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锁被收回了衣中,被称作少爷的人直起身,淡淡地瞥了一眼平平无奇的木匣,接过,看也没看,正要将它丢入水中时,突然听到了木匣内传出的熟悉声音,丢东西的手猛地一滞,又很快收回,赶忙将木匣打开。
一个破旧的木头玩偶出现在眼前,玩偶的头还断掉了。
旁边的小侍极擅察言观色,他见少爷的脸上表情变得很快,原本兴趣缺缺,在看到那破旧的玩偶时却流露出欣喜意外的神情,原本冷峻的眉眼也变得柔和不少。
他小心地将木头玩偶从木匣中取出,手指轻抚过上面斑驳的痕迹,声音带着喜极而颤的跃动,问:“送木匣的人呢?”
小侍心中暗道糟糕,看来送木匣的人对少爷来说非常重要,只能吞吞吐吐地说:“小的见他衣衫简朴,满身风尘,说话的语气不像是江南人,以为是上来攀谈的外乡人,拿了木匣……就将他赶走了。”
木匣“啪”的一声重重合上,表明了不悦,小侍额间冒着冷汗,又很快说道:“不过那人说了,若是少爷看了木匣里的东西,还想见他,他会在云梦城内最大的酒楼等您!”
“他没说具体时间?”
“没说,不过小的见他身上破破旧旧的,许是路上遭到了劫匪,我们的船还有两日到达云梦湖,他要到城内,估计需要更长时间。”
那人拿着木匣靠在船边,用酒杯的底缘划着木匣的表面,留下一道道交错的划痕。
“今晚让船靠岸,你带着十人离船,下去找送木匣的人,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是,谭少爷!”
-
谭珊俟静立在船头,手里捧着木匣,酒杯的底缘已经被他磨掉了一块,木匣上也留下了深深的刻痕。
他将酒杯随手放在了旁边的木架上,专心致志地捧着木匣,几次打开木匣来摸一摸木头玩偶,又爱不释手地将他放回木匣中,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仿佛手中的玩偶是他刚得的无价之宝。
谭珊俟一心想道:就知道明钧惟放不下我,这不隔了一年就找来了吗?
-
而江南水道旁的城外城中,路君年拖着疲惫的身躯,刚刚入城。
从京城而来的马车在路上就被人劫了,好在路君年并不奢侈,他并没有带太多财物上路,马车上装的也大多是书籍、普通平常的衣物。
不过,京城的马车到底华丽,他来时又形单影只,自然被劫匪盯上,十几名劫匪将马车团团围住,路君年双拳难敌四手,并不做无谓的挣扎,任由劫匪搜刮。
劫匪们在马车上下翻了半天,最后才翻出了三两银子,和一串铜板,这些钱放在普通人家也够一年的吃食了,而在十几名劫匪手中,却远远不够,他们不甘心地将马车的马匹也抓了带走,又将路君年身上的外衫抢走,这才放了他们离开。
马车上面一堆书籍,文房笔墨和几箱衣物,整个马车沉重无比,没了马匹拖拉,根本无法再往前进。
路君年挑了两身简装绑成了包袱,将舆图放入其中背在身后,又在怀中塞了干粮,将水壶挂在身侧,让马夫将马车拖到最近的农舍避难停留,拿着装着木头玩偶的木匣便继续顺着水道向前走去。
路上遇到了一艘大的货船,他便向过路人打听,这才知道那是云梦谭家的货船,而他要找的人,就在货船之上。
路君年便追着货船一路跑,直到入夜,货船靠岸,他才终于有机会接触到货船上的人,将木匣交付出去,却没有等到回信,只能对那趾高气昂的小侍说出了再次见面的地点。
离开货船继续往水道下游的云梦城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云梦城外的小城,因为云梦湖一片的商业繁华,带动了城外小城的贸易往来,让城外也聚集了一众百姓,也让路君年能有个暂时的歇脚地。
毕竟,小城的客栈可比云梦城中的客栈要便宜不少,这正合捉襟见肘的路君年的意。
-
路君年将发冠间藏着的玉石典当出去,下榻在小城中一间客栈,客房虽小,但胜在干净整洁,洗浴过后,他仰躺在床上,望着床顶灰色的帷布出神。
离开京城已经有二十五日了,算算日子,已经是六月中下旬,谢砚的婚期已经结束,谢棱渊应该也差不多要解除紧闭了。
谢砚估计已经看到他留的那封信了,不知道谢砚现在过得怎么样,对于他的离开,是当作无事发生,还是会顺着他特地布好的假线索往鹿州找去?
