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原本只是阴天而已，一脚踏进去后，整个世界陷入黑夜。回头看哪里还有什么围墙和蔷薇，只有鬼影重重的密林和厚重的白雾。
卢梦龙冲前努努嘴，林凤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老洋房变成了高大的建筑，样子看起来挺像纽约中央车站的。门口竖着不锈钢牌子，上面几个大字被青色LED灯照亮：冥府驻沪办事处。
林凤黯啧啧称奇：“他们这是请了外籍设计师了？”
“哦，鹿鸣跟我说，新上任的驻沪办事处领导之前是留学生，宾州大学建筑系毕业，在纽约开业。退休后回国落叶归根。造这儿花了5兆忆冥币，又动用了几万失业鬼差的劳动力，一下子盘活了江浙沪皖四地如一潭死水的冥界经济，还解决了电脑普及后，大量鬼差的失业问题。冥府中央银行放贷放到手软，开心地合不拢嘴。于是这些年，冥府驻各地办事处都在大兴土木，建筑学毕业的死亡者，如果不想投胎的，再就业就很方便。”
林凤黯又看了看这建筑，觉得作为冥府办事处，设计成车站也挺符合的。毕竟巨大流量的亡魂从这里办手续中转，该受罚受罚，该投胎投胎。还有不用受罚也不想投胎的，就需要登记申请留任。
魂来魂往没有停歇，既非起点也不是终点，设计成车站倒也点题。
不过卢梦龙并不是来这里游览的。
刚往生的亡魂浑浑噩噩，并不在意大厅里突然出现的两人，但鬼差立刻察觉到了两位神祇突然出现。他们敬畏地偷偷望着熠熠发光的神祇，低头窃窃私语。很快就有差头去向上级汇报了。
林凤黯打量着四周，本想跟龙哥说这里的设计还不错，而且亡魂列车的款式竟然跟现代高铁差不多。只不过这些列车走的不是铁轨或磁悬浮轨，而是亡魂专用通道。
“幻黎神君、元阳帝君，小人不知二位到来，有失远迎。”
卢梦龙转身看见身着西装三件套梳着大背头的男子向他们走来。这栋恢弘气派的候车大楼就是此人设计的。
相比之下，身着夏威夷衬衫加破洞牛仔裤脚踩乐福鞋的卢梦龙和印花T恤衫加百慕达短裤趿着凉鞋的林凤黯宛如两个误入高档晚宴的度假客。
“我们是过来找人的。”卢梦龙对男子莞尔一笑，“不知您怎么称呼？”
“小人在世时姓王。目前暂任冥府驻沪办事处主任。”
“王主任，现在候车厅就是喝孟婆汤的地方了？”
王主任点头称是，并向卢梦龙介绍道：“这位就是咱们这儿的孟婆。”
孟婆是从酆都总部刚调任过来帮助新主任开展工作的，和卢梦龙算是老熟人了。卢梦龙前世有好几次托生在普通人家都是喝她的孟婆汤。她看起来是年轻美颜的妹子，其实是个暴脾气的千年老孟婆。不肯喝孟婆汤的鬼魂通常都会被她揍得很惨，以至于投胎后，会表现出各种先天不足。
“何美女好久不见呀！”卢梦龙冲她挥挥手。
林凤黯立刻表情管理失败：什么何美女？他不美吗？龙哥怎么又去看别人了！还对着她笑！
卢梦龙笑着掐了林凤黯一把，不准他口不择言。
何孟婆对白龙神可是印象深刻，毕竟曾是天地之主，就算背负罪业落入轮回，依旧是风光霁月的人物。只是每次命运多舛，让她也唏嘘不已。
“终于再见面不是给你灌汤喝了。”
卢梦龙看了看她手里的SMEG电热水壶，随口问：“这汤的配方还是那么难喝吗？”
“不难喝婴儿出生怎么能哭得出来呀！”
林凤黯有点惊恐地缩了缩脖子，这味儿他想起来就想吐。找回了往昔记忆对他而言一点都不好，他不想知道自己过去干的蠢事，也不想回忆龙哥最后跟后初晦那个混蛋一起过日子的那几辈子。他犹豫着问：“有没有可以选择性失忆的？”
卢梦龙不解的看向林凤黯，“鸦鸦你想忘记什么？我可以帮你的。这汤太难喝了……”
