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有人在吗？”
门外一道温柔的女声，听着像是许久未见，甚是熟悉。
慕邪松开灿思悟马尾上的小辫，回头望向大门，语气里满是惊异，“黎司姻？”
站在门口的黎司姻正淡然微笑着，黑直的长发绑成一个麻花辫，穿着件亚麻色连衣裙，手里捧着一个木头盒子，那是装黎衷梁的骨灰盒。
慕邪道：“进来吧。”
得了主人应允，黎司姻这才抱着骨灰盒走进堂内，她先是看了眼尚未收起的外卖盒，将眼底的诧异掩去，堂内的阵法亮了一下，她吓得连退了好几步，紧张地抿着唇，手指默默扣紧了木头盒子。
慕邪余光瞥见黎司姻害怕的举动，温声道：“别怕，你身上有阴孽，这阵法只是帮你驱除余祟，没有攻击你的意思。”
黎司姻点了点头，没见过这仗势，难免被吓住，抱着骨灰盒轻声说道：“小七爷，我可以把我爸爸的骨灰放在你这吗？吴警官说，是你把我救回来的，我想……”
“放我这干什么？我这是捉妖堂，又不是墓地。”慕邪及时打断黎司姻的话，不解地歪了下头。
回想着这些时日，骨灰盒总是半夜莫名掉下供台，黎司姻壮着胆子，重新开口，“小七爷上次说，要赎债，我不懂怎么赎债，但我不想让爸爸被那些脏东西欺负。”
看着骨灰盒角的破损，慕邪了然，随意躺坐在檀木椅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就是想让你爸爸早点去投胎？功德嘛，一换一嘛，抵完不就行了。”
听了这话，黎司姻两眼一亮，惊喜道：“那是不是拿我的功德给爸爸换就行！我换！”
慕邪两眼一弯，勾起一个好看的笑容，打开手机收款码，放在桌上推了过去，“当然可以，两张符纸，便宜不贵哦。”
收款到账的提示音响了一声，慕邪将手机收起，从椅子上起身，从桌下的夹层里取了张黄纸出来，拿着细毛笔，对黎司姻勾了勾手指，眼神指了指桌上的小砚台，“劳驾放点血咯。”
回想自己被鬼差欺负的往事，黎司姻咽了口唾沫，眼神坚定下来，将骨灰盒放在桌上，慕邪十分乖巧地将一枚新的小针推了过去，黎司姻看了眼小针，表情有些纠结，弱弱问道：“那个，有没有，刀啊。”
“……”
“灿思悟，拿把刀给她。”
灿思悟闻言走了过来，对着黎司姻的手掌，一道鬼气划下去，疼得黎司姻表情瞬间扭曲，灿思悟却只冷漠地抓着黎司姻的手腕，将流下的血滴进砚台中。
看着那血一股股流下，慕邪诧异地挑眉看向灿思悟，却见灿思悟无辜地回望过来，砚台里已经盛满了三分之一的血量，慕邪忙道：“够了。”
灿思悟哦了一声，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卷纱布，直接放在黎司姻放血的手上，“劳驾自行包扎一下。”
这下慕邪是真的没忍住，画符的手都抖了一下，警告地瞪了眼灿思悟，灿思悟视若不见地转身离去，只留还疼得龇牙咧嘴的黎司姻和慕邪站在原地。
慕邪悻悻笑了几声，歉声道：“别理他，他脾气怪得很。你，没事吧？我帮你？”
黎司姻惨白着脸摇了摇头，“没事，这样放血快！”
黄纸血字，一张阴德符就此画好，慕邪将毛笔搭在笔山上，回头一看，那姑娘已经单手将自己的手包成了粽子。
慕邪浅浅惊讶了一瞬，将两张符纸递给黎司姻，“这张是你的，放香台上。这张是你父亲的，压骨灰盒下。每日三炷竹立香，供七天，七天后两张符一起烧掉，把符灰单独装起来，和骨灰盒放一起。”
仔细听完，黎司姻点了点头，将符纸收进包里，开朗道：“谢谢小七爷！祝小七爷生意兴隆！”
慕邪伸手挥了挥，哭笑不得道：“谢谢。”
“对了，小七爷，我前几天在网上看到一篇帖子，说碰到了恶鬼的，找高人去收，我觉得小七爷你去的话，肯定行！”
慕邪正想说这些帖子都是骗人的，又听黎司姻道：“报酬很高的！都上百万了！”
挥动的手瞬间落下，慕邪抓紧黎司姻的手臂，沉声开口，“我突然也觉得我很行。帖子在哪，给我看看，我与恶鬼不共戴天！”
黎司姻将帖子分享给了慕邪，是个匿名帖，可信度不可考究。
帖子的标题是——忌！不要回头！
身后一阵阴风，慕邪只觉背后一片冰凉，回过身一张空白符纸贴在灿思悟额上，“好玩？”
灿思悟闷声一笑，扯下符纸，“还行。”
