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医院』
他们重新前往住院部, 在彻底看不见另一队的身影后，颜千山才猛地松了一口气，不再维持那份不熟的陌生样子, 主动凑过来：“言言，怎么样？”
黎言言知道对方在问他为什么要选择隐藏身份, 只要是一个团队里的成员，都能知道别的成员选择了什么身份, 简短地回答：“没发生什么，做了一个梦。”
“做梦？”颜千山将这两个字念叨了很久，“我没什么头绪，你呢？”
后面这句话是对他弟弟颜万水说的。
颜万水想了一下：“想要脱离那个梦是不是必须进入另一种状态, 比如死亡？”
黎言言点点头。
“属于特殊身份的一种，每天会通过不同媒介进入梦境，梦境里发生的事是真实存在的。”颜万水解释, “我以前见过类似的任务者。现在我们身处医院, 你是不是经历了另一个病人的临死阶段？”
“是，但是医院里的病人不全都是重症濒死的患者吧。”黎言言提出自己的想法, “如果是快要痊愈的病人, 我难不成要呆到他几十年后死掉？”
黎言言提出问题后，颜万水也沉默了：“很抱歉，样本很少，我无法分析。”
“应该不会。”簿和一直走在黎言言身边，存在感薄弱，现在突然开口，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隐藏身份是给你增加难度, 成为另一个人生活几十年明显不符合系统的目的, 对任务也没有任何帮助。”
“而且选择了这种方式……言言，你还能闻见气味吗？”
黎言言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簿和在说什么。
他上个世界由于失忆，在簿和面前把自己透了个底掉，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和对方说了，包括自己可以闻见别人身上散发的情绪气味这件事。
“我闻不到玩家身上的味道。”黎言言只纠结了一会就把这件事略过去，认真地回答簿和的问题。
他在想失忆时期的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好说话了，什么事都往外说。
不过现在黎言言和簿和已经成为队友了，这件事……说了也就说了吧。反正他只能用这个能力探知别人的情绪，并没有别的用途。簿和知道了他的能力，说不定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别人呢？”簿和注意到黎言言复杂的神色，很轻易地就能猜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如果自己拽着同一个问题不放估计会让他更纠结，于是贴心地转移话题，“刚才那个女人，你闻见了吗？”
黎言言仔细回忆了一下，随后凝重地摇摇头：“没有。”
那么明显的恶意，他肯定能闻到非常刺鼻的气息，就算刚才没注意，鼻子还是能闻到味道的，不至于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他的的确确没有丝毫反应。
“我没有闻到她的味道。”黎言言肯定地重复一遍。
“看来这就是隐藏身份的另一重困难。”簿和摸了摸黎言言的头，温暖干燥的手沉沉地压在了黎言言的头顶，给他带来了一丝安全感。
“上个世界你面对的是副本最强的非人类以及失忆，这次副本你没有失忆，但是失去了一直以来的‘嗅觉’和梦境中体验别人生死的能力。”
黎言言有些焦躁。
有些事情不发现还好，要是发现就会感觉很奇怪。他虽然很不喜欢这个过于强烈的共情能力，由于它，自己不得不独自住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无法体验正常人的生活，从小到大父母一直努力，也是希望他把这个病治好。
但是突然失去这个能力，他开始觉得浑身都不对劲起来，难受得要命。
“对你来说，这可能算系统给的福利之类的。”簿和试图安慰他，“你参加游戏的目的，不就是希望这个能力消失吗？”
“不是的。”黎言言摇摇头，小声否定了簿和的话。
簿和的动作一顿。
黎言言没有说出自己真实想法的意思，揉了揉脸，试图将那股异样的感觉压下去：“我们现在去哪？住院部的地下室？”
“嗯，对。”颜千山注意到黎言言和簿和之间的氛围明显变化了，赶紧插了一句嘴，将他们两个的注意力转移，“沿着原路走回去就行了。”
他虽然听不懂什么“嗅觉”、“气味”之类的词，但也知道这是黎言言只告诉他们老大的东西，并没有追问的意思。
有些事情他们可以不知道，老大知道才是最主要的。