林凤黯尴尬地笑着说：“没有，我就随便问问。”
何孟婆把热水壶交到扶手手里，陪着两位归位的大神一起逛车站。
卢梦龙是要找负责投胎的，但是投胎也是分级别的。何孟婆听到卢梦龙要打听的人后，回答：“呀！这两位可不是我们这种地方政府或酆都这种管理人上人的机构定夺的。他们归东岳那里管的。”
“找泰山府君？”
何孟婆点头。东岳那边主要负责顶星的人中龙凤和下凡神兽的安排，她本人是隶属于酆都的公务员。
“不过我有熟人在那里上班。”何孟婆用王主任的工牌刷了两张特等座车票交给卢梦龙和林凤黯，然后又噼噼啪啪发了一串地府钉钉通知她那个在冥府最高职权机构做公务员的朋友来接两位贵宾。
林凤黯坐上堪比高铁特等座的沙发椅上，嘴里喝着0度可乐，忽然问：“龙哥，你相信他们？”
“我没有相信他们，但是我相信他们非常希望我们能解决问题尽快离开。”
林凤黯耸耸肩，反正对他来说，这里一切都不是问题。他发一发威，冥府就要生灵涂炭，等年终KPI的时候，倒霉的是他们自己。
半个小时后，列车稳稳靠站，广播里的女声用动听的普通话播报：“终点站东岳泰山到了，请乘客全部下车。祝大家路途愉快。”
林凤黯把喝完的可乐交给乘务员，肆无忌惮地打了个嗝。卢梦龙拉着他走上站台，只见两名童男童女举着两捧红艳艳的曼珠沙华，身后两个中年人拉着黑丝白字的横幅：欢迎新天宫领导莅临东岳冥府参观指导。
一位同样穿着西装三件套打理的一丝不苟仿佛黑执事的年轻男人冲他俩笑着。
林凤黯看着这如同挽联一般的横幅嘴角抽了抽，一挥手变成红底白字，这才心里舒坦了点。他们才归位多久，这边就给上挽联了？！
黑执事尴尬赔笑脸：“那什么，咱们这儿不是不兴红色横幅么，只临时能弄个黑得凑合凑合。”
卢梦龙：……的确够凑合的。还不如不弄呢，跟挽联一样……
黑执事自称东岳企划部主任。
“企划部？”
黑执事顿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我这不是才去人间投胎了一次回来，现在做冥府公务员也要下基层体验，就是投胎做一次人。在日企当了几十年社畜，习惯还没改过来。”
卢梦龙抬抬眉毛，“お疲れ様です（辛苦了）。”
黑执事没想到白龙神还会来这一招，立刻破防，非常狗腿地跟着美若冰雪的白龙神，很快就被套了个底朝天。这段日子泰山府君去须摩提③度假了，东岳冥府目前由廖叔安处理日常工作，而负责VVIP投胎工作的是鬼王薛礼。
“薛礼性格豪爽，力大无穷，一箭射五甲，三箭定天山。就是比较死心眼，还有点记仇。”
林凤黯吃了一惊，“竟然是他？”
卢梦龙也想说真是冤家路窄。今天少不得要闹一场。
薛礼做人时也算官宦之家，只是时运不济，出生于乱世，改朝换代，父亲只能罢官回家种地。薛礼小小年纪就过起务农生活。穷人能拼的只有命，薛礼活着的时候，就是靠着不断玩命才走到贵人面前。而在朝堂上，薛礼这个没有背景没有关系的人，又一直都是背黑锅的最佳人选。他的一生起起伏伏，凭借一己之力，靠着玩命换来家族的富贵荣华。
“这样的人才，我们府君自然不会错过。VVIP的投胎工作目前都是他和包大人轮值。”
林凤黯眉头紧蹙，这个人是真硬汉，赤手空拳打天下。只是脾气太耿直，反而不好对付。
正说着话，还没走到大殿前，已经有一行人站在门口迎接他们。
阵仗有点大，卢梦龙并不习惯这样引人瞩目夹道欢迎，硬着头皮满脸笑容走过去。
迎接的正是廖叔安。此人活着的年代委实久远，没留下什么具体佐证文字，卢梦龙那十次投胎里，5次是东岳安排的，5次是酆都安排的。期间那么多官员来来回回，稳坐钓鱼台的一直是廖叔安，可见他绝非凡品。
