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地动

  路石峋又看了地上的刀疤男一眼。

  就是这个人,竟敢伤他义父!

  路石峋捏紧拳头,骨骼的裂裂作响在僻静的小巷里格外惊心。

  刀疤男已经被揍得神志不清,可视线模糊间,瞥见那道打向他的目光,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被冻住,闻见的只有死亡的恐怖气息。

  但路石峋还是停了步子,没再继续往前。

  他不杀这个人,不是因为李闻达的话。

  也不是因为叶羁怀曾教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可不是什么君子。

  只因他知道,这个刀疤男不过是一把杀人刀。

  真正要害他义父的,另有其人。

  将四个杀手收拾完,李闻达与徐千、路石峋站到了巷子口,三个高大的身影将巷子口堵得严严实实、密不透光。

  徐千穿着飞鱼服,站在最中间。

  四个被揍得人事不省的男人都趴在地上蠕动,口中不停“哎哟哎哟”地叫唤。

  李闻达发话道:“给你们道上的人带个话,今后谁要是再敢接跟叶大人作对的生意,统统只有死路一条!听见没有?”

  四个蠕虫纷纷大喊:“谢英雄饶命!谢英雄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三人得了话,才闪身离开。

  今夜徐千之所以要穿飞鱼服,是因锦衣卫本就有管宵禁的职权。

  五更天还在京城大街上酒醉晃荡,这违反了大魏律。

  尽管大魏律上可从没有过需四品以上大员亲自出面教训这种人犯的规定。

  李闻达早查出了那天假扮成学生的四名杀手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社会关系如何,但为了不落人口实,给叶羁怀惹上新麻烦,三人一直默默等待时机,直到今夜才出手。

  三人走出一个街巷后,路石峋忽然道:“师父、徐大人,溪成还有些事,就不跟你们一起回去了。”

  李闻达瞥眼看过来,有些无奈地“啧”了声。

  他知道,路石峋还不甘心。

  然而陆果却不是轻易可以动的。

  叶羁怀受伤,他对陆果也恨得牙痒痒。

  但即便凶悍如他,对那个心狠手辣、权倾朝野之徒,仍旧心存惶恐。

  可他当了路石峋三年师父,知道这小崽子身上从没有过“害怕”这种东西。

  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这点上,他不如他的徒弟。

  李闻达沉默半晌,最终只交代道:“臭小子,别太过分。”

  路石峋应下,转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不久,陆宅宅邸。

  路石峋避开所有耳目,飞上灰瓦,在墨蓝色的夜幕里朝月疾行。

  很快,这座京城最为阔绰的四合院群,最当中的那间房上出现一道挺拔劲瘦的黑衣身影。

  路石峋抱着双臂,沉默立在一轮明月正中。

  一双漆黑似墨的瞳仁在暗夜里鹰隼般锐利,不出片刻时间,脚下这片宅院的一户一巷、一砖一瓦、一门一窗,统统成了他脑中的棋子。

  路石峋修长手指微蜷,眼底那片凶光刹那化为实质。

  第二日,京城所有大街小巷一早便开始讨论一件大事——

  昨夜,地动了。

  然而令大家想不明白的是,这地动哪家哪户都没受影响,只是从那陆宅出来的人,各个都要拉着人说是如何如何可怕。

  于是不到半日,流言就变成了——

  昨夜京城地动,独独动在了陆家。

  因宅中大大小小数百间房舍屋顶瓦片震落,留下了灰凸的坑坑洼洼,陆家的家丁便请来瓦匠。

  可来修缮的瓦匠才刚爬上陆宅房顶,就吓得摔了下来。

  过了不出半个时辰,陆家家宅所有人同时收到一项死命令——地动之事,不得再对外传出半点风声。

  只因那瓦匠看到,宅中数百房顶的缺口竟并非随意形成,而是刚刚好组成一个字——“死”。

  *

  第二日,叶羁怀一早就收到探子报来的消息。

  他坐在床上,身上还披着大氅。

  在听到陆宅地动之事后,并未说什么。

  只是细长的弯眉微微挑起,眼底浮起多少有些无奈的意味。

  而还没等叶羁怀去找这几人的麻烦,徐千最先沉不住气,主动来找叶羁怀认错。

  叶羁怀知道,这三人里头,徐千肯定不会是那个出主意的。

  叶羁怀没难为徐千,只问了他朝中这半月来的局势。

  徐千答:“户部已经怨声载道了,我们的人也有所设计,应当不久便会闹到圣上处。”

