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元晟闻言冷笑一声, 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脸一沉, 反问道:“你刚刚说的什么, 我没听清,你再重复一遍。”
这家伙该不会是起了什么随考的心思吧。
燕明敏锐的直觉再次发挥该有的作用,不知为何被他这充满怒意的眼神看得心虚不已, 他嘴角一抽, 非常识时务地敷衍过去,“什么也没问, 你听错了。”
他方才就是莫名脑抽了一下,这个问题不需要多问,他其实知道, 若是不远的话,谢君竹来时也不必花费那么多时间。
“燕明, ”傅元晟盯着他的后脑, 语气沉沉, 警告意味颇浓,“我告诉你别生出些没有用的念头, 他去考试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跟去是能给他做饭洗衣还是伺候暖床啊。”
临清地处启云的最西边,与西绸毗邻,边关战乱不断, 诸势力纷争, 并不安稳宁静,实在不是个好去处。
燕明听得满脑袋雾水, 傅元晟在说什么?
“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待终于捋清他这番话的逻辑之后, 燕明跳脚反驳道,“我是想算算到临清要花多久的时间!”
谁说要跟着谢君竹去考试。
那么远的地方,这个交通不发达的时代,出个远门在路上都要花上十天半个月的,风迢迢水迢迢的,他又不是傻,要这么给自己找罪受,就先不说爹娘同不同意他出京,谢君竹肯定也不乐意。
而且他去了能干嘛,文不能武不就的,当个吉祥物也欠缺点运气在身上。
但最要紧的一点是,在傅元晟脑袋中他就是这么恋爱脑的一个人吗?
“你最好是。”傅元晟不明意味地哼了一声,都能把自己小情郎带回府里,千里迢迢赶去送考也不是没有可能。
燕明被他这阴阳怪气的语气惹得满脑袋火,“嘿”了一声,朝他招手,“来傅二你过来,我保证不打你脑袋。”
“你当我傻吗?”傅元晟敏锐闪躲过。
两人这一番打闹的动静闹得有些大,不远处的人群中,已经有几个感知敏锐的护卫频频往这边看了。
“走了走了不看了。”燕明率先打招呼离开,看别人吃苦,尤其是自己看不顺眼的人吃苦的确很有意思,但随着时间流逝,天气也眼见着热起来了,站久了他都感觉自己在受刑。
还不如趁着没到最热的时候,赶回寝舍在床上待着。
云继影不置可否,他都行。
他们来时是顺着丛草密布的小道来的,走得颇为艰难,但离开的时候却不是,跟着云继影绕了一小会,竟然走到了一条宽阔的大道上。
虽然比不上京城里宽阔平整的官道,但也是能容纳两辆马车并行的那种大道。
燕明愣住了,书院居然有这样一条平坦的路能走,他们此次上下山却要走那条陡峭弯斜的石子台阶路,每次上山无异于受刑。
“山上居然有车马道!”燕明发出没见识的感叹。
云继影道:“那是自然,但这条路一般只运输货物用。”
不说别的,山上还养着一整个马场的马,以及其他各类生活物资,这些东西往来运输上下山都要用车马运输,是要走大道的。
但学生来上学就得自己爬山。
燕明狠狠抽了下嘴角,结合那群还未上课先干苦力的武学生的经历,他好像隐隐约约摸清楚了一点属于他们院长独特的教育方式——
欲求学,先吃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那那个怎么说?”燕明挑了下眉,手指遥遥指着不远处路上的一辆马车,好奇道。
他眼睛尖耳朵灵,能瞧见马车后车厢壁,能听见风里隐隐约约传来的马车独有的马蹄声和车轮压过石子的轱辘声。
云继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条道路虽平整,但修在山上,避免不了弯绕曲折,路上情况并不能一目眺尽,可下一刻,他也看到了一辆眼熟至极的马车,正向着远处疾驶而去。
因为运货物的车往往车厢要大一些,这么小的车只能是坐人的。
而且这马车眼熟,非常眼熟。
云继影一双漂亮的眼睛微眯起来,眼里光芒流转,他似乎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说道:“那是咱院长的马车,看来是有贵客来了。”
燕明好奇劲上来了:“多贵的贵客?”
云继影摸摸下巴,眼里兴味盎然,思考了片刻,用一副不太确定的语气:“唔,估计比我要贵那么一点点吧。”
毕竟能让他七叔亲自去接的人,可不算多。
燕明和傅元晟俱是一惊。
云继影是本朝唯一的亲王之子,继承权力仅仅次于他父亲英王与现太子云昭,比他还要尊贵的人……
“英王殿下?”
“太子殿下?”
云继影自然是知道不可能是英王,不说藩王不得无召入京这个问题,就以他父王对云京这个地方的深恶痛绝,也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节来京城。
他其实内心深处已经有九成把握确定来人是太子,但面上还是摇摇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兴趣:“不知道,我们去看看吧。”
他起身,活动了下身子,抬头远远望向山下。
那是云京皇城坐落的方向。
端午那几天,山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可惜他回来得早,错过了,若早知道,他就选择在山下多待几天。
燕明和傅元晟也是这般想的,上山才不过两三日光景,可山下却发生了许多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也有可能早已经发生,只是并未流传罢了到他们耳中罢了。
傅元晟摸着下巴猜测:“藩王无召不得入京,那就是太子?”