“呀呀呀，时隔千年，小神再次目睹幻黎神君天人之姿，实乃三生有幸。”
卢梦龙莞尔，客套道：“代府君客气。千年不见，别来无恙。”
“岂敢岂敢，小神区区一介僚佐，不敢自称代府君。白龙神此番回归，不仅风采不减当年，反倒更胜一筹。小神能有幸一睹天人之姿，也不枉苦守这阴寒清冷之地千万年了。”
林凤黯翻了个白眼，这彩虹屁一时半会儿吹不完了。
廖叔安看了一眼跟在卢梦龙身后一言不发臭脸的大高个，心道原来传说中的金乌是这样的人物。他只有在看白龙神的时候，眼神才温柔缱绻，其余时间都是一脸：你们这些愚蠢的两脚兽。
卢梦龙也不跟他废话，只说这次来是想来看一下一位故友的生死簿。只是故友身份特殊，不归酆都管理，所以来这里叨扰大家。
“啊呀，哪里是叨扰。我们要感谢领导愿意来这阴气缭绕的地方莅临指导。”
卢梦龙觉得这也太顺利了点，他当年余威不但犹在？
不，这只能说明地府在他这几次投胎问题上手脚不干净，所以见到他如今回归神位，不得不上赶着讨好。
于是很快地，一位负责日常文书的小书记员就被抓到大殿里，给卢梦龙查询生死簿上的命运安排。
小书记员抖抖霍霍地对卢梦龙说：“需要……需要白龙神想着那位当事人，将手放在这块暖玉上。我们才能在几万万人种寻到确切目标。”
卢梦龙看了一眼玉石。小书记员立刻说：“这是新的，怕白龙神用不惯黑曜石，特地拆了一块暖玉。”
卢梦龙料想是自己杀名在外，故而对他璀然一笑，“别紧张，我不吃人更不吃鬼。”
小书记员涨红了脸，拼命点头。
身后的林凤黯脸又垮了。龙哥怎么又对别人笑！这唯唯诺诺的小书记员，青白着一张淡而无味的鬼脸，有什么好看的。他立刻揪紧龙哥的衣摆。
卢梦龙转头问：“鸦鸦怎么了？”
林凤黯撇撇嘴，无奈站在一边，只能死死盯着小书记员干活。吓得这年轻鬼吏一连好几次输错了代码。
“笨死了，代码都敲错。你们系统也忒落后了。”他一把拉开小书记员，大马金刀地坐下，开始敲代码，噼里啪啦十指翻飞，更新了系统算法。
卢梦龙笑眯眯地看着爱人。
其他人瞪大眼珠看着怪物。
怪物就是敲代码敲出残影的林凤黯。
林凤黯干完活，把姜映卿的生死簿投屏。
果然，卢梦龙没猜错，按照他的命格，需要再等一个甲子才能再转世到一个顶豪家族，过完波澜壮阔的一生然后回归神位。
“一来一去要一个半世纪。”卢梦龙对廖叔安说：“虽说如今天上和地下时间流逝的不相等，可等一百多天也太漫长了！我家小朋友怕是耗不到就会陨落。”
好家伙！一百多天就天陨落。你家小朋友新神回归，气运都强着呢，想死都不那么容易，等1500年都不是问题。就知道你们是来搞事情的。
廖叔安嘴角抽抽努力保持微笑。
小书记员小声说：“可以替换命格……只是会缩短阳寿，对……”
“住口！”只听得一声大喝，小书记员吓得躲到了桌子底下。
卢梦龙：……吓老子一跳！
林凤黯瞬间炸毛，乌黑的鸦羽巨翅啪的打开，把桌上的摆件砸了一地，连投屏都摔出去碎了。
廖叔安拍拍心口：“老薛，你别老这么一惊一乍地好不好，过去的老班、现在的老包都没你动静这么大！”
卢梦龙安抚地摸了摸小书记员的脑袋。白龙神身上清雅幽扬的沉檀龙麝留在了他的脑袋上。小书记员感动地热泪盈眶决定近十年就不洗头了。
林凤黯立刻把龙哥拉进自己怀里用翅膀圈起来。他直觉有危险，要把龙哥护起来。
廖叔安眼皮狂跳，看着满地碎片，祈祷可不能打起来，刚装修完没几天，又要填报销单了，冥府中央银行的贷款还在还呢！
薛礼迈着沉稳的步子冲到他们面前，一把夺走暖玉。
“凡人生死，自有其规律。自己种下什么因，就会结出怎样的果。白龙神刚回归神位，就又想逆天而为了吗？”
