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科不知道答案。
这个问题的答案, 或许只有徐覃本人能够知道了。
……又或者，就连徐覃自己，也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
徐覃带着骑兵先行到达山朝省后, 大军和辎重部队也会在之后这一个月里相继到来。
和吴科想的一样, 那些避战不出、没有支援东安省和山朝省的将领们，那些弃城而逃的官员们，统统都步了他的后尘。
至于他厌恶的那位从京城来代替韦将军职位、临阵退缩害得东安省失守的京城将军, 早就在撤退时死在了戎狄的刀下。
不过徐覃没有忘记他的错过, 按照律法，他犯下的罪是要株连亲族的, 所以徐覃记好他的罪状，写着和其他人罪状的奏章一起，一同寄往京城。
真可谓是“人死了，罪没死”。
戎狄虽然撤兵，但是东安省还在他们的控制下，徐覃便带着手下的军队，朝东安省的方向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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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离徐覃带着军队支援吴科、戎狄撤离山朝省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曾经经历过戎狄攻城的山朝省首府府城，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战争的伤痛, 被深深地埋藏在人们的心里，虽然还没有被时光掩盖，但百姓却抹掉了眼泪, 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工作。
死了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却还要活着。
生活总要继续。
随着徐覃四处驱赶戎狄, 山朝省境内, 已经没有了戎狄的踪迹, 这些各府的县城府城, 也逐渐恢复了运转。
吴科曾经镇守过的府城中，一群孩子骑着竹马，拿着迷你的木枪、木盾，开始玩起了过家家。
“嘿！戎狄，看招！”
“啊，我被杀死啦……”一个戴着草帽，假装戎狄的孩子吐出舌头，假装被杀死的样子，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那个用木枪将假扮戎狄的孩子挑下马的童子，便双手叉腰，哈哈大笑，“我可是大将军！”
其他戴着草帽的孩子骑着木马，手里拿着小木刀，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这个时候，巷子里突然又窜出一个骑着木马的孩童来，他拿着弓箭，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跑了过来：“本将军来了，戎狄看招！”
谁料这个时候，那个拿着木枪的童子竟朝他迎了上去，口中大喊：“徐贼，看招！”
“啊！”那孩童被拉下了马，被周围的孩子一顿狂揍，心里委屈，眼泪汪汪的，哭着叫道，“不玩了、不玩了！明明我是徐将军，你们为什么要打我！”
“哼，打的就是你！”那小童将木枪挥得虎虎生威，他眼睛一瞪，小小年纪，竟有一种不怒自威之感，“我爹娘都说了，如果不是徐贼杀了韦将军，戎狄根本就不会入侵，我二叔三叔也根本不会死！”
“更何况，徐贼还杀了一直帮我们的吴将军！”
“不打你，还能打谁？”
“才不是这样的呢！”地上扮演徐覃的孩童反驳道，“我爹娘也说了，韦将军和吴将军犯了错，本就该斩，徐将军只是按照律法办事罢了，哪里有错！”
“而且徐将军一直都在前线作战，帮我们抵御戎狄！”
“哼，可这一切都是徐贼造成的！”
“才不是徐将军造成的，按律办事，有什么错？”
“哼，徐贼该死！”
“才不是！徐将军是英雄！”
“徐贼该死！”
“徐将军是英雄！”
……
两个孩子立刻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打起了架，最后被听到动静的大人们看见了，训斥过后，便将他们各自拉了回去。
离开前，这两个小童还互相瞪着对方，谁也不肯服气。
连府城里的两个小童都有如此争论，更别提边境中的其他百姓了。
只是到了现在，这场战争，依旧没有结束。
***
时光荏苒，转眼间，京城便已经被霜雪覆盖，全城素白。
距离徐覃带领军队离开京城，已经过去四个多月了。
除了三个月前，传来了东安省被戎狄攻破这个让朝官们心惊胆战的坏消息外，接下来传来的，便大多是好消息了。
徐覃击退了攻击山朝省和其余邻近省份的戎狄，并开始逐步收复东安省。
唯一让朝官们皱眉的，便是徐覃在边境，又杀死了一大把尸位素餐、不听军令的将军们，并抄了他们的家。
虽然按照律法，的确当斩，但是自从徐覃成为京官以来，他斩过的人、抄过的家，是不是未免太多了一点？
而且京官们担忧，徐覃如此大张旗鼓地砍人抄家，会不会引发这些将士们的叛乱？
事实上，也的确引发了，只是后来又被徐覃平定了而已，然后徐覃的砍人抄家名单上，又多了一大堆人名……
这日，方元明照旧待在书房里，愁容满面，他抚着胡子，一边不停踱步，一边担忧边境的局势。
当初户部尚书算出来，以如今的粮草和物资，最多只能让大军在边疆支撑三个月，可现在距徐覃到达边境，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虽然徐覃到处抄家又充公了一批钱粮，但是恐怕也支持不了太久……
