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照顾没有经验的学生, 书院里的骑射课上,先生都只教些基础内容, 诸如上马开弓等, 教学用的弓是大约二指粗的细弓,正常这个年轻的少年男子大约用上四五成力就能轻易拉开,箭矢也去了铁质箭头, 只留下光秃秃的箭杆, 以防学生使用不当不慎受伤。
总的来说非常好上手,适合初学者。
然而在真要实在地上了猎场, 即将就要真枪实战地去猎物之时,燕明才恍然发现一切都与自己平时训练的不大相同。
首先是马,他被凌云引至马厩时, 就发现这些马不仅高壮威武,而且精神奕奕, 嘴里呼哧呼哧吐着腥气, 仿佛蓄好了力气, 随时做好了驰骋千里的准备,同书院里那些寻常都在打盹的驯马不一样。
其次就是弓箭, 可供选择的多是长六尺的黑木弓, 粗约成年人手指合握,牛筋做的弓弦绞了几圈,紧紧地绷着, 看着极为有力。而箭矢的末端是闪着尽数金属光泽的银色铁质箭头, 锋锐难当。
“挑选一把吧,”凌云扫视了一下, “你们来得稍晚了些,好弓都被人挑走了, 不过这些对于你们来说,其实也够用了。”
谢君竹看也没看,随意取了一把雕花弓合一袋装满了箭矢的鱼皮箭袋,又寻了一匹黝黑骏马,随意往马背上一挂,动作干净利索,半句废话不带讲的,冷酷难言。
燕明的视线则在桌上逡巡半晌,挑了把看上去最轻的,一拎——
没拎起来。
他得双手抱着才能保证这东西不落地,然而双手抱弓,何以发箭,难不成用嘴叼着?
那画面太美,他不敢细想,只好转头问凌云:“我非得选把弓不可吗?”
后者摸摸下巴想了下:“倒也没说不可以,只是不带弓的话,可能无缘最后的奖赏。”
索性那种头名奖,跟自己这种连弓都拉不开的菜鸡,从一开始就没那个缘分。
挑选马匹时又犯了难,燕明消失已久的选择恐惧症不合时宜地发作起来,在相邻的两匹看上去相差不多的马前站着,半晌不动。
“这匹吧。”
“这个。”
正在他苦苦纠结的时候,两道声音同时从两侧传来,交响重叠在一起,险些叫人辨不分明。
燕明抬头一望,循着凌云和谢君竹的声音看去,两人好心替他做了选择,只是毫无默契地分别选择了不一样的马。
燕明:……
谢谢你们,更纠结了。
谢君竹垂眼,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不错眼地盯着他看,神色淡淡,辨不清喜怒。
然而燕明却莫名有种对方在期待着的感觉。
最终他还是选了谢君竹替他挑选的那匹。
虽然他这几日有些躲避着对方的意思,但只是一种干了尴尬事之后没脸见人的羞耻感,内心深处,他还是非常相信谢君竹的。
待选好后,却在上马的时候又遇到了问题。
这马比之书院里的马高了不止一寸半厘,一脚踩上脚蹬子,另只正想同以往般跨过马背时,却因为马背的高度增加,燕明便这么卡在了半空,上不去下不来。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冒着拉伤腿筋的风险跳下时,却蓦然感觉后腰处传来一阵温热。快入夏了,骑射服轻薄贴身,以至于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对方掌心传来的热度。
滚烫来得突如其来,热意迅速自那一点蔓延至周遭皮肤,燕明下意识要扭身离开,下一刻却意识到自己处境,一动也不敢动。
谢君竹……
是温柔但有力的托举,待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端坐在马背上了。
从这个高度看下去,隐隐有种令人腿软的感觉,燕明忙双手抓紧了缰绳,这才有了点安全感,暗暗松了口气。
凌云退后几步,他今日的职责只是保护好这学生的安全而已,其余的一概不管。
学生们在猎场到底是猎物,踏春,还是谈情,都跟他们没关系。
“我算是知道他刚刚为什么看我不顺眼了。”远远地看了一眼,凌云摸摸下巴,发出一声后知后觉的感叹。
一转眼却看见他哥满眼茫然的神色。
“说了你也不懂,真的,还是别好奇了。”他诚挚开口道。
想当初王爷和王妃同进同出同居同卧,就差把“我俩关系不一般”几个字刻在脸上了,他哥还觉得那只是单纯父子情。
他有时候都怀疑,就迟钝成他哥这样的,以后还究竟能不能找到媳妇了。
“咱就远远的跟着,别上去打扰人。”凌云扭头嘱咐了一句。
凌风面无表情看他,他们本来就是要远远地跟着,尽力保证不破坏学生们的春猎体验,他弟抽了风要再重复一遍。
燕明倒是知道有的朝代的春猎形式,是提前捉了猎物如同赶鸭子一般赶至猎场,然后众人就在不大的围场里放箭,