这就很不给面子了，既拉出苍珀的往事出来鞭尸，又骂了卢梦龙不遵守规则，徇私舞弊。
林凤黯听不下去，反唇相讥：“这样的事情你们做得少了？圣天子百灵相助，大将军八面威风④。你们对待普通凡人和帝王将相得气运者的态度一样吗？现在拿这套说辞来糊弄龙哥？要不要脸？是欺负我们初来乍到，不懂你们的猫腻吗？”
薛礼还没来得及发作，廖叔安按耐不住赶忙阻止林凤黯再说下去。
“金乌大人！元阳帝君！我的帝君啊！”廖叔安一把握住林凤黯的手。
林凤黯这里还牢牢抱着他的龙哥不放手，翅膀也没收回去。乌黑油亮闪着虹光的羽毛根根支棱着，准备看谁不顺眼，就箭一般射出去，结果谁的性命。
好在这一屋子鬼差，都已经死过了。这要是命门中了一箭飞羽，就是魂飞魄散。也就没啥以后了。
林凤黯嫌他拉得太紧，一把甩开廖叔安的手。
卢梦龙这时踮起脚拍拍鸦鸦的狗头，“别闹，吓坏人家。到时候都说我们天宫的人仗势欺人！”
“哎哟，我的幻黎神君，岂敢呐！这里没有嚼舌根的人！”廖叔安说着狂对薛礼使眼色。
薛礼在东岳供职这些年，各种事情倒也没少遇见。虽说这里只负责帝王将相甚至各路神仙下凡后的生死，但正是因此，情人往来、权利斗争更显艰难。地方地府虽然每天人流量惊人，但劳苦大众，哪里会有人特特来打招呼。就算来闹，也都是小角色。而东岳这里就不好对付了，过来的人哪个不是有头有脸权势滔天的。他和老班轮值都应付不过来。偏偏这个廖叔安是冥府第一和事佬，恨不能把一锅清水搅浑，看不出本色才好。
卢梦龙见薛礼被上司按着不让说话，梗着脖子面红耳赤，也不见软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挣开林凤黯的胳膊，整理了一下花衬衫，径自走到薛礼面前，说：“薛大人，本君并非有意为难你们，只是啊，你们给本君算一笔账。”
卢梦龙笑吟吟地摊开双手，空气中的水分子瞬间聚集到他手中行成了一面水镜。不需要任何咒语直接操纵元素的能力的确很可怕。
“不好意思呀各位，投屏的屏幕被鸦鸦不当心摔碎了，大家就凑合看看水镜吧。”
水镜恍若一面两端都可见的透明屏幕，悬在半空之中，里面展现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当年苍珀被天罚堕入轮回，从第一世起，地府就将原本该属于他的运势匀出来，给那些过来打招呼的各路神仙开绿灯。气运的总量是恒定的。而苍珀乃是天帝，就算堕入轮回也拥有无可比拟的气运。然而卢梦龙这十次轮回，不但晚点迟到，还是个大非酋。以至于穷奇为了不让他一出生就因为残疾而受到虐待或遗弃，造出了龙影，于是也被打入轮回里。
所以原本属于他的气运投到哪里去了呢？
林凤黯冷笑着敲了一遍代码。水镜上展现出一长串名单，分布在各朝各代，各种名人名仕帝王将相。
薛礼瞪大了眼睛看着后台数据。他没想到天帝的气运是被这样当做筹码一点点卖出去的。显然这地府做这生意是驾轻就熟。失势天帝成了无依无靠但带着满满欧气的待宰羔羊，十世轮回，薅的羊毛只会多不会少。
毕竟投胎气运这种赢在起跑线上获得开挂道具的能力意味着成功的一半。
“我呢，原本是想找着这帮人一点一点讨回来的。毕竟非亲非故地，平白让人占了便宜去，那我这天帝岂不白当了？”
廖叔安满头冷汗点头哈腰地连连说对。
“我呢，现在最不差的就是时间，花千年时间慢慢要回来，也挺有意思的。”
薛礼一听大声喝止：“幻黎神君，我刚看了名单，其中有几个早已脱离人世，回天庭赴任了。如何能讨要回来！”
“哦，所以天庭的人，借你们之手，占用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你们不敢要回来，我就得跟着吃闷亏？”
