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宁终于跑到了楼梯下面,手里的油灯被她落下,她摸爬着往上跑,到顶却撞到了头。
奇怪,明明下来的时候地门没有关上!
世宁尝试着向上推动地门,地门却纹丝未动,她心急如焚,连手被地门上的铁锈划破了都没有注意到。
意料中的机关声并没有响起,世宁不由得猜到了什么,转过身又朝着里面跑去,找回了油灯点亮,在地下室内快步寻找。
没有……哪儿都没有谢砚的身影!
世宁不死心地往放置女儿红的地方跑去,一抬头,灯光照射下,那坛沾着泥土的女儿红还在原处,没有一点点被砸裂的痕迹,上面甚至还有被谢砚蹭掉的部位,露出了暗红色的坛壁。
“不可能……”世宁喃喃着后退,脚下踩到了什么,一低头,见是她抛出的石子,还有碎掉的酒坛碎片,陈酒沾湿了她的裙摆。
她早该猜到,谢砚早就知道了一切,但还怀着一丝侥幸心理,祈祷对方破解不了机关。
世宁跌靠在背后的酒架上,隔着面纱捂住了嘴,泪水沾湿了面纱贴在脸上。
既然知道了所有,为什么还要陪她来酒窖,还要陪她演戏,还要跟她说些陈年往事?
让宫人来搬、太黑了我害怕、我以为你心疼我……一字一句犹在耳畔。
世宁回想着谢砚最后跟她的对话,咬着牙冲到地门下,拼命地拍打地门,一边敲打一边喊着谢砚的名。
谢砚顾念旧情,他一定还记着她的好,所以才跟她下来,也一定能原谅她所做的一切!
谢砚站在地门前,看着地门轻微的晃动,隐约听到了世宁公主叫他的名字,求生的本能让她不知疲倦、无视身上的伤痛,一遍遍敲打呐喊,一如当年谢砚被困在酒窖时奋力地拍门、撬窗。
谢砚面无表情地静立在原地,直到下面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搓了搓手指,上面还沾着夜光虫的汁液,这是他刚刚从女儿红的酒坛上擦掉的。
路君年曾跟他说过,这种虫子的液体在黑暗中能发出淡绿色的光,路君年就是用的这个在脸上画了鬼相吓走了叶添锦跟李明昀。
而如今,世宁公主将夜光虫的汁液涂在女儿红的坛壁,在黑暗中判断酒坛的位置。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置他于死地。
谢砚逼着自己转头看向屋外的月亮,心里掐算着时间,翻身上了梁,耐心等待。
“三皇子,时间过了这么久,机关怎么还没触发?”
“你问我我问谁!”谢明凰一脚踹飞了问他话的宫人,焦躁地走来走去。
他们蹲守在另一间屋子后面,观察着那间酒窖门口的一举一动。
计划中,世宁公主将人引到地下室,他们只需要守在这里,保证机关正常运作就行。
可那两人已经进去很久了,都不见有人出来,准备的机关也没有动静,让谢明凰不耐烦了。
“我那皇姐不会中途反悔了吧?”谢明凰想到了这样的可能性,觉得精心准备的机关不能浪费,说:“再过一炷香时间,如果机关还没有启动,不管有没有人出来,直接强制启动机关!”
“这不好吧,万一世宁公主还在里面,我们怎么跟皇后娘娘交代?”宫人有几分犹豫。
“有什么不好的!”谢明凰说着又踢了那个宫人一脚,“她自己耽误了时间,让我们在外面白喂蚊子这么久,若是谢砚察觉到了什么,我们就功亏一篑了!管她那么多,先杀了谢砚再说!”
宫人不敢说话,唯唯诺诺地应下,心里盼望着世宁公主早点出来。
世宁公主明日还要回蛮国,若是一起葬在了地下室,宫里一定会派人详细搜查,到时候他们的计划很可能败露,那就彻底玩完了!
