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顶俯瞰, 视野被葱郁的植被充斥，山脚是空旷的平地，放眼远眺, 隐约可见远处一片人工建造的钢筋水泥建筑群，以及一条与之相通被茂密植被遮挡的公路。
这处建立在荒郊的研究所, 点缀在茂密植被与城市边缘相交的荒地上, 十分显眼。
从表面上看去，只是一处废弃的人工建筑群，偶尔看到几个模糊的黑影在空荡的楼体间缓缓爬行。
“都是表象。”秦墨站在悬崖边, 风衣被强风刮得猎猎作响。
“越是风平浪静的地方，就代表这里越危险。”
“我的三支精英小队都折在了里面，带着基地杀伤力最强的武器，无一人生还。”
山顶的风愈发强劲，刺骨寒意顺着衣服缝隙钻进四肢百骸, 肌肉条件反射地收紧, 苏幸哆嗦了一下，抬头望向空中明艳的太阳。
“那里面……有什么？”
秦墨看了她一眼, 转身走向不远处圆台上的升降机, “马上就知道了。”
……
升降机一直在下降，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下。
整个山体是被凿空的，苏幸环顾四周，入眼冰冷的科技让她感眼熟，果然，金属墙壁上映着熟悉的标志性图案。
没想到这里也是玄武科技的堡垒。
这家公司所掌握的科技比她想象中的更加超前, 而末日降临以前，普通人对此一无所知。
哪怕末日降临之后, 也只有少部分人幸运地知道了真相，剩下的绝大多数，都在茫然无措中死去。
秦墨带着她们穿过一条狭长的通道，走到出口处，眼前陡然变得空旷无比，仿佛不是在山体里，而是身处露天足球场。
苏幸被白色强光刺得眯了眯眼，抬眼看去，上方是望不到顶的漆黑，中央吊着巨大的高强度射线灯，将整个地面照得花白。
光线下方的地面，躺着一只变异的巨型昆虫。
它薄而透明的膜翅舒展张开，三对足直立在平地之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起。
不像外面那些已经变异得面目全非的怪物，这些昆虫除了膨胀的体型还保留着原来的体貌特征，至少从外型上，能辨出它以前属于一种蜂类。
奇形怪状的生物见多了，对比昨晚那只凶残的怪鱼，苏幸竟莫名生出一股亲切感。
虽然这只蜂已经膨胀到她的三倍大。
“我们掏空了它的脑部，植入了玄武科技最后一批尖端武器，支配者1号。”
秦墨走到变异蜂被金属装置笼罩的头部，向她们介绍：“原本是用于精神控制的脑接口装置，但经过改良，我们发现它适用于所有生命机体。”
她伸出手，从身旁一排实验者中，摘下了其中一个男人头上的金属感应装置。
“经过多次实践，目前最优秀的受试者可以操控它飞行1米的距离，理论上，只要精神力够强大，就可以操控它潜入基因所，利用机械臂启动发射井，不用损耗一兵一卒，是现在最安全且唯一可行的行动计划。”
精神力？
苏幸皱了下眉，难怪秦墨突然折回来找她们，恐怕担心温如窈人身安全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温如窈是决定这项计划是否可以实施的关键。
现在已经知道了基地的目的，苏幸暗自理了理思绪。
不难推测，在她们进入第二基地之前，所谓的火种计划就已经开始施行了。
基地出动武装，率先转移了被筛选出来拥有保留价值的优质基因人口，作为纯净的人类基因池冬眠于坚固的地下堡垒，与此同时，派出任务小队启动安全工程布置在各个地区的发射井，直到将这颗对人类而言已经不适宜生存的星球，变成一个寸草不生的冰冻死星。以此对抗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异种。
如此看来被派出去启动发射井的小队可能不支一两个，除了苏幸她们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被派出去送死，很可能还有多支队伍同她们一样。说好听的，就是在秦墨的人文主义关怀下怀揣着希望去执行一次伟大的救世任务，实际上，在强大的异种面前，人类的火力聊胜于无，没有充分准备的前提下，不过是一场随机赌博，运气好的话，可以多活几天。
说不定哪条线路上的异种数量较少，能顺利的多启动哪怕一个发射井，对人类基地而言达成目的就更近一步。
苏幸闭上眼，捏了捏眉心。
末世降临以来，她不止一次在死亡的边缘徘徊，求生意志并没有增强，反而愈发疲惫，在听到秦墨说人类基地自救的方法竟然是“灭世”后，这种感觉更甚。
没有任何意义，她甚至不敢细想，因为剩下的只有绝望。
人是标准的群居性理想主义动物，有时候意志比柔弱的身体更加脆弱，一旦失去寄托，意识到自己努力活着毫无意义后，就容易陷入迷茫和崩溃。
苏幸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过是个炮灰，当然不会有什么做救世主的英雄主义情结，她不过是想活久一点，因为那时她还抱有幻想，她把希望寄托在军队和温如窈身上。
这份幻想就成了悬在她头顶的红苹果，香甜的气味驱使她不断奔跑，最后她终于咬到一口，结果发现那香味只是她的大脑制造出来骗自己的幻觉。
苹果根本就不曾存在。
她早该发现，从灾难降临的那天起，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
头脑开始发胀，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阻止苏幸再想下去，她揉了揉太阳穴，问道：“可以给一个，必须为这个计划赌命的理由吗？”
