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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校事司使

  谢瑾眼里的急切似能说话,顾邺章看得心里一软,拍拍他的手背安抚道:“没有解药,哪来的引子?师父也要摸索着来,如今只是让我这乱七八糟的毒啊病啊勉强得个平衡,不至于一个没睡好便去见了秦广王,庭兰,你不必为我担心。”

  急也是没用的。

  他的手指长而削,谢瑾盯着他泛着青的指尖。只觉得双目被凭空生出的磷火燎了一下,晃神间竟掉下滴泪来。

  那指尖动起来,为他轻轻拭去眼角的水痕,温度有些迫人清醒的凉,刻意放低的声调却又勾着人往从前去:“庭兰,方才你刚迈进来时,周身气度其实变了很多。从军最能磨砺一个人,显然程露华没有对你藏私。我以为我的师弟即将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将军了,可你为什么又哭鼻子?”

  眼前人有一双很标致很漂亮的凤目,此刻的目光静谧又深沉。谢瑾缓过神,突地想起来时路上薛侍中鄙夷的眼神和程云曾对他说过的话,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问,在这皇城之中,有多少人知道韩昶死于他手,可他终究没敢说,只答非所问道:“师哥,我盼你长命百岁,永无病痛。”

  年少已多病,此身岂堪老?顾邺章先是愣了下,然后展唇一笑,“庭兰,我能走能立,两鬓无霜,可见断骨红和一夜秋不过徒有其名,杀不死我。”

  至于疼痛,他早就习以为常。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还记得吗?迁都之前我曾对你说过,安定下来后要建一个校事司。你这次回来,挑个好日子就去校事司办公吧,台里的事儿还离不开你,只得劳你两边跑,就辛苦些。”

  谢瑾一时间没有说话。官无局业,职无分限,随意任情,唯心所适。入主校事司,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成为程云那样的人了。

  见他为难,顾邺章再度放柔了声音,竟有几分剖心示弱的意味:“我知你做不来这种事,但校事司下辖虽然不过四百典签卫,却是直接听命于我的。纵观百官,能让我敢将其托付的、信得过的人,也就只有你了,事情可以让下面人去做,你便只先挂个名,替我控制好刚开始这段时间的局面,日后寻到根骨好的,我让人替你。”

  韩昶一死,世家早晚会将谢瑾视为只听从皇命的叛徒,寒门亦因出身悬殊难以对他卸下防备之心,两边不沾,若论掌印校事司,实在没有人比他的师弟更合适。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要推辞,便显得不识抬举了,谢瑾心下苦笑,凝悌着他憔悴的面容低低应了声:“好,我听师哥的。”

  正说着话,曹晏微进来禀报,“陛下,李太医到了。”

  李太医名见山,慈眉善目,一瞧便是救死扶伤的妙手。其人不仅是宫内资历最老的,医术亦是其中翘楚,顾邺章亲政后两度北伐,但凡受了伤,都是李见山主治。

  李太医还未说话,顾邺章便先替他问了,“是伤在背后吗?”

  瞒也瞒不住,谢瑾索性点头应道:“是。”

  见对方听罢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谢瑾不免有些难为情,拘束地立在原地。

  伤口如何狰狞可怖,他其实并不介意,却怕顾邺章看了会不高兴,觉得他头回出征便弄成这副凄惨模样,是个没有真才实学的绣花枕头。

  见他迟迟不动,顾邺章咂摸出味来,柔和笑问:“要我回避吗?”

  他话里藏着点打趣的意味,谢瑾霎时红了脸,低声道:“谢陛下体谅。”

  心内迟迟难定,顾邺章拎起方才搭在椅背上的鸦青大氅走出屋门,在廊下吹了会儿冷风。风里夹杂着飞雪,催着人知趣退让,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顾邺章才扭头迈入殿中。

  谢瑾和李见山也才出来。顾邺章的目光先自中书侍郎愈发苍白的脸上掠过,而后才颇殷切地问李太医:“如何,可有不妥?”