“想吓我？下辈子吧。”慕邪嗤了一声，重新躺回太师椅上，浏览起那则帖子。
帖子里说，他们这个协会叫“见鬼研究所”。
上周，他们几个会员按照书上的方法，试验见鬼十法，成功见到了恶鬼，却没能送走，被恶鬼缠上，如今六个会员里，已有两名遇害，会长便将他们剩余的四个人集结了起来，想找高人帮他们请走恶鬼，报酬丰富。
简单看了一遍，慕邪只觉得自己被耍了。
帖子里附上了见鬼十法的书籍照片，那本书慕邪也有，是当初慕绥买来给他做反面教材的，书中的十种方法，没一个正确的，用这些方法还能撞见鬼的话，不是方法问题，是人问题。
比如，慕邪试的话，就一试一个准。
当初慕绥看着慕邪身边站着的十只恶鬼时，差点没把眼睛垮到地上去，反面教材突然正面了，任谁都会怀疑自己的眼睛。
帖子下方是一串联系方式，这留下联系方式的人倒是个聪明人，很多数字都用五行八卦里的卦象代替，更离谱的是，居然还有道算数题！
【电话号码第四、五位数：一个绝减去一个灵再加上一个九宫乾卦等于多少！】
“……”慕邪舌尖抵了抵尖牙，掐指开始算题。
鬼记里将鬼物分为九个等级：气、雾、境、魂、恶、厉、魅、绝，王。
绝对应八的位置。
妖记里又将妖祟划作八个等级：兽、植、开智、灵、妖、魑、大妖、王。
灵便对应四的位置。
而在九宫中，乾卦对应的数字为六。
八减四加六，等于十。
把电话号码解出来，慕邪按下拨号键，刚响一声，对面便接通了电话，一道底哑的声音透过手机话筒传了过来，“喂？你是来保护我们的吗？”
慕邪挑了下眉，想起那天价收鬼费，清冷道了声，“嗯。”
“我靠！你声音听着好小，你真的会？你发两张照片过来看看？不然我不信。”
慕邪眼里的疑问都要溢出来了，好笑道：“我会不会捉鬼，看照片评价？”
那头嗯了声，一本正经道：“我看过英叔的电影好嘛！正经捉鬼大师都身穿黄色道袍，手拿桃木剑，姿势一摆！满满安全感！”
“哦。”慕邪眼皮耷拉下来，冷声道，“那你去找英叔吧。”
电话那头明显来了脾气，“啧！你给钱还是我给钱！我是金主！金主提点要求怎么了？一百万，你要不要吧。”
空气宛若停滞了两秒，慕邪道：“两分钟。”
电话挂断，慕邪一路跑到书房，灿思悟正在看那些古籍，慕邪扶着门框喘着气，调出网上某款大卖的黄色道袍，举给灿思悟看，“给我变这套衣服。”
灿思悟不明所以地扬指一挥，那黄色道袍便穿在了慕邪身上，又调了一张图，道：“还有这个，桃木剑。”
对比着那图片，灿思悟再次扬指，桃木剑也出现在了慕邪手上，慕邪一笑，拉过灿思悟走到院中，将手机交到灿思悟手上，指着拍照键道：“待会你就按这里，给我拍两张照。”
交代完后，慕邪一手比着剑指，一手执着桃木剑，抬起一脚，一副标准的道士姿势，眼神凌冽，“拍。”
咔嚓两声，照片定格。
刚拍好照片，慕邪便嫌弃地脱下黄色道袍，那道袍太过廉价，穿在身上磨得皮肤很不舒服，还有种奇怪的味道。
两张照片发送过去，对面迅速打了个电话过来，“我靠！我靠！我靠！！哥！你好帅啊！”
“哥！哥！哥！我相信你！我超相信你啊！！哥哥快来保护我！”
电话那头似乎异常兴奋，慕邪下意识地将手机拿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等那头安静了才将手机拿回来，“地址。”
似乎是忍不了那人的聒噪，刚拿到地址，慕邪便按掉了电话，用短信将卡号发了过去。
许是到账信息来得太快，慕邪看着卡上数字后跟着的那一串零，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嘴。
那哪里是聒噪啊，那分明是弟弟的信任与爱！
果不其然，不出半晌，就收到了另一条信息。
【陌生号码：哥哥你能现在过来吗？可以加钱！】
慕邪还保持着见鬼的表情，同手同脚地走回书房，将桌角的纸伞拿起，打开约车软件，输入目的地址，打了个车。
加不加钱无所谓，主要是他与恶鬼不共戴天！
宽敞的别墅前下了车，慕邪将纸伞搭在肩上转了一圈，低头看了眼卦盘，却见卦盘上的指针直直的指向自己。
“……”
慕邪额角一跳，手指轻扣，将卦盘收起，按下了门铃。
透过监控确认来人后，铁门缓缓打开，慕邪淡然抬脚走了进去。