倒是最后那句话，才是导致他们之间融洽的氛围变化的原因。
颜千山眼观鼻鼻观心，心想他们之间的矛盾还是自己解决比较好，他就不去当什么炮灰了。
“直播打开。”簿和的语气听起来有点糟糕。
他忍不住将目光放到黎言言身上。
除了改变自己的特殊体质，他想不到黎言言非要进来的目的。
在上个世界帮助黎言言伪装身份的时候，他调查过黎言言的身份，在他的小世界里，黎言言生活比较无忧无虑：小时候家里不富裕，但有一对很爱他的父母，家里的钱基本上全都给他治病了；由于奇怪的病情，他不能和正常孩子一样去学校上学，从小到大所有的知识全都是父母在家为他教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病逐渐严重，在他十三岁的时候，母亲离家出走，再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五年，黎言言十八岁生日那天，迎接的只是母亲冰冷的身体——她没死，但是变成植物人了。
在母亲离开的时候，他的父亲发了疯一样赚钱，吃了很大一番苦头之后创下了不小的基业，其中很大一部分全都投资给了世界有名的精神科医疗，他一直没有放弃治好自己孩子的念头。
但与此同时，他为黎言言提供了一个远离人烟的独栋别墅，黎言言十八岁的时候进去居住，独自生活了两年——他那时候的病情已经很严重，已经无法和别人处于同一屋檐下生活了。
他看过黎言言的经历，猜测他的执念应该就是自己的病——但却得到了否定。
难不成对方是想治疗好自己的母亲？
这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系统提供的帮助有限，很有可能根本无法治愈他的母亲。
簿和看着黎言言的背影，有心想提醒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对人类来说，自己的经历在别人面前完全透露，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老大你在发什么呆。”颜千山兴致勃勃开了直播，簿和不太喜欢在任务过程中开启直播，所以他们的直播时长算是少的。
今天不知道老大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主动要求直播，颜千山会放弃这个机会才是傻瓜。
他经常去逛观众的论坛，知道这段时间的热点是谁，于是坏心眼地将开启直播的手机放到黎言言手上：“来，言言，看镜头。”
直播球可以以任何一种方式存在，为了符合这个世界的世界观，颜千山选择了手机模式。
黎言言盯着暂时没人的直播间，怀疑地看了颜千山一眼：“现在还没人啊。”
他的思想观念还是小世界那套，不知道高等世界有多少无聊的人。
“别急嘛，来，笑一个。”
黎言言下意识笑了一下。
直播间很快将这个镜头定格，然后设置成直播间的封面。
不出三秒，大批大批的观众涌入直播间，人气数据瞬间上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
[言言看我！！！]
[哇，原来言言真的是玩家！！！]
[您好，这是我的联系方式：XXXXXX，如果您有出道的想法，请在离开副本后联系我。]
[玩家！！！！好像和言言组队55555]
大批大批的弹幕瞬间飘过去，黎言言根本看不清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写了什么，一瞬间头晕脑胀。
“把弹幕关掉吧。”簿和看出他的不舒服，凑过来，点击了手机屏幕上的关闭弹幕开关，一瞬间，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贴得极近。
[！！！这人是谁！为什么贴贴我老婆！]
[楼上想桃子！明明是我老婆！]
[蟠桃盛宴是吧？我认识他，应该是本直播团队的队长。]
[草，你们都忘记我们可爱的千山和万水了是吗？长得好看了不起吗！罚你嫁给我，老婆啵啵。]
……
黎言言一动不动地任凭对方操作，由于弹幕关闭，他也就看不到这些人的各种言论。
不得不说，玩家的优越体现在各个方面，黎言言之前的直播球只能直播，别说关闭弹幕了，就连屏蔽弹幕声音都做不到，必须花一笔不菲的积分。但是玩家的直播间非常只能，从直播间的开启就开始累积积分，各种功能都非常齐全，一点积分都不需要花。
“大家应该都认识，这位是我们团队的新成员：黎言言。”颜千山尽职尽责地当一个旁白，“言言要不要打个招呼？”
