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狮园的天然地下酒窖最靠近园区后门,用于酿造皇家酒酿,专门供给重大的皇宫宴会。
酒窖大门停着三辆拉酒桶的马车,车上的酒桶翻倒着,里面的酒水已经上了桌,剩下的酒水估计被酒窖的下人分走了,躲在不知名的角落偷偷喝着。
谢砚到酒窖门口时,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他抬步往酒窖内走去,酒香味越来越浓郁,终于在一个发酵池旁边看到了谢棱渊。
“你找我什么事?”谢砚面露不悦地向谢棱渊走去,不耐烦道。
谢棱渊面上诧异:“不是皇兄找我,说如果没在酒窖看到我,以后在太学堂就别想好过,却一直不出现?我还以为你在耍我。”
见谢棱渊脸上讶异的表情不似作伪,谢砚脚步一顿,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来时的大门在不知何时被关上,谢砚用尽了力气都无法打开,谢棱渊跑到门边,也试了一下,大门纹丝不动。
“谁跟你说的我找你?”
谢砚边问边走到窗边,木窗高度在谢砚胸口,他尝试一一推过,可惜所有的木窗都被关上无法打开。
到底只有八岁,力气不足以撞开窗闩。
“二皇姐。”谢棱渊回答。
“她脑子磕坏了捉弄我们!”谢砚毫不客气地说。
二公主虽然是他们的亲皇姐,但并不熟络,她更喜欢跟世宁公主玩,姐弟间并没有多少情分,甚至不如世宁公主跟他们亲近。
谢砚仔细想想,觉得二公主单独去找他就已经很不寻常了,可他当时并没有多想。
谢棱渊噤声不再敢说话。
这间屋子不算大,只有一个酒池,四周都被封闭起来,只有靠近屋顶的高壁没有被挡住,与外界相通,光从屋顶高壁上倾泻而下。
因为酒池里还存放着大量的酒,点火容易影响酒的品质,所以四壁上虽有放火把的铁环,环中却没有挂火把。
白天酒窖的光线还算充足,但一旦到了夜晚,这里就是漆黑一片,他们得在天黑前离开这间屋子。
谢砚从木架上找到了绳子,却找不到钩子挂在高壁上,他仰头望去,眼前景物很快虚化,变成白茫茫一片,脑中突然出现晕眩的光圈,他忙垂下头,抚着墙壁缓神。
“皇兄,你有没有感觉头晕眼花?”谢棱渊双手撑膝,喘着气问谢砚。
谢砚顺了顺呼吸,紧闭了下眼后又睁开,警惕地看着谢棱渊。
“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会感觉呼吸困难?”谢砚手中紧紧抓着绳子,盯着谢棱渊。
谢棱渊直接瘫坐在地上,张着口深呼吸,看向谢砚的目光充满了愤恨。
“我还想问你做了什么,我从进这里就感觉不舒服,关上门后一直头晕眼花,像中毒了一样……”谢棱渊气息很弱地说话,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看着谢砚。
“就因为母妃偏爱我,你就把我骗到这里来想毒杀我,你好狠的心!”谢棱渊突然爬起来,冲到门边用力拍打大声呼喊。
“来人啊!快来人!皇兄要杀我!”
