个人物,都要说话,但说的话都都不相同,他们似乎不需要翻译器,就都能听懂不同人说的不同语言。
八九十年代的港片,总离不开□□、堂.口、老大、阿嫂还有杀手。
这部片子也一样,不能免俗。
片头一开始就是暗杀。
但也有不同,这部片子没有那么血腥,一上来没有喊打喊杀的,古惑仔满街乱砍的画面。
杀手手里拿着枪,但极少真的开.枪,枪似乎只是证明他杀手身份的工具,真正诛人心的是狡猾阴狠的计谋,毒辣狠厉的手段。
时也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挑这个电影,基调太暗沉,太阴郁。
程与梵现在不需要考量,不需要思辨,她需要可缓解情绪压力的排解,即便是幼稚也不要紧。
时也在沙发上坐不住“换一个吧,这个好像没什么意思。”
程与梵:“随便。”
时也不敢再去翻什么老电影,经典的她也不要,找了一个搞笑综艺。
笑点密集,但是没人笑。
其实那部片子,程与梵以前看过,表面上是□□片,实际上是有关于宿命的讨论,那个杀手为了能活命,在各个堂口、老大中间斡旋,就这么一路过关斩将到了最后,他在码头看着停泊的船只,他以为自己可能活命了,以为自己的这把博弈赢了,然而就在抬头的一瞬,电线杆上的灯照在他脸上...
倏地一声枪响。
杀手被爆头。
子弹从右边的太阳穴穿过左边的太阳穴。
这是这个人第一次在灯光下露出正脸,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
程与梵认为这是这部电影的点睛之笔,自以为逃出命运,然而命运早就注定。
后劲儿太大了,大到有时候想起来那个杀手的笑,都叫人毛骨悚然。
程与梵不知道时也是怎么挑到这部电影,她在想...
这是不是也在变相的提醒自己....宿命。
程与梵的内心跟脸上的表情永远不能画等号,时也知道这平静无波的面容底下一定波涛汹涌,但是浪不掀起的那一刻,她也没办法深入探究。
她觉得程与梵还是给自己面子的,因为直到综艺放完,她才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去哪儿?”时也急忙问了句。
“十一点了,休息吧。”程与梵回答道。
时也跟着程与梵,怕浴室锁门的事情再发生,所幸程与梵再没锁过门。
床还是那张床,人也还是那个人。
但是这种沉默的感觉...却好像什么都变了。
时也扯着被子,转身面向程与梵。
程与梵抬起一只手臂搭在脸上,半条胳膊遮住本该露出的表情。
时也猜不出她在想什么,但能感觉到...她一定是皱着眉的。
“困不困?要不要我给捏一捏?”时也说。
程与梵闭着眼,没直接说话,而是僵了一会儿才开口——
“你不累吗?”
她的嗓音有些硬,没有生气..没有愤怒..,但也没有温度。
时也拢着被子,往程与梵的身边挪了挪,赤着的胳膊和她的居家服贴在一起,质地绵软的居家服,让时也稍稍有一丝放松,纯棉的布料,柔软的触感,和这人的心一样。
“我想抱抱你,可以吗?”
程与梵没有拒绝。
人像个木偶,但心还是心疼她的。
抱着时也的动作,几乎是本能反应,就这么把她揽进怀里,时也的脸埋进程与梵的颈窝,她又想哭了,眼睛又湿润起来,程与梵身上的味道太好闻了,哪怕就这么抱着一辈子,自己也闻不够。
程与梵察觉到颈窝的湿润,她知道怀里的人又哭了...
手掌在时也的后背抚了抚——
嗓子略微低哑“是我惹哭的你吗?”