“大家好，我是黎言言。”尽管看不见弹幕，黎言言还是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尽量表现出乖巧的一面，“很高兴能参与到这个团队里。”
他的笑一下子俘获了弹幕的心。
[尽管知道言言乖巧的样子八成是伪装的……但我还是好心动啊。]
[妈的，谁不喜欢小猫咪呢，就算我家主子每天都要拆家，还是忍不住每天狂吸猫咪肚皮。]
[楼上的概括真的好精确。]
“我们这次参加的副本叫废弃医院。”黎言言把系统给出的副本背景大致概括了一下，“现在我们要去找连接电网的独立电源，看能不能破坏掉。”
说话间，他们已经重新回到了住院部。
住院部很昏暗，里面的灯全都损坏了，他们居住了一个晚上感觉还好，但是对于第一次进来的直播观众来说，不亚于一场恐怖游戏。
[卧槽！怎么突然变黑了？！]
[不愧是废弃医院……一下子阴森的感觉就上来了。]
[言言你们要小心啊——总感觉会从哪里蹦出一个怪东西出来。]
[呸呸呸，楼上不要乌鸦嘴！]
黎言言开启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这里好黑哦。”
“对啊，今天天气又不好，如果是个大晴天，里面应该会亮一点。”颜千山自然无比地接话。
他刚说完，就被自己弟弟猛地一捅后腰。
“草，万水你——”
“闭嘴吧。”颜万水将自家哥哥往后拽了一点。
簿和理所当然地占据了刚才颜千山的位置，走在黎言言身边：“我这里有手电筒。”
“不用的，你不觉得阴森一点更有直播效果吗？”黎言言拒绝了簿和的提议，还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
他生活在小世界都知道，想要吸引观众必须与众不同，他们探险当然要营造一个比较恐怖的氛围，开手电筒像什么样子，春游吗？
[哈哈哈哈哈哈我狂笑。]
[簿和老大好惨，谁懂。]
[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大美人想泡，好心提供帮助还被严词拒绝，人家心里只有直播，笑飞了谁懂。]
[嘻嘻嘻可不可以认为言言心里有我们。]
[楼上的别光喝酒，吃菜啊。]
簿和被拒绝了，也有点憋屈的样子，但他忍住了，将手电筒拿在手里，准备随时打开。
“地下室在哪有没有说？”黎言言问。
“还真没。”颜千山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要不我们一件一件地看吧。”
这个方法虽然有点浪费时间，但他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黎言言点了点头。
他们四个分散开，开始打开走廊两侧的房间，一个个查看。
几乎每个房间都和黎言言昨天见到的房间一样：地上满是灰尘和杂物，床铺也一团糟，有些床上还有没来得及收走的床单，稍微一碰就散成一团。
“这里住的都是什么病人。”黎言言随口一问，他并不指望能获得回答，一路走来他没看到什么提示牌。
“都是重症病人。”出乎意料地，簿和回答了他的问题。
黎言言好奇地看他一眼：“老大怎么知道。”
“这些患者的身份牌还在床上。”簿和指了指床位。
黎言言走到某个床位的床尾，蹲下来一看，果然有一张卡插在床位的空槽里，灰尘很厚，他用力吹了一口气，结果反呛到自己，咳嗽了好几声。
弹幕里瞬间充满了各种动物的笑声。
“我来吧。”簿和很无奈地拍了拍黎言言的背，把人拉起来，自己蹲下身把卡片抽出来，把上面的灰吹掉。
黎言言接过簿和递来的卡片，仔细看了上面的内容。
名字没什么特别，年龄一栏写了七岁，病症写的是多发性骨髓癌。
“还是个小孩子……”黎言言有些不忍心地看着这张卡片。
他忽然想到自己昨天晚上的经历。
黎言言拽了拽簿和的衣服，犹豫地说：“好像，我也是个小孩子。”
簿和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言言是说，他在昨天的梦里也是一个小孩。
“这一层可能都是孩子。”簿和低声回应他。
弹幕不知道黎言言的经历，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可爱。
[哈哈哈哈我们言言当然是小孩。]
[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系统命令你速速出周边！]
[5555好羡慕，我好想和言言贴贴。]
黎言言想起昨晚梦里的那个女人喊他“囝囝”，类似当地的一种习俗，小孩子容易夭折，所以要用个框把他们圈起来。
他小时候也有人这么喊过。
