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墨王府大门即将关闭,眼看着门缝就要合上时,两只手抓住门缝。
“王爷呢!”
还不得侍卫回答,门口已经没了人影,回头望去便见杜清远匆匆朝东院跑去。
他提着衣摆,宽袖被风吹得鼓动,发丝沾染了血迹黏在脸颊上,衣裳破开了一条大口子,看起来狼狈不堪。
“砰!”
杜清远推开房门,跨门进入。
厅房中,书桌前,男人手捧着书简,屋内点了香薰,青烟缕缕升起,缭绕着朦胧着那深邃的黑眸,遮挡了其中的暗色
见他平安无事,杜清远松了口气。
墨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丫鬟,不是说,不许人来打扰他吗!
皱眉,正欲将人赶出去,抬眸看到杜清远的一瞬,黑眸微不可察的闪烁,唇线绷直下巴颤了颤。
片刻,沙哑道:
“弄得这般狼狈,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府亏待了你,丢人现眼。”这声音在颤抖。
杜清远靠在门板上,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他怕他出意外,跑了好几条街赶回来,他却嫌弃他丢人现眼。
“王爷若怕我这副模样丢了你的脸,可得给我多添置几件像样的新衣。”
杜清远半是玩笑的半是打趣。
墨尘垂眸看着手里拿倒的书简,口中腥甜被他强行咽下。
“本王恐无力为你添置新衣。”
强行冲破筋脉,对付邹柯长使得他体内的毒再也无法压制,他时日无多了。
西边的日头湮灭,黑暗了袭来,这男人似是也要随着落下的阳光,消失在黑夜里。
杜清远的心,没来由的提了起来。
压下不安,取出今日赚到的银票。
“这是我今日赚的,够王府花销一年了,买多少新衣都够。”
墨尘怔住,他去望月楼是为了赚银子?
嘴角苦涩蔓延,胸口绞痛加剧。
他还活着……万幸。
……
确认墨尘好好的,杜清远进入房间,阿宝帮他擦药,爆炸溅开的木屑碎片划伤了额头,好在伤口不深。
“少爷,您就出一趟门,怎弄成这副模样。”阿宝心疼的问道。
“阿宝。”杜清远正色看向他。
“嗯?”
“今日,你都东院看着王爷?”
杜清远面目肃穆,阿宝不由紧张起来,不敢马虎点了点头。
“按照少爷的吩咐,这几日我都守在东院。”
杜清远眯着眼睛。“你可见到王爷离开过东院。”
阿宝摇头。“每日王爷服药后就入睡,并没有离开房门一步。”
杜清远疑惑,难道是他多心了。
对了。
“许大夫呢。”
作为王府的大夫,他这个做王妃的受伤,他应该前来上药才是,这是他应尽的职责。
“许大夫不在王府。”阿宝说完,想了想说道:
“也不知在忙什么,许大夫经常不在王府,给王爷诊脉也隔三差五的。”
经常……
仔细回忆当初夜无尘潜入王府的事情,愈发觉得蹊跷。
墨王府闲杂人等怎能随意进入,可夜无尘却几次闯入王府并轻薄了他,定是因为有许若这个内应。
望月阁那场爆炸,黑雪阁脱不了干系。
邹柯长死了,夜无尘罪责难逃。
许若又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杜清远头疼,不是因为伤口,而是这其中有太多他看清的东西。
罢了。
不去想这些,现在当务之急是照顾好墨尘,至于许若,等他回来,他会好好找他谈谈。
距离墨尘生辰还有半月的时间,容不得出现半点马虎!
墨尘一定得好好活着。
“哐!”
隔壁房间传来铜盆落地的声音,一阵急促的脚步后,小德子焦急的跑过来。
“王妃,不好了!”
杜清远从凳子上站起来。
“出了什么事。”
小德子快哭了。
“王爷,王爷他。”
还不等小德子说完,杜清远冲入墨尘的房间,顾不得满地水渍,快步走到床边。
墨尘的大床上,触目惊心的染着黑红色的血。他捂着胸口,嘴角染着血迹,脸色苍白的吓人。
他一个箭步上前,搀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焦急的喊道:
“去将许若找到,快!”