一名十五六岁的高中生朝慕邪跑来，一把将他抱住，“哥！你可算来了！欸？你道袍呢？”
被问得有些心虚，慕邪尴尬挑眉，“那我，回去拿？”
高中生道：“不用！哥哥这么帅，肯定不穿也咔咔能打！我相信你！”
听了这话，慕邪表情更加不自然，悻悻笑了两声，这小孩说的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高中生没发觉慕邪的奇怪，只是拉着慕邪的手往里走，少年的声音总是充满活力，他道：“哥，我叫祁之昂，你呢？”
“慕邪。”
“慕ye？哪个‘ye’啊？”祁之昂宛若有问不完的问题，嘴里总停不下来。
“干将莫邪的邪。”
话音刚落，纸伞便是一道邪光微闪，灿思悟粗喘着气，脑海里闪过一道久远的声音，那声音同样在说：“干将莫邪的邪。”
“哦，干将莫邪的邪啊。”祁之昂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那你为什么不叫慕将啊？莫邪不是干将老婆吗？那叫慕将不是更厉害？”
“你话好多。”慕邪冷漠地扫了祁之昂一眼，祁之昂瞬间闭嘴，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名字的问题，慕邪小时候也疑惑过，慕绥说，这个名字是他问来的。不能改，如果改名，本就命薄的慕邪，活不过三岁。
据说，当初问名时，那张符纸上爬满了血痕，只写下一句——干将莫邪的邪。
纸伞抖动的幅度更大了，慕邪察觉到灿思悟的不对劲，将纸伞收了起来，手指在伞面上有节奏的点着，安抚着躁动的灿思悟。
可那安抚却只有虚无缥缈的作用，灿思悟艰难地喘着粗气，额角的汗浸湿碎发，他从未如此狼狈过，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眼里的瞳色飞速转换，时而深入黑渊，时而红如烈火。
一声声对话争先恐后地钻进他脑海中，灿思悟痛苦地抱着头，纸伞邪光闪得飞快，慕邪眉头蹙起，眼疾手快地将手放在祁之昂头上，拧向前方不让他转过来，冷静道：“给我详细说说你们见鬼的情况吧。”
祁之昂心大的嗯了声，开始给慕邪讲自己和朋友见鬼的经过，可慕邪的心思却不在他身上，只是担忧地看着怀中的纸伞。
……
“灿思悟。”契线里传来慕邪的呼唤，灿思悟额角的青筋渐缓，颤声回道，“我在。”
慕邪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纸伞渐渐平复下来，炸裂地痛感散去，灿思悟轻声回应，“无事。”
“……关键我们学校这都不停课！还好我打电话给我爸，让他把我和我朋友接回来，不然我迟早死学校里！哥，你觉得呢？”
手被牵着摇了摇，慕邪这才回过身来，啊了一声，应付道：“嗯。”
“嗯什么啊，我跟你说，那笔仙长得可恐怖了！哥，你要是看见她了，就一剑把她灭了！她杀了我两个朋友！！我与笔仙不共戴天！！”
祁之昂说得义愤填膺，慕邪这才听出了些不对劲，“等等。你说，笔仙？见鬼十法里，有笔仙？”
祁之昂嘿嘿一笑，“没有啊，我也没说见的鬼是见过十法里的啊，我们就是把那些方法综合了一下，玩了笔仙，然后就、就这样了……”
慕邪只觉一阵头疼，合着这群高中生拿着一本没用的见鬼十法，自行研究出了正确的招鬼方式！
他到底是该夸他们聪明，还是心疼他们邪门啊。
整理了一番思绪，慕邪试探开口道：“所以，你们说的那只恶鬼，其实是笔仙。而那个恶灵笔仙，并不在这里，还在你们学校？”
祁之昂点了点头，“没错！”
暮色挂了下来，慕邪扶额无奈道：“明天去你学校。”
励城二中是所封闭式学校，一月放一次假，且能进学校的只有本校教职人员和学生，学校是沪都一众上层资本合办的，里面的学生除了成绩好的，剩下的就是一些公子小姐，可谓是一所行走的资本名录。
在经历了一通入校假想后，慕邪终于做出了妥协，穿上了励城二中的校服，挂着虚假的笑容，在祁之昂和他的朋友面前，演示了一遍问好，“嗨，我是新来的转校生，我就慕邪，请多多关照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