薛礼狠狠瞪了廖叔安一眼，这老家伙身居高位这么多年，缺德事儿没少干。烂摊子反而砸给他这个背锅侠。薛礼感受到了来自天宫的威压。被抽取水分子的干燥空气凝固着，让习惯了阴冷黑暗潮湿环境的鬼神们极为难受。
下一刻，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林凤黯身后的黑色羽翼猛地张开，尖锐的鸟鸣出现在宫殿屋顶。他的眼珠缓缓变成金色，手心中一轮金色光轮猛然飞跃上空。
自开辟以来，就未被阳光照射过的阴暗世界首次沐浴阳光。
光，本是佳美的，眼见日光也是可悦的。⑤
然而在冥府，光却是可怖的，眼见日光是要命的。鬼已经死过了，剩下的只能是灰飞烟灭。卢梦龙看着几个虾兵蟹将直接被日光送走，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喊了一声：“鸦鸦。”
林凤黯收回日轮。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跟他没啥关系。
躲在桌子下的小书记员劫后余生一般抱着桌腿哇哇大哭起来。
卢梦龙低头看了一眼，“看你们把孩子吓得！”
廖叔安捂着脸的手漏出一条缝，观察了一下，发现不但阳光没了，连空气里的水份都回来了。于是廖叔安清了清嗓子，开始继续他的和事佬事业。
薛礼这次是真被气到了。他知道地府理亏，也明白在这件事上，他被蒙骗了很多年。
大约是一千四百年前，他过来接替已经轮值百来年的老班。当时老班就说，奇了怪了，上次他轮值的时候，才安排妥当天上下来那位的投胎。再怎么也该轮到下一次了，却迟迟不见名字在生死簿让他盖章。
当时老班摇头叹气说，时运不济，即便是东岳这里出来，也不得善终。上一回快500年前了。那人出生于人间富贵集权地，只是运势实在不敢恭维。正值五胡乱华，即便托生在帝王之家，依旧命运飘摇，最后被羯人俘虏，此人乃暴君，被俘的小世子没能活过19岁。暴君乃穷奇的第一世。小世子是苍珀的第三世，也是他第一次作为一个没有基因缺陷的正常婴儿诞生，才貌兼备的小公子，却未及弱冠就死了。而金乌转世成暴君的养孙，长大后杀了皇帝，并对这一外来政权进行了种族屠杀。
老班叹气：“这三个人呀，就没有过交集。也是怪事。”
薛礼心里惦记着这件事，去查了发现苍珀的下一世已经悄悄在一年前，薛礼尚在人世之时就安排掉了，甚至没有惊动班固盖印，由文书组直接盖了东岳大印就办掉了。中宫紫微之命，丝毫找不出毛病，只是帝王之家人命似乎更为朝不保夕，小太子也是未及弱冠就死于谗言。
他一直以为这是天罚使然，哪知道也有他们的推波助澜。
原本对金乌霸道无理的一腔怒火，至此也偃旗息鼓。反而是在东岳耗尽帝王气运后，托生在酆都的那几次，苍珀才获得了完整的人生。
薛礼抬头看着卢梦龙那张昳丽的脸，异于常人的粉紫色虹膜闪着柔和又明亮的光，满头银色卷发让他充满一种带异域情调的不真实的美。这位传说中的古老神祇，屠戮天宫的时候都是面带和善的微笑的。他过去一直嗤之以鼻，但现在他却觉得传言并非全是胡说。
卢梦龙脸上正挂着一副既悲天悯人又极为冷酷淡漠的表情。更别说他身后那个黑脸的杀神。
“这还只是我的，我们家鸦鸦的运势呢，你们怕是剥夺的更厉害啊！就拿你第一次接手的那次说好了。虽然出生完全没有问题，问题是气运根本约等于0。我19岁死了，鸦鸦那时还没生出来。天宝元年，他大破吐蕃北线主力，最后却被诬陷，被贬为汉阳太守，一年后抑郁而终。”