小德子反应过来,急忙出去,阿宝也紧跟着去找,听到动静的翠竹运转轻功出了王府,整个王府都在寻找许若。
……
南城街角一间不起眼的客栈地下室,乃是黑雪阁的退居点。
邹柯长死了,黑雪阁成为被通缉的对象,他们必须得尽快撤离到山里去,许若将墨尘送回王府之后,便赶赴这里安排撤离。
“许若大人,不好了!”是墨尘的暗卫。
“出了什么事。”
“主子毒发,您赶紧回府吧。”
许若手中地图滚落在地,他踉跄着拨开人群,迅速往王府赶去。
墨王府。
杜清远在房间来回踱步,眼看快半夜了,许若还未归来。
床上男人脸色越来越差,几次都咳出血来,杜清远替他拍着后背。
“墨尘,你撑住,千万要撑住。”
墨尘粗重的喘着气,一头墨发披散着顺着肩膀落在亵衣上,因为剧烈咳嗽他满头满身的冷汗,头发湿润的黏在脸上,亵衣紧贴着身子,曾经冰冷如霜的眼眸,此刻一片灰败。
杜清远经常想,墨尘太自以为是,病人就该有个病人的样子,可如今,他真有了病人的样子。
杜清远却慌了。
望着他湿润的眼底,墨尘苦笑。
“没想到,本王死的时候,守在本王身边的人是你。”
杜清远呸了一声。
“什么死不死的,你还很年轻,马上你的生辰就到了,你看,我赚到了许多银子,那些银子都给你办生辰宴用,咱们要办的热热闹闹的。”
说话间,泪水不争气的落下。
至始至终,墨尘都没打算活,从十年前到现在,唯一让他活下去的支柱是报仇,这副身子,能在死前杀了邹柯长,他心愿已了。
其实他早就明白,谁也救不了他。
他自幼被太后下毒,虽然父王想出办法压制住了毒素,可那一切所带来的副作用是超乎想象的痛苦。
长年累月,体内的毒,已经到达发作的临界点,他苦苦支撑到现在,服用了数之不尽的药,仍旧没有半丝效果。
“杜清远,你走吧。”
他无力的推开他。
杜清远却不走,他宁愿看墨尘气势凌人的发脾气,也不想看到他这样。
“墨尘!”
他一声怒吼,两手捧着他的脸,怒目瞪着他。
“别给我作出一副撒手人寰的样子!忘了我进入王府是为了什么?给你冲喜!所以我是你的福星!所以,只要有我在,你不会死!”
墨尘怔住,灰败死寂的眸里倒映着的是杜清远俊秀的脸,和那双光芒点点的茶色眸子。
这一刻,似是有什么穿透了他的心,驱散了心头挥之不去的黑暗。
他可知,今日他差点杀了他。
“墨尘!”
房门从外推开,许若赶来,杜清远让出路来。
房门关上,许若给墨尘治疗,杜清远坐在台阶上,手捂着脸肩膀在颤抖。
“臭小子,你要是敢死,我就!”
房门打开,许若疲惫的出来,杜清远起身看向他问道:
“王爷怎么样了?”
许若眼底染着倦色,似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地上。
他劝过他不要冲动……不要冲动!
留的青山不怕没柴烧!
为何非要鱼死网破……
“许若,你说话啊,墨尘他怎么了。”
杜清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发病了,很严重,我救不了。”
杜清远只觉脑中轰鸣。
“怎么会这样?”
前世墨尘在生辰宴病逝,这一世怎会提前!
他抓住许若的衣襟,“你想想,快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许若苦笑,若有办法他早就试了。
“除非能凑齐药方上的药材,可惜那些药材大多已经绝迹,根本就凑不齐。”
和墨尘说杜家能凑齐,其实是在骗他,希望用这个谎言让他振作起来。
墨尘岂有那般好骗,他早就知晓了吧,所以才会做出这种决定。
“他还有几日。”杜清远靠在门板上,扶着额头。
“最多十日。”
回头看向床上脸色苍白如同死人的男人。
“药材我会想办法,这几日还请许大夫照顾好他,要是他有个好歹,我就将你和黑雪阁有个勾结的事情公布于众。”
说完,杜清远快步去马厩牵出一匹马。
“少爷,现在是宵禁时间。”
阿宝的话还未说完,杜清远一挥马鞭冲出王府。
“墨尘,你等着,我一定会救你!”
花费了五个月的时间照顾他,绝对不会让他就这么死了。
不管为了和武王的交易还是为了他自己,他都得让他好好活着!
……
许若目光复杂的看向漆黑的夜空。
“没想到,他会这般为你。”
“愚笨。”
这个时候,他不是应当乘着他重病掌管王府,然后找到虎符和太后交差,为什么要替他去找药。
“你在担心他。”
墨尘闭上眸子,不言一语。
……
“爹,开门!”
杜府门口,杜清远拍打大门。
片刻,郝叔打开院门。
“少爷,这个时辰您怎么来了,快进来。”
“郝叔,去将爹叫起来,我有急事。”
早已熄灯的杜府灯火大亮,杜叙则和刘氏走出卧房,还不等询问。
“爹,我上次给你的药方,可凑齐了!”
杜叙则疑惑。“清远可是出了什么事?”
杜清远紧咬着唇,眸子颤抖。
“墨尘……他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