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一地狼藉, 有破碎的酒瓶,落满一地的花生坚果,还有一小簇鲜红的血。
戴南拨开堵在门口的人, 精准的把米来从人堆儿里扯了出来。
空包厢内,戴南把米来推到沙发上坐好。
他出去了一会儿, 回来时手里拎了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棉签儿绷带和碘酒。
米来手扶在自己伤口周围, 问他:“会不会沙的伤口疼啊?”
戴南弄好了棉签,十分不客气的把她的手打掉, 沾了碘酒的棉签沾在新鲜的伤口上,米来立刻无声的张大嘴。
戴南看了她一眼,笑了。
“疼就喊呗, 你抓着我的胳膊喊。”
米来立刻搭上他的手腕儿,“疼疼,疼疼疼。”
还没等戴南给她抹完药, 就有人来敲门,“南哥, 丽姐来了。”
戴南立刻站起身,看了眼米来变了色的伤口,朝它吹了口气儿。
米来轻「嘶」了一下, 莫名其妙的问他:“你干嘛?”
戴南对她抱歉地笑了一下:“习惯了。”
他走到门口打开门,阿丽正好站在门口。
米来抬起头,看和早上调戏自己时并无二样的阿丽,此刻却只觉得她的脸亲切。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在外受了委屈看到亲近的人就更委屈的感觉。
阿丽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的走过来, 手搭在米来的肩上, 微微弯腰抱着米来的头仔细看了一会儿, 米来甚至能感觉她缓慢的呼吸浅浅的喷在自己的额头上。
“换衣服,去医院。”阿丽站直后拍她的肩说。
米来站起身,不好意思的说:“没事儿吧,这不用去医院吧?”
阿丽抱着手臂倚在墙边颇有意趣的看她。
米来最后妥协:“去去,这就去换衣服。”
等米来一走,阿丽靠在墙边对着门外的戴南勾了勾手指。
戴南手抓着小亮带血的衣领进来。
阿丽从墙边起身,手去摸小亮的下颌,脸和脸之间距离很近的问他:“不满意?是对我不满意?”
小亮摇头,不敢看阿丽的脸。
一个巴掌落下,小亮的脸狠狠一偏。
戴南手抵在小亮的下颌上,食指上的戒指搭在他的嘴上又强制性的把他的头扭正。
阿丽又问了一遍:“你有哪里不满意?不满意小刀儿没带你走,还是不满意,”她看到米来出现在门口,轻轻咳了一下,转了话锋说:“还是你不想干了?”
小亮涨红了脸,脸上那么大的巴掌印儿也在向别人偷偷告密着主人刚刚经历了什么。
他支支吾吾:“不是。能干。”
阿丽复又抱起双臂,“能干就消停一点儿,不然让人拿到了把柄,我也不好在小刀儿面前帮你说什么。”
小亮红着脸点头。
阿丽向戴南捏着小亮下巴的手指轻轻点了点。
戴南立刻松开。
阿丽去拉米来的手臂,“走,小要账鬼。”
米来偏头问她:“这个是走公帐吧?”
阿丽笑,左唇下的那颗小小的美人痣也跟着动了动。
阿丽的车也不像她,她开挺大个路虎。
车身是黑的,像趴在路上的一只大黑豹。
拉开车门,坐上车之后,米来问阿丽:“能放歌吗?”
“在KTV听了那么久的鬼哭狼嚎,还能听下去?”说这话时,阿丽拧开了车上的蓝牙,“你连吧,密码是123456。”
米来在手机上捅咕了一会儿,连上之后才说:“就是听到太多的鬼哭狼嚎,才想净化下耳朵。”
然后她放了一段儿豫剧《穆桂英挂帅》。
阿丽转弯的时候,问她:“这是你的品味?”
米来点头:“怎么样?弘扬中华传统文化。”
“挺好的,我更喜欢粤剧。”
米来不信,“你说出来,你喜欢哪首?要名字的那种。”
阿丽笑着伸出手刮了下她左侧的耳朵,“《待你归来》。”
米来低下头查,还真让她找到了,是《白蛇传》里的选段。
她服了。
确实好听。
阿丽带她找医生专业的包扎好伤口后,米来特别难为情。
因为医生用绷带把她的头围成了木乃伊。
离远看很像戴了一个白色的发带。
到了一楼大厅时,阿丽在自助贩卖机那儿买了瓶水,伸手让米来自己弯腰捡起来。
她说:“你舅把你奶奶的事全权托付给我了,一会儿回家把你奶奶之前拍的片子和病历什么的都拿给我,我找人排手术日期。”
米来拧瓶盖的手顿了一下,“你?不亲不故的为什么这么帮我?”
阿丽在门口撩了下自己被风吹乱的短卷发,“那肯定不是因为喜欢你。”
米来被没头没脑的打趣了这么一嘴,只觉得好笑。
回小院儿的路上,米来问阿丽:“我这头得编个什么理由糊弄我奶奶啊?我奶奶现在正好不待见我,我这就是往枪口上撞的愚蠢行为。”
阿丽只笑。
昏暗的小巷进不来这么大的车。
阿丽把车停在巷口,和她并排走在小巷子里。
米来伸出手阻止了一下:“不然,你在车上等我?”