时也摇头,但眼泪却不受控的拼命往外流,其实她只有一点点想哭,可眼泪这东西就像坏了的水龙头,一旦打开...就怎么关都关不上。
程与梵叹口气,无奈中掺杂苦涩,她用力抱紧她,低头吻在她的发顶“睡吧。”
她把真正想说的话留在心底——
哭吧,至少你能哭出来。
时也是真的累了,又或者爱人的怀抱总能给予安全,所以在程与梵说完那句睡吧之后,她真的就睡了过去。
黑暗里,有个寂寥的身影,蹑手蹑脚从卧室出来,轻轻关上门,独自走向阳台。
有风,树在晃。
程与梵思绪清明,丝毫没有睡意。
她看向旁边的角落,眼底蓄满泪水,不由自主地抖动肩膀,单薄的骨架像被风一遍又一遍的吹散,凌乱的如同瓷器崩裂,那些沉积在阴暗里...自以为封闭的往事,全都山崩地裂的袭来...
或恐怖、或惊惧、或晕厥...
程与梵蜷缩在地,泪流满面....
“我可以忏悔吗?”
“是不是...忏悔,也不能赎我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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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的故事已经发生,可生活不可能因为悲伤止步。
时也的戏要拍,通告要赶,这几天文尧尧一直在催她,说剧组那边不能再等了。
“你要忙就去忙吧,我这里不用担心。”程与梵一边洗漱一边自然地说道。
时也陪了她一个星期。
程与梵除了第一天情绪波动的比较大之外,其余时间几乎没什么波动,但在时也看来,她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好情况,毕竟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情绪波动,而且还是在发生了这么大事的情况下。
说实话,时也宁愿程与梵大哭大闹,也好过这样克制冷静。
“不要紧,我后面的档期排的不是很多,到时候我把那些镜头补拍一下就可以了。”
程与梵捞过自己的那件白衬衫穿上,袖口严丝合缝,随意拢了下头发,便用黑头绳在脑后扎了个低马尾,气质干净利落,职业女性的氛围被一件白衬衣瞬间拉满。
她停下翻领子的动作,抬头朝时也看去,语气稍有轻松地问道:“别告诉我你是后期想抠绿布?”
时也没说话,很明显被程与梵猜中了。
程与梵继续低头翻领子,边翻边走到这人跟前“你是打算等这部戏上映后,被骂出圈吗?我知道现在娱乐圈有句行话,叫黑红也是红。”
时也没忍住,在她肩上拍了下“我没说。”
说完,又补了句:“你才黑红呢。”
然后伸手帮她系衬衣扣子。
“最上面一个要扣吗?”
“扣吧。”
程与梵仰起脖颈,等时也系好扣子,才又低下来,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晃了晃——
“我真的不要紧,我好很多了,你觉得这一个星期我有什么问题吗?”
“...”
“去工作吧,我说真的,一个人能有一份自己的事业,尤其对于女性,能在某个行业里崭露头角,更是件不容易的事儿,你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绝对不是靠别人骂两句,就能黑红起来的,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努力。”
程与梵没有夸大,她的性格不能让她夸大事实,职业本能也不能让她说出不符合科学逻辑的言论,她现在所说的,都是和时也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自己亲眼所见的。
早八点空腹健身,一日三餐吃的东西都不如一个幼儿园小孩一顿饭的量大,开水冲干蔬菜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美食,黑咖啡几乎不离手,因为有抑制食欲的作用,就算某天开戒,也要用三个小时的超强运动作为交换代价。
洗脸洗澡有一套系统流程,不单单是水乳那么简单的往脸上抹,程与梵算过...光早上洗个脸,她都要四十分钟。
健身是健身,塑形是塑形。
光瘦是没用的,还要保持体态优美,也就是要求那些所谓的线条流畅,肌肉分布匀称,走起路来身姿挺拔,头不能抬得抬高,肩不能耸的太大,两臂之间的摇摆不能随意,就连一步路迈出有多少距离,都是经过提前训练的。
或许有些人会说,都是金钱作祟,但真的把自己放进来,就会发现...金钱不代表汗水,有些东西也不是金钱能代替的,常年累月的做一件事情,如果没有超强的毅力,是根本不可能的,毅力也不能光是毅力,还需要很强的韧性。
时也凝着眉,表情认真,她明白程与梵话里的意思,但是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非要在工作跟你之前选一个,我选你。”
程与梵低头看着翻好的领子,默声两秒,随即道——
“是吗?那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
“我会选工作。”
程与梵没犹豫,脱口而出。
她松开时也的手,转身拿过挂在衣架上的西装外套——“我认为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谁都不该过度依附于谁,不管是经济还是心理,你为了我不去工作,放弃事业,只是自己的自我感动的行为,我不会觉得有什么感激,相反我还会觉得这是一种包袱,说直白点..你在给我变相的压力。”
时也没懂,为她好怎么就变成压力了。
她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程与梵,漂亮的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无措茫然。
在一起这么久,忽然之间...似乎就不了解了。
程与梵知道时也是对她好,她能感受到来自这人的关切,浓浓的黑眼圈,就是最好的证明。
“时也...”