  李见山先是颔首,而后道:“回禀陛下,伤在后心,伤口较深,初时想必凶险异常,好在清创、包扎的手法老练,及时遏制了感染,谢侍郎当下已无性命之忧,慢慢将养着,开一些促进愈合的方子即可。”

  “手法老练……”顾邺章又看向谢瑾:“是程云帮的忙?”

  谢瑾点头,“是,军中伤患尤多,彼时随军的大夫实在周转不开,多亏有程将军谙熟此道。”

  顾邺章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一晃神间又无迹可循,索性回头使唤曹晏微:“要开方子,取纸笔来!”

  此番对阵郁久闾隼,谢瑾立了两件大功:一是献计设伏断了郁久闾隼的一条粮道,使其耽搁了大半日行军,为邓康绕袭争取了时间;另一件功劳多少有些上天眷顾的意思,北狄的另一路主帅左当户纥奚文与可汗是结义兄弟,脾气难免便大了些,因一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与部下生了矛盾,这位记仇的部下在马草里下了料,导致纥奚文兵败撤退时惊马暴走,坠马重伤后被探视地形的谢瑾捡了个正着。若非如此,谢瑾自认三脚猫的功夫,倒未必能胜他。那日的消息传到可汗庭时,老可汗一口血喷出来,当场便昏厥过去了。

  是以顾邺章论功行赏,谢瑾以中书侍郎知校事司使,程云已是二品上的领军将军,不易再迁,便赐了良田美宅,又加散骑常侍。绥边的邓康迁为三品上的征虏将军,郑毅安凭白无故失了数千赤柳卫,他意在一碗水端平,分他了个从二品下的右卫将军,只委屈了邓伯明以后要向他行个半礼。

  肇齐起家时,除了宗室,多倚赖属地周围的世家大姓。也即是后来的七大高门——高阳独孤氏、南阳韩氏、河东薛氏、颍川陆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太原王氏。

  宣明帝爱好诗画无心国事,其叔东平王顾文质与河间王顾孝恭联合构逆,牵涉者众,宗室力量几乎一夜消亡,从此宣明帝便专信士族。

  彼时郑显铎初初崭露头角,留心百务又无亲族,为让其制衡世家郡望,宣明帝超升其官阶,连着兵权也给了不少。

  奈何郑显铎很快脱离了他的控制,恣肆擅权,朝野侧目。宣明帝如遭囚禁,暴毙于深秋。继任者献成帝年少失驭,忍辱负重多年,终于使郑显铎殒身战场,同样因其没什么亲族,郑氏显赫不再,此消彼长,门阀便又愈发猖獗。

  富者连田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任何一个还有点心气的帝王都不会愿意坐而待毙,冷眼看着百姓活受罪。献成帝留下了程云,这是一把君子剑,从昭武将军到中领军,顾邺章将他用得很好,但一个程云还远远不够,加上邓康,也只堪堪是扬汤止沸。

  晚间吃茶时李望秋对谢瑾说:“为了抑制土地兼并、打击世家望族,今上亲政后颁行了好几项措施。他有心整顿吏治、提拔寒门,好将门阀专权乱政的局面结束在本朝。但以韩中书为首的一派从中作梗,以至无论什么旨意,纵然经千难历万险颁布了,却总是难以落实。”

  谢瑾伤口痛得厉害,也没什么胃口,只简单用了两块小点心,问他:“那如今韩中书身故,对今上可有什么帮助吗?”

  “帮助自然是有的。”李望秋给自己满了杯茶,之后才若有所思地说:“我也是道听途说哈,韩中书身强力壮,虽上了年纪,不比咱们年轻人,但这说病故就病故了,谁会信呢?谁没在私底下议论过,猜测这八成是今上的手段,就像当初对先太后……”他横着手在喉结处一比划,接着说:“韩中书的死是敲打也是警告,至少薛侍中和陆尚书比以往安静了不少。”

  但世家往往根深叶茂,这一回的震慑能起多久作用还未可知。

  谢瑾试探着问:“近来薛侍中看我的眼神总是怪怪的,难道他怀疑是我害了韩中书吗?”