谢砚按着太阳穴缓解头痛,一把拉住了谢棱渊的手腕。
“别喊了,我要想杀你有千万种办法,何苦把自己也困在这里受苦?外面的人都在宴上喝酒,酒窖的宫人也不知道去向,别白费力气了,动作越大越难受。”
谢砚再次抬头看了看阳光,有灼烧刺目之感。
“别站在光下,会好受点。”谢砚拉着谢棱渊就要往阴处走。
谢棱渊甩开了谢砚的手,躲得离他远远的,谢砚背靠着门静了一会儿,捂住口鼻在屋内巡视。
他们肯定中了有心之人的计,谢棱渊说是二公主叫他来的,而谢砚也是二公主跟他说谢棱渊找他,他才来酒窖的,无论如何,二公主与这件事都脱不了关系。
谢砚只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像他们母妃说的,他们不是亲姐弟吗?就算咱怎么生分,也不该到互相谋害的地步。
没被阳光直接照到,两人果然好了很多。
谢砚终于在一堆杂物中找到了一个生锈的巴掌大铁片,将两块浸入酒池中的湿木压在铁片两边,用绳子捆紧,做成一个简易的小铲,将小铲铁片那头插|进木窗,用力推动湿木,木窗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在谢砚用力最大的时候,木窗终于发生了变动,往外移动了一点点距离,又在谢砚卸了劲的时候恢复成原样。
尝试几次后,谢砚脱力地滑坐在地上,那木窗再次恢复到原来的位置,与铁片接触的地方被磨掉了一点木屑,铁片上的锈块也掉落在窗沿,铁片有了微微弯曲的弧度。
他一转头,就看到谢棱渊静静地看着他,谢砚抓起地上一块破布就往谢棱渊身上甩去,谢棱渊躲闪不及,被满是灰尘的破布盖了头。
谢棱渊娇养惯了,哪里受得了这委屈,当下就又要哭出声,被谢砚喝住了。
“看什么看,就知道哭,还不快过来搭把手!”谢砚抬手抹了把额,重新站起身,“我们两个一起用力把这木窗撬开就能出去了。”
谢棱渊指着那湿木嚷嚷:“你竟然让我做这种脏活累活!”
“那你想一直被关在这里?”谢砚手搭在湿木上,目光冰冷地看着谢棱渊,说:“有人故意将我们关在这里,一定把周围的人全部调走了,不会有人来救我们。”
谢棱渊撇了撇嘴,事已至此,他也知道谢砚说得有道理,但想到他堂堂一个齐王要用手碰又湿又臭的脏木头,那木头上还有木刺,他看到谢砚手上被划开了口子,心里百般嫌弃,不情不愿地走到谢砚身后,用破布盖在湿木上,用上了一点力气。
终于,“嘭”的一声响,木窗被撬开了,湿木连带着铁片反弹到最前面的谢砚,重重打在了他的左臂上,左臂瞬间麻了。
谢砚瞬间抱着左臂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额间直冒冷汗,很快晕眩感再次袭来,就在他要晕过去时,他用右手狠狠地掐了一把泛青的左臂,疼痛让他清醒,龇牙擦掉眼角疼出的眼泪,看到谢棱渊看都没看他一眼,急忙从木窗中翻了出去。
谢砚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也要去攀那木窗,左手臂受了伤使不上劲,他用右手撑着身体,却没力气跃上窗沿。
“你站那看什么!还不过来拉我一把!”谢砚见谢棱渊跟他隔着一扇窗,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他,没好气地说。
谢棱渊静默片刻,犹豫着朝谢砚伸出了手。
谢砚没做多想,左手颤颤巍巍地放在了谢棱渊伸出的手上,正要用右手使劲跃上窗沿,谢棱渊突然松了手,对着他的肩膀重重一推,谢砚一时失去平衡,身体往后倒去。
后脑重重摔在地上,双眼视线一瞬间变黑,隔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复明,谢砚口中很快尝到了血腥味,他把自己的舌头咬破了。
“皇兄,你不想要这太子位,那就给我吧。”谢棱渊从窗外往里看,静静地注视着谢砚,见他已经摔得无法动弹了,便将木窗推上,窖内再次变得昏暗。
谢砚一时错愕,瞪着双眼看着这一切,他已经没办法说话,浑身动弹不得,意识昏聩之际,谢棱渊说的那句话一直萦绕在耳边。