如果真的顺着找去了鹿州,路君年相信路恒能够将他劝回京城,京城也不会大乱。
也许,再过不久,谢砚就会接受他已经离开的事实,投入到全新的生活中,直至渐渐将他遗忘。
想着想着,路君年感到心口闷得慌,坐起身推开小窗,望着窗外没有任何树枝遮拦的圆月,心中怅然。
古人常以明月遥寄相思,他现在身处异乡,周围的百姓说话带着江南的呢哝口音,让他觉得格格不入,思乡的情愫在寂静的夜晚没有任何阻拦地爬上他的心头,让他双眼干涩。
路君年轻眨了眨双眼,正想用屋内的笔墨写写诗抒发下内心的情感,突然就听到客栈外的街上传来一声声吆喝声。
“午夜启——”接着是敲锣的声音,三声过后,左右两间屋子里的人似乎都打开了门往外跑去。
路君年不明所以地将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头去,就见不止是他屋两边的住客,就连上下两层楼的住客都纷纷下楼,往客栈外走去。
同层还有几位异乡人,也跟路君年一样,对眼前的景象一片茫然,有人跟着一块往外跑去,有的则围在楼道向下面的厅堂看去,更多的,是跟路君年一样,躲在屋中静静观察。
“这位小公子不去热闹热闹?”有人经过路君年门口,见他呆呆地杵在门内,顺口问道。
“这位公子,敢问他们这是去做什么?”路君年谦恭地问道。
“赶夜集呢!”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眼,说:“异乡人都像你一样,没听过云梦城的夜间赶集。云梦城的夜集一月一次,你来得凑巧,刚好赶上,夜集上卖的东西,大多是白天街道上买不到的,众人图个新鲜,总要去凑个热闹,去得晚了,前排可就被别人占了。”
路君年刚理解完他的话,对方就又问:“你是读书人吧,肯定没见过这样的夜集,一起去看看?”
“不了,我……囊中羞涩。”路君年低声说道。
“这有什么!去看热闹的大多刚刚果腹,就图个热闹,真正的买主,可都是身份神秘,不与人同行的。”
路君年架不住对方热情洋溢,最后还是应下了,将身上的暗器通通检查了一遍,确定对方就算要对他不利,他也能成功逃脱。
-
云梦城外城临湖,空气湿润,到了夜晚,泥土的气息裹挟在晚风中,吹得人心情舒畅不少。
路君年跟着人一路走过大街小巷,最后爬上了一座城楼,站在高处,能够看清人群围着的地方究竟在做些什么。
“接下来这件藏品可不得了,它使用了皇家工艺,由皇家工匠亲手锻造,将浴火涅槃而生的凤凰雕画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个瞬间就能直冲云霄!”站在台上最中间的人身边有一个台子,上面挂着黑布,黑布下的东西在他的描述下让人们的目光移不开半分。
随着他话音落下,他缓缓揭开了黑布,黑布下的东西在四周的火光下闪着金光,金色的凤凰长颈高抬,身后的翎羽刻画得极为细致,就像是真的有绒毛一般。
路君年离得还是有些远,看不清更细节的部位,就又听台上那人说:“这凤凰的眼睛可是货真价实的红宝石,鲜红如血,悬悬欲滴,两只眼睛上的红宝石是一对,左右对称,没有一点杂质!而这凤凰脚下的金雕蟾蜍的双眼是同等品级的翡翠石……”
通过那人的描述,路君年心里就有了底,大概是京城的赤焰金蟾凤,通体由花丝镶嵌的工艺制成,翎羽部分和蟾蜍体表用錾刻的手法雕饰而成,宝石贵重,所以极难成双,更是让这件饰品价格上翻了一倍。
确实是平常买不到的东西,这样的宝物,即便是放在京城,也是有价无市。
路君年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路家的密室内曾有过一樽这样的赤焰金蟾凤,只可惜,他只看过一眼,金蟾凤就被送还到了宫内。
-
与路君年随行的男子听到台上那人对赤焰金蟾凤的描述,眼冒精光,抓着路君年的手臂嚷嚷:“花丝镶嵌!那工艺极为复杂繁琐,那凤凰的花丝很小,越小越细致,也越难做,那可是件宝贝啊!”
路君年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的手,将自己的手臂解救出来,他看着那人几乎要跳起来的动作,问:“你看得这么清楚?”
男子答:“我练过目力,眼神好,看得可太清楚了,凤凰那对红宝石眼睛真的一模一样,没有一点杂质,金蟾蜍匍匐在地,翡翠石跟红宝石在一圈的火光下相互辉映,像是亮着绿光,晶莹剔透,这四颗宝石一点杂质和细纹都没有,这天下竟然有如此上乘的玉石!”
路君年眸光一凝,也跟着望向台上,却看不得他那么细,他又问了一句:“那翡翠石当真是一点细纹也没有?你再仔细看看。”
男子不解,又仔细看了看,说:“确实是一点细纹也没有啊!你问这做什么?”
路君年半垂着眼睑,撇开眼,道了声无事。
他是来找谭珊俟的,不可节外生枝。
即便他已经断定,那翡翠石是假的,那并不是真正的赤焰金蟾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