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选中了你。”
刹那之间周围的人，不管是仇樾还是谭娜和仇缘，他们好像都瞬间远去了，不知道被奥丁藏到了哪里去，远到仇麓再也看不见了。
奥丁凭空而立，威风凌凌，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你是最优秀的……或许暂时也可以这么说吧——人类。”奥丁的眼中似乎都是满满的赞许和艳羡，仅剩的一只眼睛紧紧地盯着仇麓，慨叹道：“毕竟满脑子都是感情的人，他们时时刻刻都在悲愤，怜悯，自怨自艾，他们永远也不能成为神。”
“所以我选中了你。”
“你是那样的可怕，完全不不像是一个人，你好像感受不到喜悦，悲伤，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情绪，更妙的是，你从来不会有人类那样多余的怜悯。”
奥丁兴奋地宣布：“所以只有你能够代表我，见证诸神至高无上的荣耀。”
仇麓瞳孔瞬间紧缩，却又被这几句话精准地揭露了灵魂最深处的弱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是我选中了你，而且……是你选中了其他人。”
“不……”仇麓忽然问道：“那今天这一切也是剧本吗？也是你安排好的？”
“我相信你可以自行判断。”
奥丁微微一笑，抚摸着巨狼的头颅：“去吧。”
巨狼咆哮着，愤而冲下楼底聚集的被感染之中。
被感染的人不知道痛痒，不会尖叫和反抗，甚至也不畏惧死亡，巨狼冲入人群的一瞬间巨大的爪牙瞬间就按倒了无数的人，随即就被利爪撕成了血肉模糊的碎片。
他们盲目而又迷茫，在蒙昧之中死亡。
但是他们站在高高在上的楼顶之上，因为这样遥远的距离，站在楼顶的人或许只能够看到一点刺眼的红色。
仿佛微不足道。
一声乍然而起的尖叫“你——”
仇麓恍然转过头。
谭娜诧异地喃喃道：“仇麓！”
转过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其他的人早就已经和自己拉出了一段距离。
第一眼仇麓看到的是谭娜刷白的脸色，他乍然回过神来，竟然发现自己正和奥丁并肩站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
巨狼的影像像是他的手投下去的巨大投影，随着他的动作之间凄厉地嚎叫着，又被他的动作操作着扑向被感染的人群。
仇麓诧异地收回了手，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又听到仇樾一声很淡的声音：“小麓。”
他稍稍摇了摇头，是一个不责怪却又不赞同的神色。
就连仇缘也震惊地看着他。
他做错了什么吗？
“我……”仇麓愣了一下，第一反应竟然是根据他们的反应做出来的，他是不是要解释一下，或者是说一些其他的什么缓解现在对他十分不利的境况。
“你觉得他们是人吗？”
奥丁慈爱的声音响彻他的灵魂一样，缓缓道：“你觉得什么是人？”
“你向来以人类拥有的理性，创造力，和充沛的感情，还有让神都难以理解的复杂而又奇妙的社会关系赶到无比地骄傲。”
“你们的先哲——伟大的人类，虽然我完全不记得他的性命，但是却记得他的那一句话：地球上最伟大的花朵，是人类思考着的理性。”
奥丁问道：“但是你看看下面的人，他们早就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什么生物了。”
“现在他们甚至没有意识，不会思考，只会屈从于机械性的本能去追逐血肉和体温，甚至把自己的同类当成食物。”
“他们不再庇护自己的同类，不再友爱年长者和年幼的人，不会尊重自己的伙伴，他们就像是自然界的任何一种生物。”
“所以，亲爱的孩子。”奥丁没有带上任何责怪或者是催促的语气，只问道：“你现在还觉得罪过吗？还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人的生命纵然是至高无上的，可是动物的生命呢？一件物品呢？他们还有生命吗？”
“你还害怕吗？”
“不……”仇麓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反驳，竟然又觉得瞬间哑口无言。
他本就难以体会普通人的感情，他所做的一切，对所有的事物的看法和态度都是出自于教科书一样的自我情感需求的底线。
所以他看到有人罹难，意识之中理所应当地报以同情和悲痛，但是从来没有深切地体会过什么是“悲痛”；他经历过无数生离死别，模板一样地哭了又笑，但是从未没有亲口品尝过什么是人间的愁苦。
他自我认同自己是人，但是情感上他真的同情自己的同胞吗？
这也是一种模板式的情感需求吗？
谁需要他的这种情感呢？
仇麓抬起眼，周围的一切景物，不管是实际的还是虚幻的，都在转瞬之间飞快退却。
像是小时候他执拗地拒绝了家里人的接送，坐在放学回家的校车上，默默无言地一个人从学校坐到终点站，看着周围飞速倒退的景色一样。
奥丁看着年轻人逐渐变得茫然的眼睛，满满带着鼓励的神色，温和地笑着。
直到一声破空的女声响起来的——
“芬尼尔！”
仇麓瞬间清醒过来，恍然大悟一样地飞快地后退了两步，和奥丁拉开了距离。
