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都是真话。”
仇麓靠着椅背，第无数次重复自己和原来一模一样的话，语速平稳而有笃定：“那个小女孩儿有问题。”
在他面前的是两个模糊的影子，仇麓几乎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更看不出来是男是女，但是能够看到对方穿着制服，正气凌然地面对着他。
仇麓心里叹了口气，长时间集中精神的后果就是一时间仇麓脑子里面混乱得像是家里被海拉挠过的窗帘，甚至是在间隙之中想了想：他们问过我多少次了，持续了多长时间了？是不是已经违反了第一次讯问的时间原则……
“这就是你把她从医院里面带出来的理由？”
对方似乎是格外地气愤，但是又不得不对他客客气气的，反问道：“你自己觉得你给出来的理由合理吗？你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你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起责任！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有可能涉及到拐卖儿童！而且……”
对方的语气一停顿，像是忍了又忍，最后实在是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是你们的行为间接导致了詹红英和她女儿的死亡？！虽然是那个开车的司机精神本来就有问题，一时间情绪过于激动才给受害人造成了二次伤害，但是你不是没有责任的！！”
死亡？
仇麓心想：她们真的死了吗？
还有精神有问题，说的是……艾兰？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好像有些惊讶，有些可惜，还有些过意不去……他不敢去想“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似乎是有些太过于大逆不道。
死者为重。
“你现在还是这样一副样子给谁看？你让我们的案子还怎么查下去？”对方道：“这死了人的事都不是小事！你就算是不为死者考虑，也要为了你后半辈子着想！”
仇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个女孩儿你们去查过了吗？”
对方一滞，怒道：“现在是我们在讯问你——”
“那就去查。”仇麓抬起眼，想努力把他们看得清楚一些，包括旁边一直在埋头记录的警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收效甚微。
或许是他忘记了戴上眼镜，谁知道呢？
事到如今，他也不在意这些了。
“你们都没有查过，怎么就知道我说的一定是假的？”仇麓真诚且无奈地说：“而且你不去查查她，说不定会有……”
“会有什么？！”对方似乎是被他的态度激怒了，质问道：“我劝你不要说这些东西，你……”
“算了。”仇麓说了这么久的话，忽然感觉从头到脚都很疲惫，像是为了赶一个作业熬了好几天的大夜一样，恨不得立刻马上原地睡过去。
他想：不会发生了。
希希和詹红英，那两个世界上唯二可能携带者那种可怕的病毒的人，都已经死了。
只要没有人特意去偷窃她们的尸体，抽出她们早就凝固了的血液注入到自己的身体里，就不会再有问题。
……好像他就这么晕晕乎乎地做到了。
仇麓沉默地闭上了嘴，再也不想多说一个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两个絮絮叨叨话很多的警员似乎终于明白了仇麓是一条彻头彻尾的扶不起来的咸鱼，满口谎言的年轻人和倨傲的中二病，于是也放弃了继续讯问，一前一后地出了询问室。
仇麓心想：差不多有二十四个小时了，如果找不到确切的证据证明他和拐卖或者是谋杀有关，他们应该让他走了。
其实放不放也没什么。
但是不出他所料，过了几分钟，就有人在门口对着他喊道：“仇麓，是吧？询问结束了，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但是这个案子还有事实没有查明，我们警方很有可能还会再联系你了解情况，你最近最好不要离开津城，随时保持通讯通畅……”
仇麓迷迷糊糊地听着，跟着对方站起来，听到有人说：“喏，你哥来接你了！快走吧！”
仇麓这才抬起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仇樾。
仇麓眯了眯眼——仇樾不知道是从哪个名利场赶过来的，身上还穿着一身挺括的深色正装，戴着他的无框眼镜，看起来凌厉利落，但是又风尘仆仆。
仇麓看清了仇樾的神情，仇樾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过多地说什么，仇麓却忽然有了一些慌张。
他张了张嘴，哑然道：“哥……”
仇樾和以往一样看着他，嘴还是一样地毒，轻飘飘地阴阳怪气他：“你找我借人，就是为了把你自己送进派出所，你真是长本事了啊。”
仇麓道：“我……”
