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下。
瞿时念一身管家式燕尾服, 身躯颀长,勾勒出流畅线条,一丝不苟地系着衬衣纽扣, 看上去无比严肃且神圣。
陆岐琛滚了滚喉结:“我爱人确实与这位管家很相像。”
瞿时念:“……”
那双琥珀瞳在光照下如同宝石,有着伊丽莎白也惊叹不已的美貌。
只是她没想到,外客直勾勾的眼神像在拉丝, 怎么还觊觎上她宫中新来的管家了?
伊丽莎白不悦道:“阁下,您刚刚不是说很爱孩子的另一位父亲吗,还是男魔都这么水性杨花?!”
陆岐琛:“?”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真是他老婆。
他倒是擅长装模作样,玩味且沉声道:“都怪管家先生简直和我家小崽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
瞿时念伤脑筋。
怎么又是这个离谱的剧情?
他看了眼崽崽, 又将视线移回陆岐琛身上,仿佛在问这孩子究竟是什么时候跟来的?
陆岐琛搂住儿子肩膀的手一捏。
下一秒。
豆沙包瞬间意会,迎面扑来,使出不知从哪学来的演技:“管家叔叔真的跟父亲长得好像哦!”
在惯性下,瞿时念一下抱住了崽崽,而后托起那小屁股, 听到小奶音凑往他耳边道:“念念爸爸要接住戏。”
瞿时念的无奈中充斥着宠溺:“小客人想爸爸了?”
豆沙包点头:“特别特别想。”
伊丽莎白听到这话,满心不是滋味, 戴着白手套的双手交叠于胸口, 露出了心疼的神色:“可怜的莱恩。”
公主优雅地走往宫中喷泉,潺潺流淌的泉水泛着磷光,鸟啼不歇,闭上眼,双手合十,在此虔诚地为可爱的小恶魔崽许愿。
身后。
瞿时念被一只显露青筋的手伸来揩油, 瞪向陆岐琛, 眼神不停安分, 劝他老实一点:“请自重。”
陆岐琛瞥了公主一眼,话是说给对方听的:“管家先生叫什么名字。”
瞿时念随口胡诌:“西蒙。”
“真巧,我家小崽的另一个父亲也叫西蒙。”
陆岐琛神闲气定又说,“阁下真没有做过抛夫弃子的事?”
瞿时念:“……”
结束许愿的伊丽莎白:“……”
名义上的主仆都挂不住面子了。
忽然,远远地跑来了一位宫中魔女,神色紧张地行了礼,再捂住嘴往公主的耳廓道了句话。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而后吩咐道:“西蒙,陪两位客人好好逛一逛。”
瞿时念颔首行礼:“是。”
而后。
伊丽莎白提起裙摆,神色稍有匆忙,快步朝城堡方向离去,没多久后消失在眼前。
瞿时念的视线落在那落叶积满的方向。
他正要放下手掌,倏然,一股温柔的力道牵过了他的手,掌背朝上,触碰过冰凉泉水的掌心覆盖在上边。
陆岐琛立在他身前,垂着眸,盯着那落下淤青的痕迹,指腹若有似无地摩挲:“痛不痛。”
豆沙包也凑过来,垫着脚尖,往爸爸的手背上呼气:“呼呼就好了。”
一瞬间。
在地牢被天降石块砸中的痕迹仿佛消失了。
瞿时念本该是感动的,可立在楼台护栏前的心情再次翻涌,一想到崽崽也出现在巨龙的记忆中,必然偷潜地牢,冒着无法言说的危险。
他几乎猜到是这孩子偷跑下地牢的。
瞿时念抽出手掌,用着不带商量的语气:“先捋一捋计划吧。”
陆岐琛:“?”
计划吗。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可他盯着移开的手掌,像被泼了冷水,被没由来的疏远弄得有点懵了。
不等他回话。
豆沙包举着小手抢先发言,邀功似的说:“在公主面前卖惨,求她帮豆沙包预言治病的办法,到时候就能变成人类小朋友了!”