  听徐千回话时,叶羁怀手中扇子合着,一直轻敲床沿。

  半晌后笑道:“那我的病,也可以好了。”

  徐千却忽然沉了脸色,欲言又止半天后,才开口道:“徐千斗胆说一句……叶大人……叶大人这次做得不对。”

  叶羁怀并没答话。

  只听徐千继续道,“叶大人就算想对付金公公,也不该用此等法子,太……太过不爱惜自己了。”

  叶羁怀将折扇一展,轻摇两下,慢声答:“徐大人多虑了。”

  徐千却猛地抬头,情绪有些激动道:“锦衣卫已经审问出来,有学生指认……指认叶大人那日是自己捅了自己。但叶大人不必多虑,类似口供不会出现在结案当中。”

  叶羁怀并没回应什么,只答:“多谢徐将军了。”

  可徐千听到这一声谢,心里愈发难受。

  他虽已经跟了叶羁怀这么多年,可仍旧觉得,这个人即便对你温柔笑着,通身仍旧透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好像再怎么相处,也无法真正靠近。

  这一次,徐千不想如以前那样只是循着叶羁怀的意,因为他不想叶羁怀再伤害自己。

  于是他道:“其实叶大人若想任由户部乱下去,不愿去朝中让那些人有依仗,大可称病,不必真的伤筋动骨。”

  叶羁怀笑:“我也没伤筋动骨,就破了点皮罢了。”

  徐千闻言眼眶猛地睁大……那是点皮吗?

  当时叶羁怀被李闻达用马车送回府的时候,下半身衣衫都已经被血染红!

  叶羁怀感觉到徐千情绪的强烈变化,心道如果他不能给个妥当的理由,这人今日便不能同他罢休。

  半晌,他淡道:“其实,我主动受伤,是为了伤给金公公看。”

  徐千立刻问:“为何?金直又不会心疼您。”

  徐千一说完便自觉失言。

  立刻垂下头去。

  叶羁怀又笑:“不敢要金公公心疼。金直在前朝后宫周旋这么多年,如今也到了年纪,却还迟迟不肯放手,一来是他胃口日盛,太过贪权,二来,也是他太过自信,以为如今朝中没谁能动得了他。”

  听到这里,徐千才终于明白叶羁怀的苦心,顿时骇然:“所以您这次受伤,是想叫金直看到陆果的心狠手辣,生出唇亡齿寒的念头,主动交出权柄?”

  叶羁怀答:“徐将军果真聪慧。”

  徐千却有些失态道:“自然不若您聪慧……聪慧得叫人生惧。”

  徐千本就听说那日下朝陆果来找过叶羁怀,而凭借叶羁怀对陆果的了解,不会猜不到那日必定要出事,可还是选择只身一人前往国子监。

  这已经不仅仅是聪慧了,而是以身犯险,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只是徐千实在想不通,为了扳倒金直,叶羁怀为何能做到如此地步。

  “什么?”因为徐千后半句话声音很小,叶羁怀没听清。

  徐千却道:“叶大人当徐千朋友吗?”

  叶羁怀答:“自然。”

  徐千于是终于问出一直郁结在心中的疑惑:“那叶大人可否告知徐千,您究竟……究竟想做什么?”

  叶羁怀这次没有立刻答话。

  徐千等了一会儿,才听叶羁怀道:“徐将军,我想请教个问题。”

  徐千道:“您问。”

  叶羁怀道:“我大魏北部边境已多久未曾遭遇侵扰?”

