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九月开学的南大, 因为运动会的关系,推迟了一个月,把学生宿舍让给运动员优先入住。
中午太阳大, 操场有人在训练。
闻舸举着把遮阳伞,刷卡进校。
她被热的鼻尖渗了一层密匝匝的汗珠, 着急赶路没留意脚下,被一个从灌木丛里窜出小狗惊慌了神儿。
小狗都跑远了, 她还定定的站在原地没动,心跳的像面鼓, 被人拿锤子重重的敲。
“闻舸——”
是程与梵, 她在二楼,看见那把熟悉的遮阳伞,就知那是闻舸,见她半天站着没动,程与梵叫了她一声, 然后从下楼出来接她。
闻舸仰头看去,大树横长出来的分叉正好搭在二楼的阳台上, 上面抽了许多嫩绿色的枝丫,等她收回目光,再像教学楼里看时,程与梵已经从楼梯上走过来了,她的步子很快,下楼梯的时候,都不用低头看, 自带节奏, 一下接一下,完全不用担心会摔倒。
“怎么不进去, 我刚刚在上面就看见你了。”程与梵边说边把女孩往楼里带,另只手还接过她的遮阳伞,替她收起拿好。
闻舸似乎还愣着,直到程与梵的手触上她的额头。
程与梵看着她,关心的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中暑了?”
闻舸这才回过神儿,摇了摇头“没...刚刚这里有只狗窜出来,我没留意...吓了一跳。”她手指着灌木丛的方向,声音不大,很轻,也很好听。
“吓着了?”程与梵笑了笑“这里是有只流浪狗,学生看见每次都会喂,时间一长,它就在学校里安家了,你怕狗?”
闻舸跟在程与梵身后“也没有,一点点吧,我小时候被狗咬过。”
程与梵说:“那只狗不凶的,就是贪玩,估计它是想跟你玩,等下次再遇到它,我把它抓住,到时候给你玩。”
闻舸抿了下嘴角,耳边发丝落下。
这教学楼是上世纪建的,建筑特色总体偏民国风格。
程与梵是闻舸的学姐,但不是一个专业,程与梵是法学,闻舸是物理。
外界总说女孩的理科没有男孩学的好,总会在青春期以后慢慢落下,男生呢,都是厚积薄发型。
也不知道是谁提出来这个鬼言论,根本就是毫无依据,荒谬至极,学不好就说学不好的话,何必给性别扣上这么一顶大帽子?
况且她也没觉得学物理的女生少,而且有时候...女生在理科方面的悟性,比男生还要高很多。
程与梵推开门,是一间空的阶梯教室。
闻舸被狗吓到的情绪终于驱散,她走过去,靠在第一排的桌边,看见程与梵往台阶上走,便也跟着过去。
两个人的距离停留在一臂远。
程与梵从桌上拿起一个盒子,问闻舸——
“你猜盒子里面是红色的球,还是蓝色的球?”
“薛定谔的猫,我不猜。”
偌大的教室,晴空徜徉,明媚的光线照在两人身上,空气无端温柔起来。
程与梵看着眼前的女孩笑地开怀:“你确定不猜?”
女孩扎着马尾,无辜的大眼睛闪烁,那种既怕程与梵使坏,又怕她不使坏,但绝不是提防,而是充满欢喜。
坚定地摇头“不猜。”
“那好吧...这样的话我就没办法了。”程与梵的语气都故作遗憾,说罢,手便伸进盒子里,从里面又拿出另外一个丝绒盒子。
女孩的表情瞬间起了变化,兴奋肉眼可见——“是什么?”
程与梵把盒子打开,是一条精致的海豚项链。
“给我的?”
“本来是给你,不管你猜对猜错,但是你没猜的话....那就....”
“那也是我的!”
女孩倾过身去就要拿,但程与梵不给她,故意将胳膊举得老高..举过头顶,那条海豚项链就在空中摇摇晃晃。
“不公平,你站那么高~”
程与梵比女孩高出半个头,而且现在还站在比她更高一级的台阶上,的确有失公允。
“谁叫你不猜的。”
“不猜你也是买给我的!”