瞿时念深吸口气:“有更好的办法。”
陆岐琛:“什么办法。”
“历任魔王也在城堡里,”瞿时念有条不紊道,“利用他们的身份才是最快弄清封印法则的途径。”
陆岐琛:“……”
这不一样。
他试图尽快扭转老婆的计划,低音炮里揉了复杂:“看病还得对症下药,总得让崽崽亲身体验一下。”
“如果又需要冒危险呢?”瞿时念不自觉语气泛冷,“没道理有更好的方法非要避开。”
陆岐琛没法多说:“那我不想呢。”
“你总是这样。”
瞿时念深吸口气:“那两个领主还说了什么?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陆岐琛哑火。
从没哪见过这么咄咄逼人的伴侣。
他俩互相揣着你不捅开我也不说破的心思,目光碰在一处,这些天互藏的情绪顿时被扔进油锅里炸开了,烫得方寸大乱。
豆沙包左瞅瞅、右瞧瞧,突然害怕极了:“爸爸不要吵架好不好哇,豆沙包不想你们不开心。”
两个奶爸冷静了下来。
可耸峙在双方之间的矛盾,又怎么是三言两语间就能解决的。
瞿时念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垂下眼睫,一眼觑见婚戒周围不甚明显的小痣,心尖漫起一股虚无的妥协。
他只好装作视而不见,勾了勾那修长的手指:“……抱歉。”
陆岐琛也学着他抽出手:“那就先这样吧。”
撂下语意不明的话,他力道不小地牵走豆沙包,任由那孩子再委屈挣扎也不管不顾,很快消失在不远处。
瞿时念抿唇不语,在明艳的光照下怔忪不已。
小鹦鹉钻出脑袋,试图缓和氛围:“主神大人不要伤心,您爱人肯定是知道变态石头暴露了,所以要分道扬镳呢!”
瞿时念蜷着指尖,可是那家伙刚才真的很凶。
另一边。
陆岐琛把臭屁孩子带往城堡,不知费了多大的劲,父子俩也全然是互相置气的氛围。
豆沙包迈着小短腿不停走:“爸爸刚才也太凶了!”
“真的?”陆岐琛曲起修长手指蹭了蹭后颈,“还不是崽崽自己瞎跑!”
豆沙包又被甩锅了:“怎么能这么说哇?”
陆岐琛头疼道:“崽崽肯定让念念爸爸特别担心。”
“……”
豆沙包鼓着小脸很生气,两颊红如番茄,撒开腿往迎宾甜品区域走,“那也不是豆沙包一个人的错!”
小孩子心性就是容易情绪不稳。
陆岐琛紧跟其后,生怕把孩子跟丢了,眸光却不住地往窗外瞄去,不知瞿时念有没有被他惹得不开心,更担心计划之外的意外发生。
他不能让瞿时念跟年幼的自己见面。
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陆岐琛单手插兜,看似慵懒地候着崽崽,从窗外照入阳光,城堡迎客区的餐盘徐徐生辉,上边摆满了乳酪、干果、脆饼……都是小屁孩爱吃的玩意儿。
豆沙包双手捧起大薯饼,吃的那叫一个嘎嘎香。
在他们头顶上,魔女们行动如燕,手提扫帚来回飞翔,穿梭于城堡中的楼层,不知道还以为是特殊演出。
豆沙包仰脸问爸爸:“魔女们是在找什么吗?”
陆岐琛随手往嘴里扔了颗果仁:“找小魔王。”
“可是豆沙包就在这里。”
“不是崽崽。”
陆岐琛若有似无地瞄向公主寝屋,心知魔女们寻找的自己就藏身在床下,“她们在找路易斯。”
听到这话。
豆沙包盯向新鲜出炉的糕点,不住地舔口水,压根没仔细听是路易斯还是烤面包,把爸爸的话忘在脑后了。
陆岐琛:“……”
远处古老的钟声敲响,他心知距离年幼时的自己被找到不算久了,却不可避免有种不妙的直觉。
仿佛已成定局的巨龙记忆也会被左右。
“嘭——”
巨声响彻了整间城堡!