秦墨的视线看过来，和对方目光接触的两秒里，苏幸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尽管对秦墨的印象不算良好 ，但不论在末日最初混乱的地铁里，还是现在，对方的眼神似乎都没有变过。好像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感觉，只是个漠然的执行机器，不曾有一丝茫然。
很适合做末世基地的代理人。
秦墨：“事情成功后，给你一个最舒服的冬眠舱。”
“……”
苏幸深深呼了口气。
听起来确实是个值得拼命的理由，她很累了，找个安全又干净的地方睡一觉，管他醒来后的世界是什么鬼样，反正都已经毁灭了。
与其说为了希望而活，不如说是对死亡的惧怕，才让活着有了最后一点意义。
那么，温如窈也是这么想的吗？
接过秦墨手中的感应器，指腹勾勒过窄细的金属轮廓，温如窈从巨蜂身上收回视线，说：“我需要知道具体的行动计划。”
……
感应装置有距离的局限性，此次行动的据点，就驻扎在靠近基因所生活园区的一处林中空地。
据点百米内竖起了防御铁网，至少能经受起一次高强度物理攻击，防御网外布置了无数监控无人机，以便在异种入侵的第一时间察觉并及时撤退。
防御网内一辆重型装甲车里，苏幸神情凝重，身旁的温如窈暂时失去了本体意识，而她的任务就是片刻不离守在旁边，头脑必须保持清醒，在最恰当的时刻，取下温如窈头上的意识感应器。
这关系到温如窈的生死，也关系到任务最后是否能成功。
出发前苏幸做了心理建设，能让秦墨损失惨重，这次任务的凶险性必定很高。刚听完秦墨的计划时，她还松了口气，对方部署十分巧妙，毕竟不必亲身涉险，即便失败了，也不会造成太大损失。
直到温如窈成功操控了变异蜂，而她自己的身体却失去意识后，苏幸才知道这个意识感应的玩意儿压根就不是她以为的大型“遥控玩具”，而是将操控者的意识完全转移，如果这只变异蜂在任务的中途遭到攻击而死亡，温如窈的意识没来得及及时抽出的话，她也会一并死亡。
车内气氛凝重，前方屏幕上显示着变异蜂头部摄像机传回的实时画面，温如窈的意识已经成功进入它的大脑，从画面中看，“它”离基因所越来越近了。
苏幸眉心越皱越深，双目紧紧盯着画面，脸色十分不好。
“如果担心判断失误，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秦墨坐在不远处，深情平淡，比她要冷静得多。
苏幸沉默了一会儿，目光专注盯着屏幕，半晌开口道：“还是遵循当事人的意愿比较好，毕竟她选择了我，而且，至少我会在第一时间选择她，而不是任务。”
秦墨低头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四下一片沉寂，所有目光聚焦在变异蜂反馈回来的摄像画面上，它的视角自半空向下俯瞰，穿过茂密的绿色植被，越过大片荒芜的平地，很快飞进了基因研究所的上空。
研究所连带着大片员工生活园区，从占地面积上看，这里以前绝对是个人口密集的社区，里面有专门的商业街道，还有一个五层高的综合性大商场，各种人文设施齐全。
可惜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街道上空无一物，甚至看不到一片垃圾。
这景象在末日并不奇怪，而不正常的是，这里的一切都太正常了。
完好无损的建筑，干净整洁的街道，停车场上整整齐齐的车辆，街口还停着未收摊的小吃车。
没有尸体，没有血迹，没有怪物，没有硝烟。
仿佛现在只是上班时间，只要一下班，这里便会很快人山人海。
看规模，至少有几千余人在这里长期生活，却没有集体逃离的痕迹，那么，末日到来时，人们都到哪里去了？
蜂的视角忽然下降，开始在林立的建筑间飞行。
不只脑部被改造，这只蜂的腹部也被掏空，里面填充了启动发射井所需要的能源，加上背上的机械臂，身体重量远超以前，一双翅膀无法支撑它飞太久，温如窈需要在它筋疲力竭前飞入研究所。
但靠近地面无疑是个冒险的行为，这片园区每一处都透露着诡异。
苏幸微微俯身，手臂撑在温如窈脸侧，如果发生什么事，她会第一时间取下感应装置。
红色的落日悬在天边，将巨蜂的黑影投在墙壁上，偌大的园区一片寂静，只有昆虫翅膀“嗡嗡”的震动声在建筑间回荡。
变异蜂飞进了一片居住区，穿过这里，就是位于园区中央的基因所本部大楼了。
这里的居民楼盖得很紧密，都分布在这条路的两侧，像旧式的筒子楼，七八层高，每一层的门都朝外，在走廊里拍成一列，整整齐齐对着路面。
从第一视角的摄像画面中看，这些门就像包围在四周的一只只“眼睛”，盯着这只外来者从它们中间飞过。
忽然，其中的一扇窗中透出了灯光。
白天的灯光并不明显，但在末日下这个空荡荡的园区里，只会令人不寒而栗。
车内五六双眼睛紧张地盯着显示屏，瞬间听到惊呼声：“里面有，有幸存者吗？”
所有人呼吸凝滞，两秒后，有人反驳：“怎么可能，如果这里安全，之前的队伍为何进去后都失联了？”
意识处在巨蜂内的温如窈显然也注意到了异常，但她并未表现出异样，画面继续朝基因所的方向推进。
吱呀——
明明隔着屏幕，明明距离很远，但苏幸却仿佛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那间亮灯房间的门从里面打开，下一秒，从里面走出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小女孩。
紧接着，所有房间的灯都亮了起来，从门内走出了无数个和她复制粘贴般一摸一样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