“嗯?”
“我真的没事,你去忙你的就好,不要守着我,我们就像以前那样相处,好吗?”
时也或许都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了解程与梵,但程与梵却一定能了解自己,她聪明睿智,看事情客观冷静,无论旁人如何雄辩,她也能始终坚定自己的原则。
程与梵太知道怎么样让时也妥协了,只要她说出自己的想法,态度稍稍柔和一些,时也就一定会同意。
时也从来都不忍心为难她。
果然,这一招奏效了。
程与梵趁热打铁,拿过时也的手机,给文尧尧发了个微信,让她现在来接人。
文尧尧回复的很快,有没有半秒?
程与梵笑了笑:“你看,她肯定等的很急。”
时也看着程与梵发过去的微信,目光又挪到这人的脸上——
“你真的能上班了吗?我可以答应你去工作,但前提是你不能对我有所隐瞒,否则我真的会生气。”
程与梵冲她笑了下,笑容转瞬即逝“我可以,不骗你。”
说完,程与梵又放下刚刚拿起的西装——
“我陪你等文尧尧来,等她来了,我再走。”
时也点点头,并没再说什么。
半个小时后,文尧尧接走了时也。
临走前时也抱了抱程与梵,跟她说别关机,自己要随时查岗。
程与梵答应她了。
...
车上,时也忧心忡忡,就连文尧尧都看出她的情绪不对,想了想应该是被自己催的,于是主动开口——
“姐,那个我....”
“别瞎想,也别瞎道歉,我是昨天没睡好,和你催不催我没关系,而且也不是你催的我,剧组那边这一个星期,恐怕也快把你逼疯了吧?说起来...我得谢谢你帮我顶了。”
文尧尧眨了眨眼“说什么谢啊,这不都是我应该做的嘛。”
...
到了剧组,时也趁着空闲的档口,给阮宥嘉打了个电话,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尤其是那人越说自己没事,自己就越心慌。
阮宥嘉听时也说了说情况——
“你别担心,她估计是一时间没办法接受,之前好不容易建立的心理防线,又被这么难堪的打破,她消化也得有一阵儿。”
时也扶着额:“听你这样说,我放心多了。”
阮宥嘉笑了笑:“说真的,你都不知道那天我多怕你误会。”
时也:“怎么会,我还得谢谢你把她送去医院,还给我打了电话。”
阮宥嘉靠在椅子上,目光有些感慨:“时也,你给她一些时间,多包容一些她,心理上的病很难好,复发的几率也很大,她不给你打电话,是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你讲这件事,她虽然看上去很坚强,但其实是个内心脆弱敏感的人,她太能发现身边人的情绪变化了,这样的人很温暖,但同时也很内耗,所以闻舸的事情发生后,她把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头上,那件事在南港闹得很大,几乎满城风雨,闻舸的家人,把所有矛头攻击都对准了程与梵,程与梵甚至给闻舸的父母下跪了...”
“什么?!”时也不可思议“他们凭什么!程与梵只是一个律师!”