在场的恶魔宾客们全都放下手中酒杯,瞠目四望,陆岐琛也凝起眉,指尖点了点餐布,不记得记忆里有过这么件意外发生。
身后走来三位恶魔贵族。
陆岐琛别去脸,见那三魔仿佛共用同一张脸,嘴巴大得能塞一箩筐鸡蛋,满脸惊悚地仰脸望向楼上。
“我就说公主誓死不想联姻,这不又在发癫了嘛。”
“请礼貌一些。”
“吸血鬼啥时候礼貌过啊!”
这仨怪奇葩的。
陆岐琛单臂夹住崽崽,抬步要往前走,三个贵族恶魔互相打量,发现了这不就是那位被公主盯上的奶爸帅魔吗!
“帅魔留步。”
那位暴躁魔伸出魔爪,挡来身前,陆岐琛面色冷淡地垂眸问,“有事?”
“冒昧打扰,能不能告诉我们你和公主殿下聊了什么?”
陆岐琛:“怎么。”
“这对我们很重要!”
不是很懂。
陆岐琛手臂下拎着个贪吃崽,绕过他们要继续走,却被稍微礼貌的那位恶魔贵族叫住了:“劝您别上去围观,公主殿下为情所困,别说是预言能力,就连情绪也很不对劲。”
陆岐琛听着新鲜:“还有这种事?”
“是啊,你这种已婚的恶魔可别上前自找没趣了。”
暴躁魔打了个响指,跟狂炫小蛋糕的豆沙包对视一眼,题外话地夸赞一句,“哇,这位小恶魔如此可爱,另一位父亲肯定也很貌美吧?”
豆沙包鼓着腮帮子:“谢谢夸奖,但是说话可以找找重点吗?”
三个恶魔贵族:“……”
他们竟然被年幼的小恶魔崽崽吐槽了。
啊。
气鼓鼓的也还是好可爱呢。
恶魔贵族们互相通气,像是进行了一场会议,最终像发布重要讲话,字正腔圆地说:“公主本来就不想联姻,要不是因为万魔之王大驾光临,早就大发雷霆了。”
“她现在只会找管家出气,你刚才不是跟那位新来的管家眉来眼去吗,还是别引火烧身了吧!”
陆岐琛不发一言,沉着脸借过,只有可爱的豆沙包传来冷冰冰的嗓音,“我和爸爸这就去飞蛾扑火啦!”
恶魔贵族们:“……”
真是恋爱脑的一家。
一路往上。
陆岐琛疾步踩上楼梯,咚咚作响,与整座城堡中沉重琴键落下的旋律对上节拍,如同悲怆的奏鸣曲,在暴风雨前夕落下它的轨迹。
不对。
所有的当下都偏离了他记忆中发生过一切。
明明宾客们无不缺席,不久后就该进行晚宴,他的父王和母妃屈尊至此,为的是等候伊丽莎白公主进行血月之夜的预言仪式。
反正记忆中没发生过公主打碎物品的意外!
陆岐琛面色阴沉,脚步停在公主寝屋外,听到豆沙包担忧地问出声:“是不是没办法用预言能力给豆沙包治病了?”
陆岐琛的额角冒出青筋:“不是。”
只是。
接下来要想忽悠公主的难度加大了,以及,不清楚还会有什么意外在等着他们。
“按理说这是魔龙的记忆。”
巨石兽藏身于戒指处,就连它也没忍住开了口,“不可能会发生记忆之外的变动啊。”
豆沙包好奇张望:“谁在说话哇?”
巨石兽:“是我哦小殿下!”
豆沙包:“!!!”
陆岐琛一时只顾得及不远处,风声鼓动的楼台,走来了颀长清瘦的身影,逆着光,同时笼罩了朝晖和清冷,以及还是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瞳。
陆岐琛微怔。
但瞿时念掠过了他,连同他们捧在心尖上的崽崽,擦肩而过,径直走往公主殿下的寝宫,曲起手指,轻叩了叩。
“嘭——”
那门打开又关上了。
紧接着,那昂贵材质的门也挡不住,摔东西和咆哮声此起彼伏,像是迎面遭了一番咒骂那般!