“刑部办案,刑部接到一则告密,有人在皇狮园内偷藏了火药,刑部需要进园进行搜查。”明钧惟身后跟着一群人,将腰间刑部的搜查令交给看园的两位护卫看。
两位护卫注意到明钧惟身后跟着位怪人,那人一身黑衣,戴着面具,看不清容貌。
“明大人,刑部要办案我们肯定会放行的,只是皇狮园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入的地方,这位……”护卫抬手指着怪人,斟酌用词,怕得罪了人。
“特殊案件特殊对待,此人乃江湖上的奇人异士,他能光靠闻味道就知道哪里有火药,是我花重金请来的,不方便露面。”明钧惟义正言辞地说。
两位护卫相互看了一眼,最后选择了放行。
“齐王殿下,三皇子的机关还没有启动,说是再过一炷香时间直接强制启动。”侍卫走到谢棱渊的马车窗口下,说道。
谢棱渊的马车停在皇狮园的后门隐蔽处,准备守株待兔。
一旦里面的人计划完成,从正门出去定会被护卫发现,只能选择走这道门,届时只要谢棱渊一声令下,必能将他们一举拿下。
谢棱渊抬起帘布的一角,问:“他们进去多久了?”
侍卫答:“半个时辰。”
“东西准备好没?”
侍卫犹豫了会儿,才答:“殿下英明,将傀虫分了两路运送,如今一路的已经到了,还有一路不知为何在路上耽误了时间,恐怕很难在一炷香时间内送到。”
如果一起运送,指不定就都卡在半路,派不上用场了。
“废物!”谢棱渊一拳砸在马车窗框上,暗骂了谢明凰一句:“谢明凰也是,急得跟只猴一样,没有脑子!机关的声音一响,以我那皇兄的身手,只要他进去时记了路,就一定能在机关启动之前离开地下室。”
侍卫垂着头不吭声。
“计划提前!傀虫的量足够拖延两个人逃出来的时间,借着机关也能将人埋了。你放完傀虫后,记得确认谢砚真的被关在下面!这一点最重要!”谢棱渊咬牙说完,重重放下了帘布。
“是!”侍卫带着傀虫往酒窖走去。
谢砚在梁上闭着眼等了很久,终于听到周围响起了细微的声响。
声音从屋外传来,谢砚睁开眼往那个方向看去,他知道那里连接着地下室的通风窗。
很快,他就听到了细小的虫类爬过管道的声音,由上而下,顺着通风窗进入了地下室。
脚步声渐渐靠近门口,地门下也重新传来敲打声,世宁公主惊恐的声音隔着地门都能清晰地传到谢砚耳中。
门口那人终于走进了酒窖,他谨记着谢棱渊的话,来到地门前,却只听到世宁一人的声音。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屋外突然响起一声高昂的哨鸣。
那是铃夜发出的暗号。
谢砚反应迅速,知道谢明凰要开机关了,飞快从袖中抽出一根长针向下一掷,长针直直地插进了下面那人的后脑,那人当场倒地。
紧接着,地下室传出了机关转动的声音,轰隆一声巨响,被藏在地下室上方的土壤顷刻间倒塌。
“那人怎么还没出来?放个傀虫都磨磨蹭蹭的!”谢棱渊从马车上走下来,急得在马车旁来回踱步。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一声巨响。
机关开了!
“机关怎么提前开了?”谢棱渊怒道。
谢砚是知道谢明凰的机关的,必然不会被机关埋下,派出去放傀虫的人还没回来,无法知道谢砚到底有没有中傀毒,万一谢砚察觉到异常,提前逃离了那间屋子,那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你们几个,守在这里,别让任何人从后门逃走,其余人跟我去酒窖!”谢棱渊急了,他必须知道谢砚是生是死,一挥袖,大步往酒窖走去。
“三……三皇子,机关开了……”宫人颤着声说。
他们刚刚看到有人进入了那间屋子,谢明凰见那人好一会儿都没有出来,怕那人把地门打开放走谢砚,就直接让人提前开了机关。
机关停了以后,几人同时盯着门口,并没有看到任何人从门口出来,周围一片寂静。
看来是两个人都被埋在地下室了,谢明凰想。
谢明凰正想着该如何跟皇后解释,宫人低声惊呼了一声:“三皇子!齐、齐王怎么在这里!”
谢明凰望过去,果然就见谢棱渊急冲冲地往酒窖走去。
“我怎么知道他会在这里!”谢明凰脑中闪过很多种猜测,越想越害怕,边说边往后退,“完了完了!一定是被发现了……”
“殿下!我们现在怎么办?”宫人们问道。
“跑、跑啊!”这是谢明凰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他说完,转身朝着后门跑去,还没跑出多远,就被谢棱渊留在后门的人团团围住。
“哈,哈哈哈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招借刀杀人实在是高!谢砚啊谢砚,你到死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想杀你吧!哈哈哈哈——”谢明凰认出了谢棱渊的人,见已经无法逃走,直接跌坐在地上狂笑。
谢棱渊这副万事俱备的模样,显然是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计谋。
世宁公主跟他说过谢砚跟谢棱渊并不和,所以他在设计的时候并没有把谢棱渊算计在内,他想要将敌人一个一个铲除,却小看了谢棱渊。
谢棱渊不仅没有将他们的计谋告诉谢砚,还借着他的手铲除了眼中钉,将他当场逮捕,一下除掉两个皇子,心思深沉而狠毒!