林凤黯嘴角抽了抽，他这一世的命运被篡改到直接就没遇着龙哥，非常离谱。而龙哥一出生就是皇太孙，从小到大都富有贤名，眼看着是完美君主的模板，哪知道未及弱冠就被害死了，现在看来是直接给下一任皇帝开了外挂。
“呵！看来你们的确是看我们几个失了势，好拿捏，肆无忌惮地抽取我们的剩余价值，难怪我们后面5次都走的是酆都通道，可真有意思。”
薛礼单膝落地，诚恳道：“幻黎神君息怒。”
卢梦龙嘴角微扬，用柔和的嗓音说：“我没有生气。但是该要回来的东西。我必须要回来。”
他伸手拍了拍薛礼冰冷苍白的脸颊：“起来，这不是你该顶的罪。”
薛礼很久没有被温热的活人触碰过了。他吓得往回缩了一下下脖子，刚才那一声吼的气势全没了。
最终结果自然是天宫大获全胜。卢梦龙列了一个列表，里面除了自己的关系户，还有他看好的一匹精英来扩充天宫编制。
除此之外还有空白的“千人计划”名单，等他哪天需要了，就往上填名字。
林凤黯心想这下子，地府有的要算气运了，过去那些回扣，都要一一吐出来。该！这帮徇私舞弊落井下石的混蛋！
临走林凤黯还吓唬他们：“这都是龙哥对你们仁慈。要我看，这鬼地方就该被紫外线杀杀菌。从里到外照透了才有用。”
卢梦龙走在前面，回身拉住林凤黯的手，温声说：“别废话。代府君，我三日后去帝都和睦家医院等着看孩子，冥府这边可别掉链子。”
代府君廖叔安哭丧着脸：“幻黎神君放心，一定办好。不让天宫失望。神君走好！帝君走好！”
林凤黯临了投了一个小火星把主殿的前廊给扎了个对穿。
卢梦龙：……
林凤黯嘿嘿笑了：“没控制好，本来就想炸下门口那绿油油的魂灯，看着不大顺眼。我这不才上任没多久么！没控制好。代府君，下次我肯定准头和分量都控制好！”
还下次！没有了！求你们了！
“没事儿，没事儿！这破前廊是该修一修。”廖叔安陪着笑，已经不敢心疼中央银行的贷款了。他只希望这两个杀神赶紧走！走！回天宫，回人间，回哪里都好！别再来这里了！
第二天，卢梦龙和林凤黯带着一个表情沮丧的小孩儿出现在医院消防楼梯边上的监控死角。
“时间差不多了，应该已经放进去了。”
新生儿的屋子有一面大玻璃。小孩儿被卢梦龙拉倒玻璃窗前，他隐隐看到每个小孩脑门上都有不同点光晕。其中一个闪着金光。
“这气运厉害吧！”卢梦龙指着那个红皮耗子似的小婴儿给马忆恩看。
马忆恩瞪大眼睛，没想过小婴儿是这样的。
“刚生出来有点丑，以后会好的。大家生出来都这样。他呀，以后会成为全新的姜映卿。我完全按照‘姜映卿套餐’勾选点单的。”
马忆恩应了一声，一双眼珠紧盯着小婴儿，暗淡的眼神终于有了光彩。眼前那皱巴巴红皮耗子仿佛变成了玫瑰花。
卢梦龙看着马忆恩贴在玻璃前看娃，对林凤黯使了个眼色，两人缓缓走出产房大楼。
“马忆恩能恢复吗？”
“嗯，应该可以。”
马忆恩隔着玻璃窗，双手贴着玻璃，絮絮叨叨地跟那个小婴儿说着他的等待和思念。
卢梦龙挥了挥手，干扰了监控头，转身对马忆恩说：“2个小时，往后你随时可以下来看他的。不着急。”
马忆恩点了点头，视线黏着那个小婴儿。
两人溜达到了一个社区篮球场。卢梦龙好久没打篮球了，抬头看着篮筐，迈不开腿。天宫空空荡荡4个人，连3对3都打不起来。
“想打球了？”
卢梦龙点头，把银发抓起来在脑袋顶绑了一个丸子摇身一变换了篮球服。林凤黯立刻跟上，也换了一身差不多的，跑进没人的球场。
两人练了一会儿投篮，卢梦龙撩起衣摆擦了擦一脸汗。
林凤黯瞧着那露出来的一截白到发光的皮肤和细腰上线条优美的人鱼线，只觉得鼻子一热。
“鸦鸦！”卢梦龙指了指林凤黯的背心，“鼻血滴到了。”
林凤黯傻笑着抹了一把鼻子，脸红了。