门外的豆沙包听得委屈,扁了小嘴巴,抱来腿根晃来晃去:“爸爸,你不可以不救念念爸爸哇。”
陆岐琛啧了声。
这种互相打乱剧情的方式难道叫做相爱相杀?
他凝眉撞门入内,胳膊肘红了个角,满腔怒气堵在嗓子眼,冰冷冷的眸光如同蓄势待发的箭矢。
他没看清里边的情况就冷眼道:“别伤害我家小崽另一位父亲的——”
当看清里边离谱的画面后。
他哑口无言地咽下了“替身”二字。
眼前。
瞿时念没有受到任何皮肉之苦,劝阻公主殿下别动肝火,而受害者无疑是打碎了昂贵花瓶的伴蛇者魔女。
陆岐琛:“……”
瞿时念:“……”
眼神一触即分。
身前是跪地忏悔的魔侍女,伊丽莎白脸上涨红,手中的小皮鞭挥打墙面,啪嗒响个不停:“你竟敢斗胆预言独眼想退婚?!真是不要命了!”
独眼?
陆岐琛向瞿时念眼神求助:“联姻的吸血鬼?”
瞿时念端正身子,移开了目光,像是不欲搭理人时的高冷布偶猫。
陆岐琛:“……”
生气了?
他在喷泉那会儿真这么凶啊。
男德是男性在恋爱中应该遵守的道德准则,这点通用于人族亦或是魔族,哪怕是魔王也惭愧无地。
“那个。”
陆岐琛打断眼前的混乱,公主教训魔女,还让他家孩子的爸陷入境地两难,这叫个什么事儿。
“咱就是说,”陆岐琛不知哪来的一口人类语气,“有什么事不能坐下好好商量?”
伊丽莎白似是要鲨人的眼神横来。
可紧接着。
因眼前的帅魔太过高颜值,那股流窜在心口的烦躁不再,原地消失一般,她的情绪也紧随着稳定下来,像是弯起了笑容:“阁下怎么带莱恩过来了?”
陆岐琛对着身侧的自家伴侣抬下巴:“来追妻。”
瞿时念头疼欲裂。
伊丽莎白又瞄一眼身旁,新来的管家真是玉树临风,平复了所有的躁动,她戴着白手套的手指理了理领口:“伴蛇者先退下吧。”
年轻版魔姨磕头谢恩,匆匆离开公主的寝室,不忘关门。
伊丽莎白清嗓了声:“抱歉,今晚的宴席只能往后推了,就算是魔王陛下在也没办法改变这件事。”
陆岐琛:“……”
你们家族在三百年后消失是有原因的。
瞿时念敬职得如同真正的管家那般,递去手帕,为公主擦拭染上灰尘的手套。
伊丽莎白不住地打量他:“西蒙。”
瞿时念眼睫低垂:“在。”
伊丽莎白不过多看了几眼,忽然,凭借强烈的预言感道:“你是不是曾经失忆过?”
瞿时念动作一顿。
连同立在身前的陆岐琛也暗下眼眸,警惕地攥起拳头,紧接着,伊丽莎白朝他直视而来:“阁下的妻子会不会就是失忆前的西蒙?”
“或许。”
“今晚你们可以在阁楼那件寝室同房。”
瞿时念:“?”
陆岐琛:“???”
两个奶爸陷入了迷茫。
只有始终黏在爸爸身后的豆沙包,手指抵在脑袋上,眼珠子转了转,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公主姐姐。”
伊丽莎白弯下身:“嗯?”
“你的意思是不是,”豆沙包大胆猜测,“只要西蒙叔叔是我的爸爸,等他们顺利睡觉觉,就可以帮助莱恩的可怜一家啦?”
伊丽莎白笑吟吟道:“是呢。”
两个奶爸:“?”
他俩竟还不如崽崽的脑回路清晰。
伊丽莎白在气头上,无非是自己的感情坎坷,任性地撮合两个养眼的客人和管家,还下命令——
“只要今晚发生一些愉快的事!”
“本公主就答应你们!”
两个爸爸:“……”
这闹着别扭呢。
他俩今晚怎么可能会做些爱做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