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没有年味的年, 米来拉路婳浓站起身,抬起手撩了下头顶的绿壳灯。
“不然我去换俩红灯笼吧?最起码看着喜庆。”
路婳浓摇头,“我喜欢这个, 不能把它修好了吗?”
米来想了想,“那得去找电工了。”
小院儿里有了声响, 米来和路婳浓一起看过去。
奶奶正手抹着眼泪不住的感谢阿丽,阿丽则是手拎着医院片子笑着推辞。
米来皱眉, 她去扯路婳浓的手臂:“你说,我奶奶是不是有点儿佝偻了?我记得她以前背是很直的。”
路婳浓探头去看, “没有吧,可能是冻的。”
阿丽终于把奶奶推了回去,走到米来身边时, 路婳浓小小的退了一步。
米来指了指她手上的ct片子,问她:“你怎么做到的?”
阿丽笑着指了指她的头:“注意这几天不能碰水啊,不能洗澡, 就用湿布擦擦就行了。”
又转过去看路婳浓问米来:“不介绍一下?”
米来手去拉路婳浓的手,十指相扣之后在阿丽眼前晃了晃。
阿丽抱臂, 对她摇头。
“我看不懂,你说出来。”
“她,我, 我对象儿。”米来磕磕绊绊的说。
这件事对米来自己来说都算陌生的,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谈对象。在一个四处透风的场合,说出这句话也像是在宣示着什么东西。
那些朦胧的暗语和青春的暧昧,一一被寒风刺破,此刻她才有了那种说不上来的责任感。
阿丽挑着眉笑, 那平日里妖冶异常的红唇在此刻仿佛也变得天然的平和。
她手抵在米来的肩膀推了推她:“进去安慰一下你奶奶, 我和你, 对象,有几句话要说。”
米来蹙眉,“说什么?”
路婳浓不领这情,对米来扬了下下颌:“快去。”
米来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屋。
完全不属于小巷的两个人,一个张扬穿长裙配皮草披肩,一个乖乖穿白色毛衣和短款棉服。
短卷发给自己点了一根细细的女士烟,吸了一口后,对烟雾对面的路婳浓说:
“别陷太深了,她啊,这辈子太平不了。你们俩不同路,硬要挤在一起走,结果就是谁也到不了目的地,受伤害的只能是你们自己。”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路婳浓靠在红砖堆砌的墙柱上,又问:“能给我一根儿吗?”
阿丽歪了下头,“你会抽烟?”
路婳浓笑:“不会就学,抽两次谁都能会。”
阿丽放下手臂,在寒风里凑到路婳浓面前,手曲成半个城墙抵住要吹灭烟的恶风。
那烟头明明灭灭了好几次,最后终于燃了。
阿丽抬起头看路婳浓,“你和我想象中的好学生是有点儿不一样的。”
路婳浓回她:“怎么不一样?因为我抽烟?还是我搞对象?还是我和贫穷的小混混搞对象?”
阿丽收起手里的打火机,冰凉的金属盖儿硌在手里,让手指有些难受。
“反正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几个混ꔷ蛋呢?”阿丽抬起头笑着说,又用提着医院片子的手朝她摆了摆:“回见。”
昏暗的小巷又独留路婳浓一个人。
她手指夹着那根细烟,抽了两口就扔在了雪地里。
烟头的火没挣扎两秒,就被雪地吞噬。
她和米来最后也会被裹挟进命运巨大的齿轮里,没人知道结果。
也就意味着没人能预知她们俩的未来。
路婳浓转身,手握在冰凉的金属铁门上,一个用力,那门就被自己缓缓拉动。
再随着地上的滑道,掉了绿漆的铁门慢慢合进红砖砌成的墙柱。
这有什么难的呢?