路君年用手握住了谢砚的手,放进温暖的被褥中。
谢砚过了一会儿又觉得热,把手拿出来晾晾,抓着路君年瘦长的手指把玩,捏着突出的指节揉着。
“你当时一定很害怕,马上就要出去了,胞弟又亲手将你推入了黑暗中。”路君年面露心疼,由着谢砚玩他的手。
谢砚耸肩,无所谓道:“我当时很快就晕了过去,倒也没害怕太久。酒窖里确实被人下了迷药,我和谢棱渊都吃了二公主的桃花酥,酥饼里放了跟迷药相互作用的药粉,在阳光下|药效会加剧,所以我们在酒窖里才会感觉头晕。那药效不致命,估计也就是想关我们一阵子,皇姐也没想到谢棱渊会提早出去。”
路君年沉声:“他一定也知道是二公主下的手。”
谢砚低声“嗯”了一声,叹了口气才说:“如果知道会发生之后的事情,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谢棱渊离开的。”
谢砚躺在酒窖内,直到半夜被冻醒,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屋外有人争吵的声音。
等他彻底清醒过来,忍着身上的酸痛起身,摸到后脑鼓起的大包,隐隐还有些湿润,他将手凑到鼻尖嗅了嗅,血腥味刺得他头疼。
谢砚拖着身体缓慢地爬向门边,终于听清屋外的争吵声。
是谢棱渊跟二公主。
“皇姐,你为何要将我们关在里面?”谢棱渊质问道。
二公主沉默了半晌才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夜深了,我要回宫休息了。”
“你别想走!”谢棱渊似乎拉住了二公主,谢砚听到了拉扯衣物的声音,还有鞋子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皇兄死了,被你害死的。”谢棱渊语气冰冷地陈述。
“不可能!”二公主厉声反驳,随后陷入了寂静。
谢砚等了很久,才听到二公主啜泣道:“那药不致命,我只是想关你们一段时间,看到你出席午后的宴会,我以为你们都出来了。”
谢棱渊:“你承认了你向我们下|药。”
“你能出来,为什么他没有出来?”二公主终于发现了疑点,问起。
谢棱渊支吾着说:“你打开门看看就知道了。”
二公主跑到门口,慌乱地开锁,谢砚半撑起身,跟打开门的二公主四目相对。
两人皆愣住了,二公主手里还拿着锁链,快步上前确认眼前人真的是活着的谢砚,那头上的太子冠上镶着夜明珠,在黑暗中夺目而刺眼。
二公主突然就想到了刚刚谢棱渊说太子死了的话,如果她两个皇弟都悄无声息地死去,这太子冠又会落在谁的头上?
二公主走近谢砚,谢砚撑着身体仰头看去,就被二公主用锁链勒住了脖子,挣扎间太子冠摔落在地上。
谢棱渊看到这一幕惊呆了,后退两步腿碰到了花坛,坛边倚着一把斧头,他没有多想,拿起斧头朝着二公主的方向重重一挥,斧头脱手后径直劈在了二公主脑后!
谢棱渊身体往后一仰,跌坐在地上,看到屋内的两人双双倒地,最后嚎哭出了声。
“太子……咳咳,”二公主笑得凄然,“你丢下那太子冠的时候,谢棱渊想捡,我也想捡,为什么……母妃眼里永远只有你们两个……”
二公主说完就断了气,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掉在地上的太子冠,死不瞑目。
脖子上的禁锢一松,谢砚才重新能够呼吸,脸上涨得通红。
谢砚眼睁睁看着二公主倒在他身上,鲜血流了他半身,他颤着手捂住二公主还在往外吐血的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啊啊啊——”屋外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划破了静谧的夜空。
谢棱渊的哭声止住,谢砚从惊魂未定中回过神,赶忙推开二公主的尸体,退开了两步距离,连自己身上的伤痛都在一时间感受不到。
谢砚视线从二公主身上移开,望向谢棱渊,又顺着尖叫声的方向望去,看到那人时身体僵住了。
洛皇后的世宁公主。
中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