“行了。”仇樾挥挥手，打断他：“有事我们回家再说，等了你一晚上了。”
仇麓对上他的眼睛，低下头“嗯”了一声。
仇樾转头走，仇麓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哥。”
仇麓忽然叫住他，道：“你经常喂的那只流浪猫，你把它带回家里养吧。”
仇樾一头雾水，好像有些惊讶，看向他：“你说什么？”
“你把它带回家吧。”
仇麓说：“或许它也想要一个家呢。”
或许那只又丑又凶的猫咪，实际上和海拉一样，想要有人喜欢她呢？
“你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吗？”仇樾问他。
仇麓答非所问，说：“以后我看你那一只就好了。”
他不会再有别的猫咪了。
他还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她叫谭娜。
仇麓陷入了一段长而久远的空旷之中，他回到了熟悉的家里，每天晚上都睡在熟悉的房间里，熟悉的同学室友都打了电话过来慰问他。
就连被他连累的仇缘同学被他亲爸亲妈领回家收拾了一顿了之后，打了电话给他。
一切都这么真实，又这么平静。
平静到仇麓不敢相信这些东西都是真的，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角落里跳出来一个独眼的男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好在一连好几天都没有。
于是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天以后，仇麓手上被他自己戳出来的伤口也都结痂了。
这天仇麓都快要相信现在已经是“现在”了，于是他洗漱好了来到餐厅，这么多天以来第一天按时起床并且决定吃早餐。
阿姨在开开心心地准备给他煮面。
仇麓坐在餐厅里，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一样，他觉得自己需要看点什么，至少知道其他人都在做什么。
于是仇麓呼叫语音助手，打开了电视机。
热气腾腾的面端到了仇麓的面前，仇麓握着筷子，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
就听见新闻联播里面机械一样的声音，向他宣布了一个惊天的噩耗。
犹如宣判了死刑。
“近日以来，我市发现不明病毒感染病例十七例，根据相关部门调查显示，该十七例病人都出现在我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该病毒感染迄今为止还未引起死亡病例，专家表示——”
仇麓手机的筷子“吧嗒”一下落到桌子上。
难道还没有结束吗？
仇麓头一回感觉到什么叫“食不下咽”。
还有谁呢？
仇麓已经忍不住想：是他哥还是……仇缘？
还有必要再来一次吗？
仇麓看着垂下眼。
忽然他发现自己手心里被陶瓷碎片刺出来的疤痕已经消失不见了，他手心里的皮肤光滑完好，完全看不出来受过伤的痕迹。
仇麓抬起头，忽然发现客厅年历上面的时间。
赫然是他准备开学的那几天。
仇麓愣愣地坐在餐桌之前，仿佛从黎明等到黑夜，又再次眼睁睁地看着地平线以下光明冒头，太阳跃跃欲试地朝着天际升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问他：“你在这儿坐着干什么？”
仇麓抬起头，对上仇樾的眼睛。
他像是刚刚从楼上下来，手里还拿着什么文件。
仇麓看了他一会儿，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仇樾也不催促他，而是转头接起电话，对着那边道：“进来取就是了。”
没多一会儿，有人进了门，和仇樾一起站再不远处的客厅里面说着话。
应该会什么工作上的事吧，仇麓想。
过了一会儿，仇樾走过来，敲了敲桌子：“要不要收拾一下，陪我出去吃个饭？”
仇麓愣了一下，脱口而出：“和小雅姐的家里人？”
仇樾挑起眉，点了下头，问道：“有这么好猜吗？”
不是好猜，是仇麓原本就知道。
那时候仇樾说的是：收拾一下，和我出去吃个饭？
好像是顾及到他的情绪，这一次仇樾加上了“要不要”这三个字。
“你还叫了……”仇麓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仇缘。
“大伯和伯母。”仇樾说。
仇麓：“……没有其他人了吗？”
仇樾皱眉，似乎是没有理解仇麓的意思，解释道：“除了大伯一家，其他家里的长辈来往得不算很多，这种场合也没必要找不熟悉的人撑场子。”
“你还想带别的人？”
仇麓还没否认，就听见仇樾道：“他们夫妻俩也没个孩子，不然年轻人多，可能会更热闹一点。”
仇麓彻底闭上嘴：“……”
对于仇麓来说，前不久才给他打了慰问电话的人，突然就被告知——
不存在。
更可怕的是仇麓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那就走吧。”仇麓站起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