卢梦龙丢下篮球，让林凤黯坐在花坛边上。手心里的水汽极速降温化为冰晶，他把冰晶用手帕包住，按在鼻根上，另一只手轻轻托起林凤黯的下巴。
明明可以瞬间止血，但林凤黯却很享受这种物理止血。他仰头看着龙哥，树荫下斑驳的光线落在浓密的银色睫毛上，阴影下粉紫色的眼眸含满柔光。林凤黯觉得他可以这样仰着头凝望一辈子。
卢梦龙嘴角扬了扬，手帕一甩，冰晶消失。
“鸦鸦，好了。”
林凤黯突然有点遗憾，这鼻血止得太快。
卢梦龙刚想开口，突然几个男生也来到篮球场，看到已经有人在了，有点吃惊。
“唉，新面孔啊！”
卢梦龙转头看到几个男生。
“哇！兄弟，你这银发和美瞳好时髦啊！”
卢梦龙耸耸肩回答：“天生的。”
那人愣了一下，盯着对方异常白皙的肌肤看了会儿，意识到这是白化病人。他抓耳挠腮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
“没事，我这样的的确不常见。”
林凤黯已经站起来了，把卢梦龙往身后挡了挡，又瞪了那人一眼。他本就长得犀利，凶巴巴的眼神把那人吓了一跳。
卢梦龙走到他们面前，温声说：“你们今天没有见过我们，也没有出来打过球。现在各自回家做作业。明天再来。”
几个男生的眼神瞬间暗淡下来，茫然地转身离开球场。
卢梦龙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对林凤黯说：“回去吧，我们家里现在可以打篮球了。”
林凤黯歪头看着卢梦龙，突然脑海中感受到了几股不同的冲击波。果然是有新人来了。应该是后初晦和景凉这几天抓了几个早该飞升但赖在人间不走的家伙回天宫了。
只是所有这些人中混了个一半凡人血统的裴轻炎。
林凤黯嘴角一抽：“后初晦这家伙胆子不小，把裴轻炎弄上来，他可有一半人类血统，还是个外国人。”
“金翅大鹏鸟也是外国人，何况黎岛博物馆那里还有条娜迦守着。我们天宫什么时候拘过这些派系。”
“我这不是怕他后院失火殃及池鱼么……”
卢梦龙莞尔一笑：“他能失什么火。裴轻炎是和一只大天狗一起来的，这你还不明白么。回家吧，我们要见到老朋友了。”
林凤黯顿了一下，疑惑：“是老朋友了。”
来的正是纪贯泽和土御门光。
土御门光比纪贯泽大三岁。却比纪贯泽晚离世三年。待他到了黄泉比良坂才知道，纪贯泽在那里等了他3年。纪贯泽不是霓虹人，他本该去的是冥府驻霓虹办事处。可他偏偏去千引石对面等着他心心念念的宝贝。
于是土御门光也不愿意去黄泉之国了。两个傻子就在比良坂游荡。白泽和六神将守着两人的游魂，成了比良坂一带无鬼神敢招惹的存在。
卢梦龙去冥府问责的时候，后初晦带着景凉开始去招募人才了。首先就去邻居家把人才给挖回来，而且都是买一送一的划算买卖。找了裴轻炎，顺便把黏着他的大天狗捉了过来。找了纪贯泽，等于把土御门光顺理成章地请回来，顺便连六神将都到手了。
最后后初晦逮到了米罗老死后终于得以脱离人类肉身的小狐狸，顺手就抓了追着小狐狸跑的䑏疏⑥。䑏疏是一种非常漂亮的神兽，有点儿像西方的独角兽。小狐狸那时当脱离人身，刚以本体出现在异国他乡的街道上，就被躲避战乱流亡外国一个多世纪的䑏疏捡回家。
小狐狸被景凉约出来问愿不愿意去天宫。他曾经全心全意爱过的人类已经死了，听景凉说卢梦龙那里有地方给他去，立刻同意了。
这下子䑏疏不乐意了。他好歹收留了小狐狸几年，好吃好喝地照顾着，哪知道小白眼狼一听到有新去处就想拍拍屁股走人。这时候，后初晦立刻表示，欢迎䑏疏一同加入天宫的大家庭。䑏疏二话不说立刻表示愿意。
好家伙！超额完成目标。后初晦眼睛眯了眯，扬起嘴角：小狐狸精魅力不减当年。