屋里的人听到关大门的声音,小跑着出来。
“诶,你怎么拉动的?下次你进来叫我一声,你那手就不是干这活用的。”
米来两手握着路婳浓的手,看她发红的掌心直皱眉,“说话,笑什么笑。”
路婳浓抬起腿猝不及防的踢了她一脚,然后转头就往屋里跑。
老太太还在偷偷抹眼泪,路婳浓脱了外套上炕,又一声不吭的把脸贴向奶奶温暖的手臂。
等米来锁完门进来的时候,奶奶拉她的手坐在炕沿,“阿来啊,你以后一定要听强子的话,你有了人管,我也就能放了心。”
米来又叹气:“都说了,死不了死不了的,就是会痛。我不孝顺,我就希望您这么能忍的性子,就麻烦您再忍一忍,多陪我几年。”
路婳浓红了眼,偷偷转了个身抹眼泪。
她最听不得死,尤其是那死还和米来息息相关。
米来又去扯路婳浓,“还有你,都说了别老往这边跑,开学的时候我会回去。”
路婳浓踢了她一脚,被米来抓着白袜子狠狠打了几下脚底,“你听到没?”
收起脚的人表示没听到,被人强制性的搂着推进了小屋。
拉门儿一拉。
路婳浓的气焰短了一截。
米来脱了衣服当她面儿换了睡衣。
低头系扣子的时候,路婳浓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腕。
米来低头去看她。
路婳浓眼里都是心疼,她手指轻轻划在米来的锁骨处仰头问她:“你不知道疼?”
米来又去看自己的锁骨,锁骨下面有一道很唬人的血痕,是指甲挠出来的,真不疼。
她手上继续系扣子,到了最上面那颗,她停下来。
手推在路婳浓的肩膀上,把她压在还没来得及铺褥子的炕上。
炉子还没灭,此刻火炕滚烫。
烫在路婳浓的腰上,又有些硌得疼。
路婳浓是喜欢疼痛的,这让她觉得自己还在活着。
米来头凑近路婳浓,嘴唇在她的鼻尖处徘徊,“我说,你这个假期不要往这边跑了,你到底听到没有?”
路婳浓摇头,看着米来头上的绷带,她伸出手触了触她后脑勺的绷带打结处。
米来又问:“丽姐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路婳浓微抬起头,唇触碰到米来的唇,她试探性的亲了亲。
想退离开的时候,米来却手扶着路婳浓的后颈,加深了这个没有一丝防备的吻。
她啃ꔷ咬她的唇ꔷ瓣,又闯过谨守防线的牙关。
让她尝到甜头之后,再从她的唇底退离出来,专注的去惩罚她。
牙齿咬破唇ꔷ瓣,再用唇ꔷ舌耐心的去安抚伤口。
路婳浓不吭声,不管是甜的还是苦的她全都收着。
等米来离开,她坐起身。
“她说,我们两个,天生一对儿。”路婳浓抱着自己的双腿歪头对米来说。
米来原是跪在路婳浓面前,听了她这话,她重心向后,坐在自己的小腿上。
又抬起眼问:“疼不疼?”
“不疼。”路婳浓摇头,又用手摸了下自己的唇,看见手指上沾染的红点之后,才笑:“米来,我要告诉奶奶,你欺负我。”
她身上还穿着米来送她的旧毛衣,松松垮垮的也没个型。
头发乖顺的贴在脸侧,唇上鲜红,米来抬起手帮她把头发别到了耳后。
她有点儿想不明白路婳浓和她好到底会得到什么。
路婳浓抬手,袖子稍微长了一点儿盖在她的手背上。
她像是能听到她的心声一般撸开袖子给米来看:“你看,我很久没伤害自己了。”
米来如释重负,像是背了很久的巨石被人轻易的打碎,她说:“不早了,洗漱睡觉。”
两人重新躺到炕上,只铺了一床被褥。
米来脑袋后面的绷带结有些硌,路婳浓偷偷把手垫在她头下,这一夜米来都没发现。
第二天去了KTV,不光小亮见到她像老鼠见了猫,其他几个人见到她也绕道走。
还有昨天休班没来的,见都没见过,也不肯给她个好脸儿。
她无所谓,反正自己高低也算个小管理,还能真惧怕了他们几个地头蛇不成?