“唉。”方元明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
也不知道他那个不孝子，如今怎么样了……
这时，他突然听到外面有手下急匆匆地来报：
“大人、大人！徐大人收复了东安省，戎狄退兵了！”
“当真！”方元明喜地瞬间站了起来，拉着那手下的手不断重复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是真的！”
方元明大喜过望，又激动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天佑我大雍啊！”
“天佑我大雍啊！”
没想到徐覃到边境才两个月，就收复了东安省，击退了戎狄，速度之快，效率之高，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实在是大喜啊！
只是初时的喜悦之后，忧愁很快又再次漫上了他的心头。
打赢了，的确是一件好事。
甚至当初方元明连做梦，都不敢想会有这么一天。
毕竟在徐覃四个多月前带着大军出发时，他可想不到，弱不禁风的徐覃能打赢这场仗，击退那些凶神恶煞如同豺狼的戎狄。
……可是，打赢了，又有用呢？
方元明也深知那些戎狄的个性，贪婪狡猾，正如他过去和靳元良所说的，就算暂时打赢了他们，等雍朝撤兵了、大军离开了边境，那些戎狄又会如同见到了鲜肉的鬣狗一样，凶残地扑上来。
可是雍朝，并没有足够的财力，能够在边境长期供养大军，而那些从各地临时征兵来到边境打仗的将士们，也不愿意长年累月地远离故土、待在边疆。
更何况，如今的雍朝，已经没有财力物力，发动和应对第二场大规模的战争了。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战争，对所有王朝来说，都是伤筋动骨的事。
故而方元明喜过之后，又是深深一叹。
这时，方元明看到来报的手下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好似还有什么话没说出口，不免皱起眉头，捋着胡子，没好气道：“有话快说！”
“是……”那手下低着头道。
“大人，徐、徐大人在击败戎狄后，又乘胜追击，擒获了大量俘虏和降军……”
“然、然后，他将这些俘虏和降军聚集起来，在东安省外……”
“就地坑杀，共计人数……”
“——五十万！”
方元明捋胡子的动作顿时停住了。
***
五十万是一个什么概念呢？
牧远府一整个府，也就五十万人罢了。
当然，这是因为牧远府远在边疆，幅员辽阔又人烟稀少，若是在中部、江南等富庶之地，人口却要远远不止了。
但即便如此，五十万的死亡人数，也已经足够触目惊心了。
这里可不是林苏去过的那片乱世之地，诸国混战，百姓早就习惯了战争，人命如同草芥。
这里，是和平已久的雍朝。
人们已经百年没有经历过战争了，和平带来了经济的繁荣和文化的发展，儒家文化的盛行促进了人们的同理心，几年前河流决堤，导致数千人死亡，都能让一些市井百姓哀叹唏嘘好久。
更何况如今徐覃直接坑杀五十万人。
尽管，他坑杀的是戎狄、是敌人，但也依旧是一个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随处可见的野草野兽。
有人为此感到解恨，认为对待这些戎狄就该如此残酷、毫不留情，也有人暗自皱眉，认为徐覃此举，实在是太过有伤天和。
而且，徐覃坑杀的，不是正在和他们对战的敌人，而是俘虏和降军。
当徐覃击退戎狄的消息传到朝中时，无论心中怎么想，大部分朝官脸上都是高兴的。
但当他坑杀五十万戎狄俘虏和降军的消息也同样传来之后，不少人就开始皱起了眉。
不管怎么说，对于雍朝的百姓们而言，这依旧是一个好消息。
虽然死了五十万人，但又不是死在他们眼前，而且都是些戎狄，对百姓们而言，这更像是一个数字罢了，因为数量太多、远远超过了他们想象中的死亡人数，反而没什么真实感。
于是百姓依旧欢欣雀跃，将徐覃当做了他们心中的抗敌英雄，徐覃在百姓中的威望也因此越发高了。
只有一些儒生夫子，对此略有微词。
据说，五十万戎狄死的时候，血液都在那片戈壁滩上汇聚成了一条河流，把黄沙遍布的土地给染成了红色，五十万人死前的哀嚎几乎传遍了整个草原，让所有听到的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而那片行刑之地，也成为了无人敢去的禁地，听闻每到黑夜，那里就会传来死去的戎狄不甘怨恨的尖叫声，还会有鬼魂在那里游荡……
据传，当初雍朝内部行刑的士兵们，回去之后腿都软了，三天都吃不下食物，吃了吐、吃了吐，还有几个心理创伤太重，开始了胡言乱语……
可作为主刑官的徐覃，却什么变化都没有，依旧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
这让人心中更加畏惧。
徐覃坑杀五十万戎狄，自此吓破了那些戎狄的胆，更别说那些亲眼见过徐覃、又侥幸活着逃回草原的敌人，把徐覃描述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妖、眼睛长满了整张脸的怪物、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徐覃成为了所有戎狄部落中能让小儿止啼的恶鬼。
在徐覃的恶行和凶名下，只要徐覃还活着一天，恐怕这些草原豺狼，就不敢再踏入雍朝的领地半步了。
“故以战去战，虽战可也；以杀去杀，虽杀可也；以刑去刑，虽重刑可也。”
——《商君书·画策》。
徐覃合上了书，帐篷外面传来杂乱的声音，是将士们在收拾行囊。
战争已经结束，现在，他们要回京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