  徐千答:“自平□□驱逐北蛮、平定中原以来,我大魏北境与游牧民族部落日日都有摩擦,不过六十年都未打过大仗了。”

  叶羁怀轻声道:“六十年啊。徐将军可知如今北蛮有何动向?”

  徐千答:“上次戍边将领入京,我与他们攀谈,得知似有一支部落新建,还选了可汗。名字似乎是叫做……”

  叶羁怀笑道:“可是柔然?”

  徐千连道:“对!对!就是柔然。”

  可答完他便皱起眉头。叶大人怎连这都知晓?

  叶羁怀没等徐千再开口,只问:“若柔然对我大魏发动进攻,徐将军觉得,我大魏如今,谁可领兵出战?”

  徐千思索片刻,答:“李将军可战,实在无人,徐某也有一条命可用。”

  叶羁怀立刻道:“好!”

  徐千一怔。

  却只听叶羁怀紧接着道:“我大魏如今仍有能带兵打仗的将领,实乃幸事。再敢问徐将军,兵从何来?”

  这一次,徐千踌躇半晌才答:“北境多年未战,将士们多已成家,平日务农居多,疏于练兵,可在册人数仍有数万。”

  叶羁怀立刻道:“好,就当兵已有了。我再问徐将军,军饷从何来?”

  徐千又是一怔。

  他日日上朝,知道户部从来只会哭穷,他们这些朝廷命官都经常拿不到俸禄。

  徐千也知道规矩,若想按时拿到自己应得的薪俸,需先花银钱打点。

  这些打点的银钱最后会去哪,众人心知肚明。

  心黑手狠陆首辅、贪得无厌金公公——这二人早已是大魏朝两根无法撼动的擎天柱。

  而如今朝廷究竟有无可用之财,早已是本糊涂烂账。

  徐千不知如何回答叶羁怀的问题,只得沉默下来。

  叶羁怀这时轻笑一声:“羁怀只是觉得,六十年的和平来之不易,但蛮族绝非傻子,假以时日,他们当中的有识之士必会成长起来,对我大魏形成威胁,然若我大魏无抗敌之力,岂不是人为刀俎了?”

  听到这里,徐千已是冷汗涔涔。

  他乃武举出身,都从没洞察过大魏如今军事实力已薄弱至此,但叶羁怀仅用三个问题,就鞭辟入里,字字直击要害。

  纵观如今整个大魏朝廷,真正还心系国事,而非只盯着自身钱袋子与官帽子的官员,竟除了叶羁怀,再找不出第二个。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身上却承担着远比陆金二人更为猛烈的骂声。

  只因叶羁怀从前不是如此,而今却变了,并因此官运亨通,所以那些无能又无胆的鼠辈,提起他时才那般暴怒。

  徐千总觉得,那些人愤怒的根本不是叶羁怀的妥协,而是他们自己想当个奸臣都缺少天分。

  从叶羁怀房里退出来后,因为思绪还没能回转,徐千竟都没注意到,他后脑勺上停着一束警觉的目光。

  路石峋此刻正蹲在房顶上,手里捏着一根新折的柳枝,百无聊赖地扫着屋沿的灰。

  而叶羁怀内院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眼睛。

  因为他昨夜才找了陆家麻烦,今日还不太敢直接找他义父,只能选择在这上头守着。

  他现在轻功有了进步,一般就算爬他义父屋顶,只要不想让他义父知道,他义父就很难发觉。

  而就在这时,阿福跌跌撞撞跑进来,通报道:“少爷!少爷!德公公来了!”

  叶羁怀还卧在床上,闻声打开折扇摇了两下,无奈道:“看来这下没法继续躲懒了。”

  德公公进院子的时候,路石峋已经换了姿势,躺到了屋脊上,两手撑在脑后,柳枝儿也被他叼进了嘴里,这会儿天蓝云净,他却没给蓝天白云一点好脸色。

  德公公一被领进屋,就对叶羁怀毕恭毕敬弯下腰道:“太子殿下记挂太傅大人,听说您快康复了,迫不及待叫奴才请您进宫,还请叶大人体谅奴才,您今日要是不进宫见见主子,主子定不会轻饶了奴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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