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佰列的手指很凉,但又好像很烫,冰火两重天似的。他小心仔细地帮宋柬褪下穿错的衣衫,
但指尖总难免会碰到那衣衫下的皮肉。
两个人的视线不自觉地错开。
宋柬觉得那些不小心被触碰到的地方都诡异得滚烫起来,好像其下奔腾的血液都变成了沸腾的岩浆流,叫他几乎难掩战栗,连呼吸都变得谨慎。
有什么在这一刻一触即发,两个人的动作都缓了下来。
呼吸却重了频。
程佰列把那件宋柬手中多出来的衣衫披上他的肩膀,绕过后腰在腰侧系上绳结,又将褪下来的外套重新帮他穿了上去,最后拿出了腰带。
“这样,会太紧吗?”程佰列双手绕过宋柬的后腰把腰带缠上前,宋柬顺着他的动作将双臂
举高,程佰列的呼吸擦过了他的耳畔。
纤长的脖颈上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还、还好。”
程佰列:“那我就这样系好了。”
宋柬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不知道是因为那两条人鱼线,还是略带薄茧的指尖。他用拇指的指甲掐了下自己的食指指节,强行让自己脱离这个微失控的状态。
有些打哈哈地说:“原来这衣服是要这么穿的啊,佰列你真厉害。”
程佰列替宋柬理了下微乱的鬓角,勾唇轻笑,“我们出去吧。”
“好。”
天上有水波流动,地上的沙砾闪烁,衣袂在空气中飘荡像是彩云纷飞。
宋柬:“我刚刚就想说了,这里的人都好漂亮。你觉得呢?”
程佰列顺着他的目光扫过,然后颔首作为认同的表示:“嗯。”
“而且,你不觉得他们很眼熟吗?”
程佰列一向不在意他人的长相,因而除了对宋柬,对于别人的样貌并不会看得特别仔细,但宋柬这么一说,他倒是注意到了。
这里无论男男女女都面容姣好,神态娴静轻快,皮肤像是裹着一层轻薄的鲛纱,隐有流光溢彩,而他们多多少少都让程佰列觉得眼熟。
当所有熟悉的情态与眉眼都被抽离再重组,无论是宋柬还是程佰列都看到了“咏君”的模样,更接近那个在幻境里看到的,数百年前的咏君的模样。
宋柬:“所以这里就是咏君夫人的故里?若是同族同源之人,这般肖似倒也不是不可以理解,不过说到底这血脉联系未免还是太过强大了。可是照咏君夫人的话来说,他们应该并没有能够找到故乡才对,是吗?”
“嗯,亦白仙尊并没有找到咏君的故乡,这是假的,是向亦白幻想出来的。”程佰列拉起宋柬的手,“我们去找到他,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样行得通吗?”宋柬跟着程佰列往前跑,“真的就直接告诉他?”
程佰列说:“打破一个人的幻想,最直接的做法就是让这个人知道这都是他捏造的。虚假、不存在的东西无法继续再成为执念,幻境自然就破了。”
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可宋柬还是觉得,这样是不是有些太过简单粗暴了,真的不会出什么问题吗?不过程佰列似乎很急切,宋柬觉得他应该很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
“在那边。”
是一处相对隐秘的地方,琉璃做的屋檐下,向亦白也穿着这里那种制式奇特的服装,月光下出尘得列松如翠。
宋柬抬头才发现这地方真的有月亮,莹莹金黄似暖玉。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自宋柬身侧擦肩而过,宋柬听见那人说:“原来在他眼里,我出生的地方这般干净漂亮,简直就是世外桃源了。”
是尹咏君。
宋柬刚想追上去,却被程佰列拦住了肩膀,他不解:“佰列?”
“那不是向亦白幻境里的尹咏君。”
宋柬重新仔细看了那背影一眼,虽然这位尹咏君穿戴也同此处的其他人一般无二,但是那神色情态确实不像幻境里见到过的小尹姐姐。
“咏君夫人也进来了,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没事,”程佰列将宋柬拉入了暗处,“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给他们一些时间也无妨。”
这地方的衣料特殊,宋柬觉得那揽在自己肩侧的手掌温度好像被无限放大了,温度也就算了,可是为什么心跳的声音也能透过掌心传过来?