女孩想了个办法,搞突然袭击,两只手去挠程与梵的痒。
程与梵最怕这个,立马就败下阵来。
女孩太着急那条海豚项链,竟忘了台阶这回事儿,脚下一拐,人就向前扑去,好在程与梵眼疾手快,将人一把扶住。
她的手从闻舸的腋下穿过,手掌紧贴在女孩的后肩上,十八岁的女孩子,内衣还不是那种性感无痕的,程与梵很清楚的摸到她肩带的形状...很规矩。
“没事吧?”
女孩扑在她的怀里,这个角度看去,像是被她抱住了一样,其实跟抱住也没两样儿。
程与梵揽住她的肩,手扣着她的肩头,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到连彼此身上的气味都可以闻见。
女孩的耳朵肉眼可见的红了。
程与梵把人扶稳,然后放开手,向后稍微退了半步,算是拉开了些两人的距离。
“不逗你了,给你。”
“谢谢。”
女孩稚嫩的脸上写满青涩,她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程与梵——
“你可不可以帮我戴上?”
“当然可以。”
海豚项链和女孩的肤色很配,女孩脖颈那块有很多碎发,她别了好几个卡子在脑袋后面,才勉强固定住。
“好看吗?”闻舸问她。
程与梵认真回答:“好看。”
闻舸说:“谢谢你,第一次有人给我送礼物。”
程与梵:“不客气,以后肯定会有更多的人给你送礼物的。”
女孩腼腆着低下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可我只喜欢你送的。”
“嗯?”程与梵没听清“你说什么?”
女孩连忙摇头“没,我没说什么。”
外面的阳光往南移了些,没有刚刚那么刺眼了。
“闻舸。”
程与梵忽然叫她的名字。
“嗯?”
女孩双眼澄澈,天真烂漫。
程与梵于心不忍,但又觉得现在不说,好像也没什么好机会再说,于是别开眼,让自己狠下心——
“案子的事情,我请你一定要坚持,我答应你,我肯定会把欺负你的坏人绳之以法的,我肯定会让他坐牢的。”
一瞬间,空气都仿佛禁止一般,适才闻舸澄澈的双眼,立即蒙上一层灰暗,她低头看着胸前的海豚项链,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程与梵拧着眉心,也是一脸凝重——
“闻舸,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
临出教室前,闻舸停下脚步,她向程与梵提出了一个要求——
“你能不能抱抱我?”
大概是怕程与梵会拒绝,闻舸佯装自然的又补了句:“给我力量,可以吗?”
程与梵没有拒绝,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这是她们之间为数不多的拥抱,但却是第一个闻舸要求的。
大概一分钟左右,她们才把这个拥抱分开,程与梵正思索要不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嘴角忽然一热。
她愣住,闻舸亲了她。
闻舸笑的很开心,边朝外跑,边回头去看程与梵,就好像幼儿园里的小孩儿得了美味的糖果那么开心。
程与梵的目光追随而去,直到她消失在楼梯拐角。
喃喃的道:“你的伞...”
——
病房里很安静,除了阮宥嘉跟时也的说话声,就只有程与梵很轻的呼吸。
“闻舸?”
时也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若不是阮宥嘉说,她到现在应该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不是前女友,那是...”
“她曾经办过的一个案子里的当事人。”
阮宥嘉眉心拢起,声音低沉了许多“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但我觉得现在这个情况,如果不告诉你...或许会变得更糟,这是她的隐私,也是她离开南港的原因,再跟你说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时也:“你问吧。”
阮宥嘉:“你是真的爱她吧?不是随便玩玩,是真的想要和她在一起一辈子吧?”