谢棱渊带人冲进了酒窖,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他派出去放傀虫的侍卫。
他走上前,让人将侍卫的尸体搬开,看向地门。
地门的门闩并没有锁上,谢棱渊咽了一口唾沫,伸手碰上地门的拉环,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没有勇气亲手打开地门,起身走到了窗边,背对着地门,让人将地门拉开。
无限接近胜利的喜悦让谢棱渊头脑发胀,他根本没有想过,侍卫为何会倒在地上,为何地门的门闩没有关,他的脑中只有一件事。
没有人走出酒窖,意味着谢砚还在底下,机关已开,他必死无疑!
地门拉开的瞬间,尘土飞扬,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呕吐起来。
谢棱渊站在窗前,听到众人的声音,嘴角勾起又很快放下,面上似笑非笑,牙齿磨得咯咯响。
谢砚终于死了,而谢明凰无论怎样都摆脱不了弑兄的罪名,这下终于没有人跟他抢太子位了!
谢棱渊低低地笑出了声,本来英俊的面容在夜色下显得诡谲瘆人。
“殿下……这下面只有世宁公主一人的尸体!”宫人的声音将谢棱渊拉回现实。
谢棱渊笑声一顿,飞快地转过身走到地门上往下看去。
楼梯被泥土埋了大半,世宁公主半截身子被压在了土里,露出的那张脸上面纱已经掉落,殷红爬满了脸,脸上还有黑色的小圆斑,那是傀虫咬过留下的毒。
世宁公主的眼睛大睁着,紧紧地盯着地门,死不瞑目,双手还高高地往上伸着,似乎想要用最后的力气拍打地门求救。
“不可能……不可能!给我挖,把他的尸体挖出来!一定就在下面!”谢棱渊面容逐渐扭曲,不管不顾地扑在地上,开始往外挖土。
“快拉殿下出来!”宫人们拉着谢棱渊远离了地门,“殿下,地下室说不定还有活着的傀虫,莫要被咬着了!”
谢棱渊坐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他不愿相信他所看到的,如果谢砚没有死,那他所安排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布了这样大的局,到最后还是让谢砚跑了,他无地自容,为什么总是比不过谢砚?
“齐王殿下,我们从放傀虫的侍卫后脑上找到了一根长针。”宫人将刺入侍卫脑后的长针取出,双手托着给谢棱渊看。
谢棱渊看到那长针,后牙槽磨得咔咔作响。
那长针尖细锐利,是用来缝制万针衣时最常用到的针形。
傀虫的量并不足以让两个人死去,但若是地下室只有世宁公主一人,那毒发身亡只是一瞬间的事。
无法及时送达的另一部分傀虫,暴毙酒窖没有走出的侍卫,没有关上的地门……如此种种,都透露出谢砚早就料到了他准备的一切,这对谢棱渊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讽刺。
谢砚早就离开了地下室,虽然不知道对方用的什么方法,为何谢棱渊跟谢明凰都没有看到有人走出酒窖,但这些已经无关紧要了。
谢砚再一次用行动证明,他们不是他的对手!
谢棱渊一手打开宫人的手,那沾血的长针在空中旋转了几圈,掉落进了尘土中。
门口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很快,酒窖被人围住。
“干什么干什么!齐王殿下在此,谁敢上前叨扰!”谢棱渊的宫人堵在门口,不让人进来。
谢棱渊从地上爬起,抬眼往外望去,全是护卫军。
“刑部官员在皇狮园附近巡逻的时候听到了异响,怀疑有贼人进皇狮园内偷盗,将此事通知给了护卫军,军令已经下达,特此前来缉捕扰乱秩序之人,齐王殿下,官民同罪,请跟我们去一趟刑部。”刑部尚书方明崇平举着右手从护卫军中走出,右手往下重重一甩,军令便展开在谢棱渊面前。
谢棱渊冷哼一声,咬牙道:“这一招一石二鸟还真是完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