  对方迟疑了下,吞吞吐吐道:“朝廷里说什么的都有,但确实是猜你和邓将军的最多。”

  谢瑾呼吸一滞,默然垂下头去。

  傍晚打了个盹,顾邺章醒来时天色已完全暗去。他是咳醒的,屋里燃了一整天的炭,又不通风,空气好似都变得沉重。

  伸手点亮烛笼,顾邺章扶着书台喝了小半杯甘草茶,对着铜镜整理好仪容后才披上忍冬纹的斗篷出了门。曹宴微睡得正熟,他便不打算再去叫醒他。

  北风裹着屋檐树梢的积雪扑面而来,顾邺章蓦地吸进口冷气,浑身一阵颤栗,却又贪恋这异于殿内的清新。

  两侧值夜的守卫吓了一跳,正要参拜,顾邺章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用跟着,只一个人信步走。他睡着的这会当是又下了雪,一脚踩进去咯吱咯吱地响,带着点粘意。

  还有四天就过年了,徽行殿内外都是喜气洋洋的,树梢上挂了红灯笼、绑了红绸缎,原先还算空旷的庭前移栽了二十来棵红梅,密密匝匝地迎着夜雪开得正盛。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从来不会为谁停下。

  即便有防风御寒的斗篷,顾邺章眉梢眼睫还是很快便挂了霜,被冻得脸颊青白呼吸困难,可他实在不想回到室内,他只想多赏一会梅花,多听听枝上积雪被风吹落时的簌簌声——困兽当久了,他格外愿意多听一听生动鲜活的声音。

  身后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顾邺章回过头,是曹宴微。中侍中脸白得跟纸一样,踉跄着跑到他近前,拧着眉气喘吁吁道:“陛下,这么冷的天,您风寒未愈,怎么还出来呀!”

  “出来透透气。”顾邺章冷得不愿意出声,却还是回了几个字。

  曹宴微都要哭了,垮着脸劝:“陛下,老奴知道这屋里闷,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什么也没您的身体重要啊……”

  顾邺章并不看他,抬脚便往殿内走,他生得高挑,迈的步子也大,曹宴微知他心情不悦,只好小跑着跟上,不敢再多说一句。

  转过天午后,秦州刺史的文书递上了顾邺章的案头。仍任中书侍郎的谢瑾正在一旁抄写,忽听素带朱里的天子出言嘲讽:“十六年了,椋陈的手段还是那么登不上台面。”

  谢瑾下意识将兔毛笔放回笔架:“萧靳又做什么了?”

  顾邺章语气不善道:“梁州的军队扮做流民劫掠了秦州百姓的年货,小到鸡鸭蔬菜,大到牛羊腊肉,还连着三次伏击了官府的车马,诸如此类。”

  萧靳即位至今已十六年,一直授意袭扰肇齐边境,原本程露华往南走了一趟后略有收敛,但自打肇齐跟北狄重又交战,椋陈竟变本加厉。

  谢瑾对萧靳的做派略有耳闻,轻声道:“师哥,益、梁二州地理险厄,如果要打,需得早做准备,不宜轻进。至于遭到劫掠的百姓,不如多拨些补偿,好让他们安安稳稳过个好年。”

  双足内卷的青玉墨床上,尚余大半的墨锭已趋于干涸。顾邺章不知何时合了奏疏,正摆弄着手里的宣纸,将方方正正的一张纸翻来折去,“我执意迁都中州,就是为南征的准备。”

  他将掌中宣纸压出一道深痕,又格外仔细熄检查了下是否对齐,让人猜不出他精力的重心到底是在何处。“长驱南境的计划,我亲政以后就在做了。只是将才凋敝,兵力也捉襟见肘,又有北狄贼心不改,这才一拖再拖。”

  “……但我不想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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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无局业,职无分限,随意任情,唯心所适。——《请罢校事官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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