时也:“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怀疑你的真心,只是这件事太复杂了,如果你只是想要简单谈个恋爱,那就算了...没必要把自己掺和进来,我不是吓你,距离上一次她这样,用了整整三年。”
阮宥嘉并不想在中间做坏人,她只是不想等到全盘托出,再看到对方后悔的样子。
“你不会真的觉得,她没有人追吧?在你之前的示好者,两只手都数不过来,都说喜欢...都惦记,但都没有坚持住的。”
时也像在炸毛的刺猬,浑身上下都竖起来,她并不是生气被阮宥嘉质疑,也不是对程与梵所谓的示好者吃醋,她在心疼...心疼被自己放在心上这么多年的人,竟然从来没有被谁坚定地选择过。
如果可以,她更希望有人会在她艰难的时候陪着她度过,即便这个人不是自己,也好过她一个人承受。
“我是认真的,以后我们肯定是要结婚的,所以你不用顾虑,放心和我说就好,我会一直陪她的。”
“那就好。”
阮宥嘉没有再多问,听到她的保证之后,讲出了这个故事的后半段——
“闻舸是她经办的一个□□案的当事人,当年只有十八岁,那案子证据确凿,一审的时候就判赢了,后来被告不服二审上诉,程与梵很有把握,她说像这样的案子,基本一审判赢,二审多半不会改判,顶多就是被告走个过场罢了。”
“她那时候真的很有自信,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工作,热情、自信,就像会发光的火球,走到哪里都能充满热量,只是她错算了一步,人不可能一帆风顺,太顺的路,老天都会看不下去,都会忍不住给你使绊子。”
“二审开庭前,被告方私下联系过闻舸的父母,说可以给她们一大笔钱,只要他们同意出具谅解书,闻舸的父母动摇了,闻舸或许也动摇了吧...毕竟那个案子动静太大了,在南港传的满城风雨,闻舸看上去胜诉了,其实名声也毁了,女孩子的清白被毁...明明该受到谴责的是坏人才对,但这个世界对女性就是这么不公平,那些媒体杂志,口诛笔伐的都是闻舸,对于施暴者却只有寥寥几笔带过。”
“程与梵说她有把握,她希望闻舸可以坚持...”
时也:“所以她坚持了吗?”
“坚持了,但没坚持到最后...她跳楼了。”
阮宥嘉轻轻地点了点头,又轻轻地摇头——
“二审开庭前一周,有人在网上发了两组视频,十二张高清图片,是闻舸被□□的过程,视频跟照片里的男性做了打码处理,全程只有闻舸很清晰的露出全貌,她被人下了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无良媒体大肆报道,扒出她的家人、她的学校、她的日常生活,甚至一举一动,说什么的都有,卖.淫、□□、不良少女,还有人说她吸.毒...她只有十八岁,虽然法律上成年了,但是心理依旧是孩子,这种事情...成年人都不一定能经受住,何况她只有十八岁。”
“命运对待想要好好生活的人,总是充满各种坎坷,程与梵亲眼看着闻舸从楼顶跳下来,三十层啊...摔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闻舸死了,程与梵也好像死了一样...”
时也:“她喜欢她?”
阮宥嘉叹口气:“问题就在这儿,闻舸喜欢她...,她也是后来知道的。”
余下的话,阮宥嘉没有说破,她觉得时也会懂。
而且有些事,总要程与梵对她亲口说,自己作为朋友可以辅助,但不能代劳。
“你陪她吧。”
说完,阮宥嘉便离开了病房。
病房外面的椅子空了,刚刚在这里玩打火机的人,不知所踪。
阮宥嘉拢着胳膊,她不打算回家了,准备去办公室凑活一晚。
还没走到电梯间,一道瘦长的身影立在那儿,脸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异样。
阮宥嘉见到她,十分诧异——
“你怎么来了?”
纪白就知道她忘了,摇了下头,把雨伞丢给她“这两天有雨。”
然后就走了。
阮宥嘉看着手里的雨伞,忽然想起来什么,连忙追过去——
“对不起,我忘了...”
纪白看了她一眼“没事,我以前出任务的时候,不也是这样说走就走。”
话罢,转身径直走进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