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一觉睡到晚上, 睡到四五点钟也很梦幻,好像才吃过午饭, 便马上就要到了用暮食的时候。
望着窗外的霞云漫天, 燕明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无比堕落的,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
真是说不出来的舒坦。
没有先生催促必须要交的课业,不用卡着时间去上课, 没有各种事烦扰。
只是单纯地, 跟某个人这样奢侈地浪费着时间。
“哥,”唤了一声谢君竹后, 燕明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将衣襟敛起来,这已经成了他每日起床必做的事情之一, 找认同感似的询问道,“你也才起吗?”
谢君竹摇摇头。
他并无午休的习惯, 躺到床上也无睡意, 中间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他都只是静静地看着燕明。
仿佛要透过他的皮囊,直直看到他的灵魂深处。
同时思考着一些, 在过去明明很显而易见的, 但被他轻易忽略过去的东西。
后来浅浅地睡了一会,但也很快就醒了,无聊的时候他便将燕明在集市上随手买下的小话本翻了翻。
时间也很快地就过去了。
“怎么了。”他问。
“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太浪费时间了吗?”燕明很认真地问。
谢君竹就这么垂着眼看他, 思考了一下, 回答道:“不觉得。”
时间被用在有意义的事情上,便不能被称之为浪费。
而跟他就这么一同躺着, 什么也不做,于他而言, 便已经是很有意义,值得被铭记的一段时间了。
他之前是个目标明确的人,每一日的时间都被提前规划好,不会浪费时间于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休息对他来说是必要,但也不会过于放纵。
什么时候态度发生转化的呢。
大约就是从遇见燕明的那一刻起吧。
他们住的房间在最顶层,从窗户往外望去可以俯瞰小半个云京城,高低参差不齐的屋舍,四通八达的运河,灯火通明的酒馆,人来车往的街巷。
一一尽入眼底。
燕明推开了窗户,倚在窗框上,将脑袋伸出去,闭着眼感受带着一丝燥热气的凉风拂过面庞。
“书院里没有这样的落日。”燕明有些感叹。
“有的,”谢君竹站在他身后,“只是你忙于学业无心注意罢了。”
听闻这话,燕明有些赧然,忙于学业这种罔顾事实的话,谢君竹居然也能说得出来。
与其说忙于学业,不如说忙着赶着去吃晚饭,所以才会错过这样的风景。
从他们这个地方还只能看到一大片紫金色的霞光,要看到落日,还需要探出头直着身子,燕明本来想撑着窗框探出脑袋的,被谢君竹拦着腰带进自己怀中。
“危险。”
燕明很乖巧地靠在他怀里,看不了落日,看晚霞也挺不错。
桌上除却他们点的冷饮,还有每间房间都必备的便宜干果,炒熟的西瓜子,榛子,核桃等堆了一个小盘,满到几乎要冒尖。
燕明随手摸了两个核桃递给谢君竹。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
谢君竹将门开了一小道缝隙,发现是方才引他们上来的那个小童。
小童言简意赅地通知道:“新戏开场了,两位客人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移步至楼下观看。”
“去,当然去。”燕明在屋内朗声回答。
向小童礼貌道谢后,谢君竹关上门,将燕明睡觉前脱的外袍拿到他跟前,“好好穿上。”
燕明盯着那厚重的外袍,沉默半晌,“你有没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天气变热了!”
中午穿这一身还没什么感觉,但现在他竟然隐隐察觉出一丝燥热的意味。
“不穿也不行。”谢君竹看着他只穿着一件里衣,无知无觉的样子,叹口气。
“我曾听说,云京的春末夏初时节,气温骤升骤降,一会热极一会冷极,万一等会受冻了,遭罪的还是你。”
燕明只好利落地披上外衣,熟练地用衣带在腰上系了个活结,在这一个月的锻炼之下,他现在也能很快地处理好这一头长发了,最方便的就是如谢君竹一般在脑袋后面束个马尾,简单又省事。
推开门出去的一瞬间,燕明才意识到,原来不是外头没有声响,而是这酒楼隔音做的太好,以至于他在屋内什么都听不到。
他们来得稍晚了些,到楼下的时候,大厅已经人满为患,台上已经开场,传出琴瑟笙箫交杂的声音,台下则是围了一圈人,乌泱泱的,一眼望去只能瞧见一个个乌黑的后脑勺。
……这动静,怪不得明月楼花了这么多心思在隔音上头,如若不然,住店的客人怕是整日里寻不出多少安静歇生时候了。