小狐狸这几年才不用顶着米罗-卡尔蒂尼的名字。在天宫打算用自己的名字登记身份，于是很郑重地写下了：立花彤云。而䑏疏则气得要死，他在外面都叫他乌彤云，随他姓。小狐狸也从没反驳过。现在找到亲属立刻翻脸，外国姓氏都找回来了。䑏疏乌骓黑着脸质问小狐狸什么意思。
小狐狸委委屈屈地躲到景凉身后，露出个脑袋，“我又没嫁给你！”
乌骓愣了半晌，顿悟了，立刻表示这就结婚，这就回雾都去扯证。
小狐狸又说他不诚心，求婚也没有，戒指也没有，人间的证在天宫也不管用。
作天作地的小狐狸可劲儿折腾䑏疏。
等卢梦龙和林凤黯回来，吃惊地看到天宫张灯结彩，布置的宛如童话世界，䑏疏甚至搞来了一支室内乐队，在大厅里拉起了勃拉姆斯《第一小提琴奏鸣曲雨之歌》，连空气里都冒着粉红泡泡。
“这是要办喜事啊！”
忙着布置现场的大天狗说：“幻黎神君，䑏疏要向三尾狐立花彤云求婚呢！”
林凤黯诧异：“立花彤云是谁？”
卢梦龙也不清楚，估计是后初晦超额完成的目标。
“就是米罗-卡尔蒂尼那只小狐狸精。”后初晦把爬高挂灯笼的景凉拽下来，跟他说招了这么多人来帮忙，你就别掺和了。
景凉十分激动，拽着后初晦的袖子说：“天宫第一桩喜事呢！”
“对、对，但是我的小乖不能跟着受累。”
景凉红了耳朵，乖乖站到后初晦身边不乱跑了。
林凤黯看着现场被布置成一个樱花树海的样子，也觉得有点意思。他都想着要不再跟龙哥结一次婚？那岂不是又有了一个新婚之夜。
可以有！
卢梦龙并不知道鸦鸦又动了什么坏心思。只觉得天宫如今热热闹闹的样子是他喜欢的。
䑏疏单膝跪地，举着手里的粉钻对小狐狸说：“我亲爱的彤云，我在对你的爱中，体会到了至上的幸福和安宁。每一刻，我都比上一刻更想念你。即使我们对这种感情已经了然，但是我从未感受过此时这样的温暖⑦。我能永远获得这种温暖吗？你愿意嫁给我吗？”
䑏疏在人间的身份是小提琴家，又是勃拉姆斯爱好者，连求婚音乐都用勃拉姆斯。他把小狐狸比作克拉拉，终生至爱。
彤云红着脸把手伸给䑏疏，小声说：“我愿意的。”
天宫爆发出响彻云霄的欢呼，大家扯响礼炮，彩带撒了新人满头满身。
䑏疏乌骓如愿抱起他的小狐狸转圈。
小狐狸在短暂地拥有了立花彤云之名后，心甘情愿地把名字改成了乌彤云。
林凤黯转头看着满脸笑容的龙哥，突然明白了乌骓所说的“至上的幸福和安宁”是什么意思。就像他此刻悄悄牵住卢梦龙的手，十指交扣，就仿佛拥有了全宇宙。
而这宇宙此刻回荡着幸福与安宁的旋律，只要他们不放手，那么这旋律就将永远响彻他们的宇宙。
亘古不变，隽永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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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警世通言》，天子和大将出行威风十足，遇事常有人前来救助。
⑤，《圣经-传道书》
⑥，山海经中的神兽，长得类似独角兽。
⑦，原文为勃拉姆斯1855年8月写克拉拉舒曼的信：克拉拉，我亲爱的克拉拉……我在对你的爱中，体会到了至上的幸福和安宁。每一刻，我都比上一刻更想念你，在这种渴望之中，最多的是欣悦的心情。就是这样。即使我对这种感情已经了然，但是我从未感受过此时这样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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