但看书院这样子,好似真是放任他们自己去寻猎物的踪迹,寻了猎物再射杀,难度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书院后山林深地广,凌云都不太清楚深林里头有什么,因此特意嘱咐了燕明最好别太深入,就在外围转转。
燕明嗯嗯应答,心里想完全不用叮嘱啊,他就是来看风景的。
主要是看谢君竹。
两人并辔同往,考虑到燕明的骑术,谢君竹也放慢了速度,两人骑着马慢悠悠前行,竟还不及步行的速度。
山里多是高壮树木,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没走几步,凌家兄弟已远远地被他们甩身后,枝叶交叠间,只看得见两道模糊的身影。
“那个,谢君竹……”如此宁静气氛,燕明正想跟谢君竹好好谈谈,却在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感觉有东西抓住了他的肩膀。
活的,有温度的。
还在动。
他的神色和身体一齐僵住了,血液仿佛也停止流动,未知的恐惧瞬间蔓延全身。
才学会骑马没多久,他还没有到能在马上随意乱动的地步,双手又紧紧抓着缰绳保持着身体平衡,一时之间慌乱得不行,下意识就偏头看向谢君竹。
眼神里除了害怕便是全然的依赖。
他相信谢君竹。
谢君竹反应比他想象中更快,几乎是瞬间,对方一个纵身,跨到了他的马上。
不消片刻,燕明便感觉肩上一轻,他这才转过头去,想看看偷袭他的究竟是何物。
随着“吱吱”两声,谢君竹两指拎着一团土黄色的东西,递到燕明面前。
“呃,原来是只……猴子啊。”
这猴子身上的绒毛细密柔软,瞧着是只幼猴,“放回去吧。”
得知不是什么凶兽毒兽,燕明放下心来,然而这一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和谢君竹不同寻常的姿势。
“你要不还是回你的马……等会,你的马怎么跑了。”
燕明以一个瞠目结舌的表情,眼睁睁瞧着谢君竹的马就这么欢脱地、一骑绝尘地,跑了。
头也不回。
“不清楚。”谢君竹这三个字说得自然无比,声音里全然没有马上要射猎了而我的马跑了的慌乱感,冷静平淡一如往昔。
“那你等会怎么……”
谢君竹静静地望着他,眼神表达了他的想法。
不、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等会,容他再挣扎会。
“你的弓箭……”他记得谢君竹的弓箭都挂在马背上,缺了工具怎么捕猎?
“我背着。”
他还真没注意到谢君竹什么时候将弓箭背上的,可能是方才瞧见有东西扒在他肩上时,下意识想取弓射箭?
“谢君竹,你觉得我们这么相处……是正常的吗?”于两人对话间,那马早已跑没影了,燕明这才想起来刚刚被那猴子打断的话题,认真地问道。
谢君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极快地同前几日燕明的反常行为联系起来。
“如何算正常,如何又算不正常。”他斟酌了会,说。
燕明发愁地叹口气,他也想知道。以他作为直男十几年的经验来看,他俩种种都是正常兄弟间的行为,但偏偏他这个身体是个有前科的断袖,就怕谢君竹觉得他对他,呃,意图不轨。
“论心不论迹,你觉得正常便是正常。”
诶?怎么两句话间,把问题又抛回来了。
不过,既然谢君竹都这么说了,那他便循着自己的想法吧,不庸人自扰了。
“松手。”
“啊?”
“松开缰绳,我来控马。”谢君竹双手环着燕明的腰身握紧缰绳,两人不可避免地身体紧贴,热度透过薄薄的骑射服传递。
后背贴着一具温热的身体,身侧也被人用手臂拦着,燕明整个人几乎都快陷进谢君竹的怀里。
虽然姿势奇怪了些,但燕明还是要承认,不用自己掌马时,骑马就是件非常快乐且享受的事情。
马蹄声渐渐密集起来,山间的风带着春天的气息拂面而过,两边的风景飞速倒退着,纵马驰骋于风里,肾上腺素激增,燕明心中难得有了一种酣畅淋漓的畅快之感。
“啧,小年轻啊……”凌云看得牙酸,胸中骤然生起股独身多年的怨结之气,这股气难以疏发,只好撒在身侧他哥的身上,“看着点,但凡你能学到人家一二皮毛,也不至于三十了还都没能给我带个嫂子回来。”
“……”
“算了,人家两人共乘一骑,我俩骑三匹,宽敞,累了还能换换,多好。”
“……”
“唉哥,你说,我要不要也去找个男人处处试试,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