“很难想象吧,如果我没有亲眼所见,我也很难想象,一个那么骄傲的人,一个可以和天之骄子匹配的人,被人用最恶毒的语言谩骂诅咒,被人摁着脊梁强行接受,那段时间她承受了很多不该她承受的东西,其实她已经很坚强了,如果换做是我...或许早就受不了了...”
阮宥嘉叹口气继续说——
“她没有放弃过,她一直在自救,从南港到海城,哪怕跟家里断了联系,一切从零开始,她没有想过退缩,我本来以为...她变成之前那样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虽然冷漠,但最起码能像个正常人生活,直到她遇见你,和你在一起...”
时也听见阮宥嘉在手机的那一端笑了——
阮宥嘉说:“她和你在一起后真的不一样了,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好像被放到蜜罐子里沁了一遍,浑身上下都是我有对象的恋爱酸臭,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发觉以前得过且过的人,忽然有了干劲儿,说幼稚一点...走在路上向日葵都跟她招手,就这么感觉...时也,真的...人这一辈子很难找到一个能让自己充满干劲儿的另一半,大部分人都是糊里糊涂的过去了,我听程与梵说过你们中间失联了十年,十年...可不是一天两天,这期间你们有可能见过成千上万的人也说不定...”
阮宥嘉顿了顿,又开口:“我想起来一个特别符合你俩的比喻,跨过千万人群,只为与你相遇。”
时也被阮宥嘉说的脸红,竟不好意思起来。
“矫情是吧?”
“还好。”
“日子有时候就该矫情着过,跟恋人都不矫情,还能跟谁矫情。”
说到最后,言归正传,话题还是转到程与梵身上。
阮宥嘉和时也说:“你去忙你的,我会帮你看好她的,少一根头发丝,你唯我是问。”
她能帮忙,时也已经很感激,哪还能这么没良心——
“谢谢你。”
“嗯?”
“那么难的时候陪着她。”
阮宥嘉嗐了声——
“朋友嘛,谢什么。”
/
律所里。
那天的事情似乎烟消云散,没有提,也没有问,就连陈燃也好像失忆一样。
但大家越这样,越让程与梵不舒服。
那种揣着明白装糊涂样子,不要太明显。
“老大,咖啡!”陈燃推门进来。
程与梵淡淡的嗯了声,再没有别的话。
陈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把咖啡放到桌上,临出门又问了句“中午有没有想吃的?楼下又开了间东南亚餐厅,跟那个娘惹菜打擂台,咱们要不要去尝尝?”
“中午再说吧。”
“好。”
离开办公室后,陈燃抿了抿嘴角,她觉得自己老大似乎又回到刚来律所时候的样子了,冷冰冰的。
工作照旧,程与梵也照旧,大家没有没事,她自己也没事。
只是头会有点疼,可能是因为睡眠不好,这一个星期...她几乎没有阖眼的时候,一天下来最多两三个小时候,程与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又不能吵时也,又不想留在卧室。
拥抱没有用,恋人的气息也没有用。
吃了两颗布洛芬,程与梵任由头疼发作,反正也不会疼死。
程与梵站起身,走到窗前,目光深邃的望向落地窗外,蓝天白云竟让她头晕目眩...
忽然间,她的头比刚刚又疼了很多....
...有三十层吗?
好像没有。
可也已经很高了...为什么真的敢跳?
也许,对于有些事情来说,死不可怕,活着才可怕。
律所外,一辆豪车停下。
从车上下来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虽然挡住了眼睛,但眼睛以外的地方还是能看得出,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白皙紧致的皮肤,玲珑有型的曲线,身后还跟着两个黑衣西装男,应该是保镖。
看样子...这不仅是个漂亮女人,更是个有钱女人。
前台秘书点头微笑——
“您好女士,请问您有预约吗?”
女人摘掉墨镜,随意的用手一勾,保镖便上前双手接过——
一双丹凤眼微微挑起——
“我叫丛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