他侧眸看见程佰列干净利落的下颌线,突然觉得他方才的那句话是温柔的,因为温柔所以哪怕急切也想给这件事划上一个句号,也愿意再给他们一些时间。
让他们能够给这场横亘了数百年的爱情一个圆满的结局。
即使这件事注定了已经不圆满。
“好久不见了。”女人的声音像是冲刷在最干净沙滩上的潮水,带着特有的干冽与磁性。
向亦白看见她便笑了,这位冷面的仙尊唯有在心上之人面前才这般柔软,“不是就方才分开了一小会儿吗?怎么会说好久不见。”
咏君夫人却没有回答他的话,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里满是眼前人,她抬手抚上了向亦白的脸颊,又点在他的鼻尖描摹过他的眉眼。
专注而清幽地说:“我以为自己早就不记得你长什么模样了,以为记忆里的你多半也只是我的臆想,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我在心中描摹的竟同你半分不差。”
向亦白的目光中终于露出了些许疑惑,“咏君,你怎么了?我们日日相伴,怎么会忘记彼此。”
“亦白。”那双柔软的手覆上了向亦白的眼睛。
她说:“醒过来吧。”
男人的呼吸一滞,咏君感到自己手掌下男人的睫羽轻轻滑下,是他闭上了眼睛。
他的声音依然温柔:“咏君,你在说什么,我好像听不懂。”
咏君欺身而上,用唇抵住了唇,跨越经年的吻却只是浅尝辄止,她掩住向亦白眼睛的手被拉下,男人唇珠嗡动却无法言说。
“我爱你不是假的,”咏君侧耳轻靠在他胸膛,听他的心跳,“我也知道,你是真的恨我。”
一个“恨”字,像是划破了无尽虚空的利刃,琉璃色的天与地都在这一刹露出裂痕,那其后是黑色的贪嗔痴念浓似磨不开的墨。
琉璃般干净的此间彻底崩裂,无数在灯火中行来去往的人脚步戛然而止,他们像是忽然从梦境中醒来,但还未彻底清醒,满脸都是迷茫。
然后他们突然反应了过来似的,齐刷刷地扯上了自己的头发,原本整齐的发髻被生生撕烂,大片的发甚至连带下了头皮,血流如注形容扭曲,每一个人都像在无声地嘶吼,他们发不出声音。
原本姣好的五官开始错位,圆张着的口里不断涌出漆黑的血水,唯美的纱衣迅速被鲜血浸染,腥臭的铁锈味四处弥散。
琉璃天在一瞬间跌入了地狱境。
程佰列凝眉低语道:“怪不得这里人五官明晰行为各异。”
“他们这是怎么了,佰列?”成百上千的人都在一瞬间把自己撕扯成一幅修罗模样,这么看都是惊悚可怖的人间炼狱。
宋柬直觉是可怕,可更多的却是难以名状的悲伤,这些人真的只是向亦白在幻境中捏造出来的吗,那他们为什么会痛苦得这么叫人感同身受?
“梦醒了,他们发现自己被困在十八层地狱里永无天日,所以疯了。”程佰列说着,低头看了一眼宋柬,后者盯着那些流血修罗难掩哀恸。
他蒙上了宋柬的眼睛,“别看了,马上就结束了。”
程佰列想自己果然是卑劣的,面对这样的人间炼狱,他却在暗自庆幸,庆幸回到过去重新来过的是他而不是他的师尊,他面前的宋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对他曾做过多少过分的事。这一场梦是程佰列一个人的,而宋柬不必承受梦醒的痛苦。
而那一处,向亦白拉住咏君手腕的手背已经绷出了青筋,五指甚至指节狰狞,但他的力道半分没有压在咏君的手腕上,只是极力自饮。
咏君继续道:“亦白你心里明白的,这里不是我的故乡,我出生在淤泥的深处,在暗无天日的深海底。虽说经年过去早已沧海桑田,我始终没能找到那地方。但无论如何,那儿都不可能变成这样美丽的仙境。”
“小尹……”
“我知道,困住你的不是什么我的故乡,我知道的。你也不要再欺骗自己了,好不好?”
咏君抽离了一些,冷静温和地与向亦白对视,仿佛任此间天崩地裂也不会打搅到她。
向亦白痛苦地皱起了眉,否定道:“不是……不是这样的,不是。”
“我没有……”
咏君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欠你一句对不起,太多年了,我一直在后悔,为什么我会是这样卑劣又懦弱的人呢?”
“为什么我既卑劣又懦弱却还要装作风光霁月地博你青睐?”她的声音终于不再那样平静,像是经日复一日的修炼而得以压抑的痛苦,并没在漫长的岁月中被削弱分毫,它们只是蛰伏着,一旦窥见破绽,便轻易就打破了她费尽心力才铸就的铜墙铁壁。
“明明我背负着永远不可能被你饶恕的原罪。”
“没有!”向亦白痛苦大声吼道,“不是!”
“别说了,你别说了……我求求你别再说了。”向亦白痛苦地跪在了地上,“姐姐……”
咏君果然沉默了下来,她还是没办法彻底狠下心来,可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她扫了一眼留在暗处的程佰列和宋柬,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
官方OOC小剧场
向亦白:我,望水宗宗主,一代大能画地成牢,痴情千年玉树临风,多么男一的人设……就是生错了剧本,我想和小尹姐姐幸福一生,我不要BE,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