本来在楼上回廊处也能观看,但到底不如在楼下近距离看的观戏体验好,可拉着谢君竹下了楼后,燕明才发现,这人挤人摩肩接踵的,压根没有个站脚的地方。
他于是转身弱弱道:“……我们还是到楼上去看吧。”
错误地估计了这里人民对戏曲艺术的狂热喜好程度。
谢君竹自然是随他意去。
楼上的回廊处人少,只寥寥四五人,大多双肘支在围栏上,一边看戏一边同好友点评。
只有一个人有些不同,他身着白衣,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察觉到动静朝燕明二人看过来时,露出了一张昳丽明艳的脸庞。
漂亮是漂亮,就是他的明艳的面容和消瘦的身子搭在一起,显露出一股奇异的矛盾。就好像这样一副弱柳扶风的身段,合该配上一副病怏怏的面容。
这矛盾感叫燕明不由自主地多往那处看了几眼。
……然后便被谢君竹拉到了另外的一个角落处看戏。
在楼上看戏,优点是视角比较广,且地方宽敞不拥挤,缺点则是不能近距离看到台上演员的各种细致,只能分辨出一些幅度大的动作。
咿咿呀呀的唱腔,配着不知是何地方的方言,燕明凝神听了半天,发现果不其然他听不懂,看到台上两个主角似乎在拉扯,一时好奇心起,便问谢君竹:“这里是在讲什么。”
“讲一个寒门子,高中状元后另娶新贵,抛弃糟糠,此时正是他的糟糠妻找上门来,两人对峙的时候。”
燕明沉默,这熟悉的套路,是你吗陈世美。
“不听了吗?”谢君竹看出他的无聊,侧过头问。
“再听会。”
后面的故事情节也很套路,唯一不套路的是结局,那个糟糠女居然是皇帝流落在外的亲女儿,贫穷妻摇身一变成了高贵公主,别说故事里的那个渣男懵了,燕明也懵了。
神来之笔。
待知道故事里的那个渣男到后期不仅被撸了官职,还被迫合离,晚年孤苦无依,郁郁而终时。
燕明狠狠地舒坦了。
就该这样才是。
听完了这一场他正要拉着谢君竹回房间,转头却看见另一边那个白衣男子用一种不知是何种意味的眼神盯着他。
燕明:?
我们认识?
只是在他们眼神对上的时候,那男子便立时移开了眼神,仿佛刚刚的目光只是他无心一瞥。
燕明也没多想,倒是谢君竹隐晦地朝那个地方看了一眼。
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这明月楼的大老板,竟然如此年轻。
出来时燕明便提前叫了一桌菜送到屋里,因为对这里的菜式并不熟悉,燕明便大手一挥,叫小童只管上他们这里的招牌菜。
他的想法简单直白粗暴,如果不好吃的话,那又如何能成为一大酒楼的招牌。
事实也确实如此,不愧是在傅元晟嘴里只有吃食和戏曲能过得去的明月楼,晚间上的菜肴,用的食材并不很珍稀,都是些普通的食材,但却做出了不普通的味道。
有些做法和食材搭配,燕明听都没有听说过,想是各地方上的特色做法。
酒足饭饱生困意,燕明端着茶水慢悠悠地喝,无意间瞥向窗外。
他坐在小桌边上,从他那里看去,能将天穹上高悬的弯月尽数收入眼中。
夜色如水,弯月如钩。
月光澄澈,明月入我怀。
他在这一刻突然明白,明月楼此名的来源。
叫小童收拾来收拾桌子的时候,燕明才发现白日里买回来的小话本,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他顿了顿,将书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翻开看。
这竟然是个大男主的复仇故事,主人公张洧先是遭父母遗弃,又遭未婚妻嫌弃,受尽世间冷眼,以为对自己最好的师兄,竟然也背叛了他,对他好是另有所图,图他所怀一秘宝。
燕明:……
好大一个悲剧。
就按照他以往看电视剧的经验,这男主必定拿的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打脸剧本。
谁知看到后来被打脸的竟然是他自己。
男主隐姓埋名去隐世山谷学武,和谷主女儿在日日相处中互生情意。
看到这里时,燕明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每个胸怀抱负的男主背后,必定都有着这样一个温柔天真的女子在背后默默支持着。
待看见男公和女主在房间里互相诉衷肠,并且衣衫不整抱在一起时,他仍然没有发现不对劲。
氛围到时情不自禁,可以理解。
所以当看到后面整整一页的直白放荡的淫。词。艳。语时,燕明是真真的猝不及防愣住了。
不信邪似的,他往后面翻了几页。
竟然全都是这种东西。
燕明平静将书合上。
这黄不拉几的书居然还给自己套了个大男主复仇搞事业的噱头吸引读者。
……怎么说呢,不亏是从盗版书摊上买来的,质量真是没有什么保障。
等会,正当燕明要将书丢到一旁时,又想起些什么,他有些难以置信,谢君竹就是从这种没有什么营养的书里头,学的撩汉十八式?
……他佩服。
正要起身离开,却发现谢君竹静静立在他身后,漆黑的瞳孔直勾勾看着他,眼神幽深平静。
已不知看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