像是察觉到了黎言言的低落情绪，簿和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我没事，继续找吧。”黎言言很快恢复成平常的样子。
他们找完这个房间，将床头的卡全部拿走，紧接着前往下一个房间。
住院部很大，他们废了不少时间才走完一圈，回到大厅和颜千山汇合。
黎言言看了一眼，他们手上也拿着一叠厚厚的身份卡。
“老大！”颜千山喊了一声，“这一层全都是小孩子！”
他将手上的卡片展示给黎言言看，上面的年龄一栏数字都没有超过10岁。
“而且都是绝症。”黎言言翻了一下卡片，基本上都是危急重症。
“医院倒闭了，这群病人会转移到哪里去？”他直觉问出这个问题。
黎言言半天没得到回答，抬起头一看，周围人的目光都很复杂：“怎么？”
“言言，他们很有可能……”
看见颜千山的表情，黎言言顿了一下：“……死了？”
他很难接受这个回答，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也是，根据他昨天做梦的经验来看，这些孩子可能早就死掉了。
黎言言叹了一口气。
“这些都只是系统设定，不是真的。”簿和站在黎言言身侧，轻声安慰他。
“我知道。”黎言言点点头，像是平复了心情。
颜千山赶紧转移话题：“还有，你们找到地下室的入口了吗？我们刚才找了一圈，没发现。”
“我们也没有。”黎言言配合着转移了注意力，“每个房间都看过了。”
“会在外面吗？”颜万水提供了一个思路。
“有可能只能通过电梯下楼。”簿和提醒的声音不冷不热，“很多医院都会有负一层。”
太平间。
黎言言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但是太平间也有下去的通道吧？难不成全都是靠电梯运输？”黎言言问，“这么久了，电梯还能用吗？”
“肯定不能了。”颜千山自然地接话，“我们现在要么找通道下去，要么返回，去问赵泽。”
黎言言继续问：“他是不是故意的？不说清楚。”
他语气有点点埋怨。
黎言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参加了两个副本也没什么长进，走路超过十分钟的经历都没有。
但是在第三个副本里，行动基本靠走，还是来来回回好多趟。
“对，就是故意的。”簿和附和黎言言的话，“他们应该还会回到这个地方，我们不用继续去了。”
听到他的话，黎言言脸上终于露出一个微笑。
颜千山简直不忍直视。
他发誓，他要是敢这么抱怨，直接被丢出副本了。
“老大的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他悄悄问颜万水。
颜万水同样压着声音回答他：“看是对谁。”
颜千山看了一眼黎言言，决定以后还是少说话为妙。
“在等他们回来的时间里，考考你，赵泽说的故事里有几点矛盾。”
还没等颜千山羡慕多久，他就听到了簿和提出的问题。
好熟悉的问答环节，他心里想。
为了锻炼队友的能力，每个副本簿和都会提出类似的问题，能回答上来算是过关，答不上来就……
黎言言茫然地啊了一声。
颜千山看向黎言言的眼神几乎带着怜悯，他不相信老大这次还能打碎自己的原则——
“那我跟你说，你要记住。”
颜千山：“……”
颜千山：“……我不服……”
颜万水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首先，他说自己的入职时间就有问题。”簿和没注意曾经队友的动静，就算注意了也不会放在心上，“医院倒闭前几个月才来的，难道医院是一夜之间倒闭的吗？他这个行为……很奇怪，很反常理。”
“一家公司倒闭之前是没有心情招人的，要招也只会找临时工，最后的资产要进行整合，可能都不会开门。如果他入职的时候还没有倒闭现象，为什么会在短短几个月后突然关门？这么大的地方说不要就不要了。”
黎言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由于从小到大的经历，他其实不太熟悉人类社会的某些常识，他以为公司倒闭直接关门就行了。
簿和看到他的表情，叹了口气。
和言言待在一起，他似乎对人类社会的感情越来越了解。就好比现在，要是以前，他怎么会有“无奈”这种情绪？
“那你找到这次要收集数据的目标了吗？”黎言言搞不懂簿和说的那些，也不想搞懂，他的分工很明确，解密通关是簿和的任务，他收集数据就行。
手表他一直没摘，牢牢地戴在手上。
他乐呵呵地：“我好想没发现疑似任务目标的人？现在医院里只有我们几个吧。”
“……不在这里。”簿和叹了一口气，“在你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