他说着也有点不可思议,他们上次去郊外庙会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太子出行,低调但是声势也不小,除却明面上的,还有伪装成平民的,以及隐藏在暗里的侍卫。
现在居然能随意来山上。
总感觉有些怪异。
“不怕山上不安全吗?”燕明跟着他的思路,一脸不解。
“安全?”云继影轻笑了一声,他唤了一声,“燕明。”
少年人迎着风浅笑了一下,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语气很轻地问道,“你猜,这山里有多少隐匿着的暗卫。”
就像是在闲话家常一般,随意自然。
燕明愣了一下,按照自己对在侯府里见过的护卫阵仗,再比对着院长的身份适量加了些,犹豫着猜了一个数:“一千?”
云继影摇摇头:“只多不少。”
皇城可以说是最尊贵,最令人向往的地方,却绝对称不上是最安全的地方,那里危机四伏,藏污纳垢,因为显眼,所以也容易吸引各路妖魔鬼怪,蛇虫鼠蚁。
“关键的不是这,是没有人会花费心思,在一个深山的老旧书院里安插探子。”
但是皇宫会。
山上也许不算安全,但绝对比皇宫安全。
燕明好似懂了,只愣愣地点头。
傅元晟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他不解道:“奇怪了,这个时间点除却要乡试,还能有什么事。”
“有,”云继影想起了些什么,转头定定看着他,语气肯定道,“三年一届的大选,要开始了。”
由于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方才一时没想起来,若不是记忆力强,这件事就要被忽略过去了。
大选,就是选秀女,每三年一届,在云京也能算是一大盛事。
按照往年旧例,应该在每年夏末入秋的时候开始大选,但自从元泰帝继位之后,第一次大选撞上了恩科,此后次次选秀撞乡试,故此做了些细微的调整,每次都提前到初夏开始。
元泰帝虽然子嗣不丰,后宫的嫔妃却不少,但这几年受宠的妃子也就那几个,前两次的选秀,后宫都无新人入住,没道理今年不一样。
所以,云继影猜测,这次选秀,不是选后妃,而是往东宫选人。
左右太子今年也十八了。
但为什么又要在这个关头把太子送到山上?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皇帝觉得皇宫已经不安全了,他没有把握保护好太子,故此暗中将人送出宫来。
现在他好奇的问题是,皇帝究竟说了什么,能让他七叔甘愿接下这样一个烫手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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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怎么人这么少?”燕明初一进到膳房,便感受到了不对劲。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来说,书院地方大,很少能碰到其他学生,但吃饭的时候不一样,总能碰见其他院的学生。
今天他们来的时候显而易见少了很多人,偌大的膳房只有几个人,显得空空荡荡的。
傅元晟坐下来,合理猜测道:“可能……都忙着复习呢吧?”
毕竟要考试了,估计都忙着争分夺秒地复习。
他无端想起一件事,早晨来膳房时,看见陈期许买了许多干粮点心,他问起时,对方居然说是为了将跑膳房的时间省下来复习。
傅二少大为震惊。
傅二少不能理解,但尊重。
“对了,”傅元晟突然想进来今天燕明没去上晨读课,所以还有件重要的事对方现在还不知道,“容先生早上来说,这几天我们暂时都可以不用去上课了。”
“这么好?”燕明震惊道,他有些好奇发生了什么,居然这就……不上课了?
有些突然,也有些惊喜。
云继影慢慢给他解释道,大概就是因为乡试要到了,书院里头,不仅许多学生要下场应试,许多先生也要去应征考官。
因为乡试同时在各地举行,需要的考官数量巨大,除却正副考官皆由朝廷指派,其余的考官都由各地自己选调。
地方选调的考官多以名士和本省的进士官员为主,但还需要经过正副考官的一同审核,前前后后要花上许多功夫。
启贤书院坐落于敬贤山上,这个位置处在云京城和凉州界线处,后面就是一大片的连绵山林,说是属于京城也行,说是属于凉州也无不可。
凉州不比云京,地势山多平原少,地广而人稀,经济凋敝,教育资源匮乏,私学书院也少,连京城的零头也没有,每年启贤的书院先生大都会选择去凉州选考考官。
但凉州和云京虽然相邻,路却并不好走,因为相邻的地方乃是一大片连绵山脉,要想到凉州去需得直穿过京城中道,绕道而行,京城官道多,车马和人都能走,但到了凉州基本上就都是山路,去凉州这个毗邻的州县也要花上许多时间。
先生们需得早早就准备。
启贤书院年年都是三四月招新学生,但今年恰好碰上三年一次的大比,许多学生还没熟悉适应环境就要参加考试了。
“所以,”燕明迟疑着问,“我们被放养了?”
“差不多吧,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云继影补充道:“准确一点,是所有学生都被放养了。”
还有三四个月考试,不过启贤的入学门槛比别的私学要高一些,哪怕是刚入学的学子,也有下场应试的本领在身,不怕没有先生引路。
若实在没有把握的,先生也会劝多等三年,不必纠结这一会。
而他们这些富贵人家的少爷又不指望科举扬名,来书院的目的,求学也不是排第一的。
权贵之所以将孩子送到书院来读书,自然不是求成绩出众,大约三分是为了混人脉,另外七分是存着将自己那不争气的孩子送到书院未免在家惹事生祸的想法。
每日里浑水摸鱼地上会课,和先生打趣闲聊的时间有事都比正经上课的时间多。
这些先生也都知道他们是什么情况,除了永远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一丝沙子的师微道,其他人都对他们这些学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这个阶段了先生也不怎么上课了,你没发现课变少了吗,那几个院的课就更少了。”
多数是让学生自由复习。
燕明讷讷,他还真没注意到。
或许他其实注意到了,但并未在意。
像他和傅元晟这样的学渣少年,发现课少了的第一反应只能是高兴,并不会往里深究原因。
主要就是自由复习,先生们要准备考官的审核,他们自然而然也就放假了。
燕明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我没去上课先生没问呢。”
原来是马上就全都不用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