平时的工作日基本上每天都是一样的,忙也就忙那一小阵儿。
剩下的就是几个人头凑到一起胡乱嚼些舌根。
什么穿貂儿那秃头哥这几天领的姑娘都不是同一个,要不就是哪家的正房追到了包厢暴打出轨渣男。
米来一般都会不远不近的坐着,只是听。
他们也不会想不开的凑过去叫米来,只有戴南闲的时候会陪她坐上一会儿,再说点儿没灵魂的关心。
她手忙脚乱的适应了被群体孤立的社会生活。
有点儿难过,但也没多难过。
然后年三十儿就来了。
往常这个时候,米来会打开家里和她岁数差不多大的电视机,在家陪奶奶边看春晚边包饺子,奶奶最喜欢春晚的一位女主持。
但是听说今年那位女主持不来了,也不知道奶奶一个人在家打开电视看春晚的时候会不会失望。
下班的时候,她第一次抛弃小摩托,破费打车回的家。
出租车司机也是个年三十儿出来拉活的勤奋人,收了米来的钱,还了她一小袋的酥糖。
“新年快乐,恭喜发财啊,小妹。”
米来接了糖揣进自己兜里,也笑着装的喜庆的回他:“也祝大哥你全家健康,今年发大财。”
那个绿壳灯她还是忘了找人来修,走在昏暗的巷子口的时候,她暗骂自己没记性。
进了院子,哆嗦着把自己的手从兜里掏出来,隔着手套的手碰到冰凉的大铁门,想起来小时候用舌头舔它的糗事儿了。
她把大门拉上,回身。
玻璃窗内有人影晃动,屋里不止奶奶一个人。
她笑着走到窗户外面,靠在窗台给自己点了根儿烟。
烟还未燃尽,路婳浓从屋里出来,一把把她的烟扔到地上,还用脚狠狠碾了碾。
“在哪儿学的臭毛病?”
米来摊手:“戴南没事儿去抽烟,我想找他说话,就只能和他一起抽。”
“别在这给我装可怜,没用。”路婳浓身穿黑色高领毛衣,秀气的小眉毛一竖,还真有两分唬人的样儿。
周州还是拿着碗站在门口,就像从没离开过那样招呼她:“我爹领我后妈去三亚过年了,她怀孕了,说受不了冻,我就来蹭奶奶的好手艺了。”
“怀孕?”米来路过门口的时候偏头问她。
“嗯,全国各地拜了百八十个庙里的送子观音,终于怀了。”周州转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回来:“他们给我留了钱,加上以前我没花完的,十五万就当伙食费了。”
米来没办法张口拒绝,因为丽姐告诉她,手术日期排好了,要最少提前准备出来三十万现金。
这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火燎眉毛了,周州端来一盆水呼啦啦的扬在自己脸上。
有点儿幸福。
李强也在,他一个人歪在炕上拿着遥控器对着电视里的小品唧唧歪歪。
“这小品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以前赵本山那小品多带劲?”
米来进去脱了自己的手套,砸在他的腿上:“不知道帮老太太干点活?挺大个人了。”
李强看了她一眼,又歪过去,“正好锻炼锻炼你们小年轻,赶紧脱了衣服去帮忙。”
她往饺子里塞硬币的时候问奶奶:“换了女主持,您发现了吗?”
“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奶奶抬起正擀饺子皮儿的手抬起头看了眼电视,“这个小丫头看着就不行,没有原来那个大气。”
米来悄悄用手肘拐了拐路婳浓的胳膊。
路婳浓瞪她。
大年初一的北苑爆满。
大概是不让放烟花爆竹了,城里的人感受不到年味儿。
于是转而一大家子的往KTV里面钻。
戴南说不会忙到让她上一线,她不光上了一线,还成了一楼的中流砥柱。
消费品区挤满了在选零食的小孩子,已经喝过一轮儿醉醺醺的大人们正在选酒水。
一楼两个大包已经全订了出去。
前台小妹忙的在帮客人结账的时候,整整愣神了两分钟。
就像人的灵魂被突然抽空了那样。
米来顶上去了。
她看了几秒钟电脑上的系统,用最快速度帮客人结了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