阿丽笑着指她的头,“我要是在车上等,估计你今晚是出不来了。”
米来一想也是。
巷子里堆着积雪,风一吹,雪会落得满脸。
那盏再没亮过的绿壳灯下,站着一个人,手里举着手电筒照过来。
米来看那身形,「嗖」的一下子起了一背的冷汗。
她直接跑过去,拿过她手里的手电筒,一只手把她两只手裹挟着往自己衣襟下摆里伸。
温热的皮肤甫一碰到冰凉的指ꔷ尖,激起了一身的寒颤。
还没等她发火,对面的人却先发了火。
“你头怎么搞的?”
路婳浓倔着脸不看阿丽,眼睛只死死盯着米来的头。
还是阿丽绕过她们,给米来留了句话:“你先不用进去了,我拿出来你再进去吧。”
米来点头。
“不小心撞的,没啥大事儿,就是医生非要这么包。”米来伸出手小心的挠了挠伤口周围,去抱路婳浓。
路婳浓从米来的衣服下抽出手,指ꔷ尖儿悬在伤口外顿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下了。
“米来,你上班儿是不是很辛苦啊?”路婳浓问。
米来眯起眼看她,又笑着伸出手抹了下她脸上的眼泪,“不辛苦,你学习是不是很辛苦啊?”
路婳浓点头:“辛苦。我脑子变笨了,背过就会忘,但是你让我考第一,我就用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努力了。”
“这么乖?”米来笑。
路婳浓摇头:“作为交换条件,我希望你工作时是确保自己安全的,行吗?”
说着说着就带上了哭腔。
还没等米来安慰她。
路婳浓自己抹了眼泪,说:“对不起,我就是很容易多愁善感,我努力克制了,你别生气。”
米来敏ꔷ感的皱眉,“你为什么这么说?你家里人说你了?”
“没说,就是,爸爸说我成天这样会给人带来负担。”路婳浓小声回答。
米来狠狠踢了一下门边废弃的竹筐,把路婳浓吓的身体一缩。
“别听他的,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骂人就骂人,想干嘛就干嘛。”米来冷着脸说。
路婳浓仰头问她:“那我明天可以陪你去上班吗?”
米来立刻说:“不行。”
她也知道这话有点儿打自己的脸,但她真不敢让路婳浓去那种地方。
路婳浓又瘪嘴。
米来突然福至心灵的问了一句:“ 你该不会是为了让我答应你,特意给我讲了段儿悲情小可怜儿故事吧?”
路婳浓抬起手狠狠蹭了蹭眼底,“但眼泪是真的。”
米来笑,头不小心碰到路婳浓的肩膀上,又疼的直起身。
路婳浓指了指屋里,“漂亮姐姐是谁啊?”
“吃醋了?”米来不回答她,只伸出手轻轻挠她的下巴。
路婳浓眯起眼,“米来,你要是敢给我戴绿帽子,我死的时候一定拉你当垫背的。宁肯下地ꔷ狱,我也不会让你活的快活。”
米来笑着去拉她的手,问她:“等多久了?你被冻成了望妻石,我可守寡快活了。”
路婳浓不接,“既然是坦白局,不如你说说你头到底怎么弄的?别拿糊弄奶奶的话糊弄我。”
“啊。”米来仰头,呼出了一团的雾。
“有时候吧,太聪明真的不好。”米来转头说。
路婳浓对这话点头表示同意,“就像我明知道那种姐姐看不上你,还是会吃醋一样。”
米来心快速咚咚了两声。
有雪簌簌的落下,打在路婳浓漂亮的头发上,又慢腾腾落到她的鼻梁。
米来拉路婳浓蹲下身,手巴巴的挡在她头上,委屈巴巴的和她说:“那些人不服我,我新官上任三把火。剩下的剧情你自己能脑补吧?”
路婳浓笑着看向她:“真的啊?”
“啊。”米来也笑着逗路婳浓。
路婳浓小小的往米来身边蹭了蹭,“姿态帅吗?没给我丢人吧?”
米来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不应该呼天抢地的心疼我吗?你这画风不太对劲儿啊。”
路婳浓点头,认真又缠绵缱绻的放缓语调对她说:“我是心疼你,但人要过的坎儿总得一个人过了。我只能希望你,作为一个成年人可以在外面保护好自己。剩下的就是,我会继续爱你,比昨天更爱你。”
雾霭弥漫,能抵得住路婳浓的全然可爱吗?
一个自己还在自我疗愈的破碎人格,愿意将心比心的体谅一个贫穷又鲁莽的灵魂。
她通透的就像李子树下挂的那串儿玻璃风铃。
风一吹,它哗啦啦的响。
扰乱的不止是离子和原子,还有世上最不可捉摸的人心。
此刻,它正鲜活的为了路婳浓而扑通扑通的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