巨狼的身形陡然停顿住，昂起硕大的狼头长长地咆哮了一声之后，随后尾尖下垂着，一动不动地看向了某个方向。
穿着黑袍的少女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她光着脚踩在粗粝的水泥地板上，惨白的皮肤被深色的背景衬托得更加没有血色。
那少女身形格外小巧，仿佛比同样是女孩的谭娜矮了不止半个头，长长地黑发零零落落地从肩头披散到脚踝，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走到仇麓的面前。
海拉手里握着象征着主宰着冥界的主人权力的权杖，安静地站在仇麓的面前，一只碧绿的眼睛像是世界上最为华贵的碧绿宝石，深切而又诚恳地看着仇麓，另一只眼睛却像是腐烂得即将从眼眶里脱落而出一样，黏糊糊地沾着腥臭的液体和腐烂的血肉。
“爸爸。”海拉轻声叫他。
仇麓看着海拉，漠然又沉默。
这是他第一次在不是黑夜的时候看到这样的海拉，原来比起一个苍白得宛如精灵一样的小女孩儿，海拉更像是一具刚刚从水中打捞起来的新鲜的腐尸，湿淋淋又苍白，看上去甚至让人觉得有扑面而来的腐臭之气。
他这才想起来，这是他第二次看见这样的海拉。
海拉是这样的，而不是那只眼睛绿油油圆滚滚，脸蛋也是圆滚滚的黑色小猫咪，体重喜人，爱吃小鱼干。
“我一直觉得我是乱入了什么奇怪的剧场。”仇麓轻轻皱起眉，看着海拉一只明亮又期待的眼睛，用一种冷静到显现出来冷漠的语气说：“看到了你我才彻底相信，你们都是里面的npc，却只有我一个玩家。”
海拉也跟着他沉默，皱起小巧的鼻尖。
“npc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仇麓忽然笑道：“海拉？”
仇麓的语气听不出来半点异常和明显的情绪，慢慢道：“就像我带你去过的鬼屋里面，扮演鬼的那些人一样，知道剧情发展的人，明白了吗？”
海拉和仇麓久久地对视了一会儿，低下头转过身。
“好孩子。”
奥丁语气轻松的问：“你是打算现在就撕毁我们之间的承诺吗？”
“抱歉，奥丁。”海拉摇摇头，轻声说：“我没有你们那样卑劣。”
“是吗？”奥丁听了这一句毫无掩饰的嘲讽，却并没有露出恼怒的神色，只是微微一耸肩，像是一个宽容大度的长辈一样，说：“这是你从人类那里学到的……”
他的话微妙地一顿：“契约精神？”
“我一直以为这不算是一种低劣的精神，奥丁。”海拉摇摇头，道：“我还是觉得，伟大的神父，你对人类有太多偏见了，这将会影响你的判断。”
“是吗？”奥丁却不以为意地说：“我看人一向准确，或许你忘记了……诸神的黄昏之后，再没有神界，你顶着这样的一幅容貌，除去万圣节那天，你敢踏上人类的街道一步吗？”
海拉默然不语。
“我不得不承认他们有时候很好，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很残忍。”奥丁催促道：“所以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我会让你成为众人称颂的神，孩子。”
“遵守我们的契约。”
海拉眨眨眼，看着奥丁，忽然觉得眼睛里面泛起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湿润和酸涩。
她出生于死亡之地，不被任何人所期待，她原本是不会落泪的。
但是海拉一抬起手，竟然接住了自己脸上落下来的温热的液体。
一滴一滴地落在她冰凉的掌心。
从她仅仅有的一只眼睛里面。
她没有体温，感觉不到泪水的温热。
海拉眨了眨眼，珍重地将自己的泪水握在掌心里。
她转过头，看着仇麓。
海拉像是一个受了很大的委屈去向自己的家长寻求安慰的小女孩儿一样，眼巴巴地看着仇麓，哑声道：“爸爸，我会哭了。”
仇麓沉默地看着她。
海拉眨眨眼，说：“如果我真的是一只猫咪就好了，那样所有人都会喜欢我的。”
“她们都很喜欢摸我，给我喂吃的，虽然我不喜欢吃，但是还是很喜欢。”
海拉脸上又落下了泪水：“爸爸，从来没有人这样喜欢我的……”
“嘘。”
仇麓打断她的话，说：“我知道你不属于这里，相信我，有人会喜欢你的。”
海拉微微怔愣地看着仇麓，像是为自己辩解一样，说：“奥丁答应我，如果我帮助他重建了神界，他答应会让我像一个正常的人一样活着。”
“我在冥界等了不知道多久了……”
“那里又冷又黑，除了死人，那里什么都没有，我太冷了，我想……”
“你不用和我解释，海拉。”仇麓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于不忍心，或是一些别的什么，只道：“你不属于这里，你也从来都不属于我。”
海拉忽然愣住了。
“我既然已经在这出剧中，作为玩家，我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仇麓道：“你要开始演绎你的戏份了吗？”
海拉睁大了眼睛看着仇麓，像是没有明白仇麓的意思一样，那本来是一个非常引人怜惜的神情，却因为她的脸，那样的表情都跟着变得有些狰狞可怖起来。
海拉诚实地说：“我也不知道。”
最后，海拉问他：“那我会是你唯一的小猫咪吗？”
仇麓闭了闭眼，说：“你从来不属于我。”
他也不会去养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