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的人娶亲,讲究“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六礼,但要是全按规矩来,裴衿还得把远在京城的父母请回来,一想到楚渊那张似乎所有人都欠了他半吊钱的脸,孔瑄连连摇头。
他是最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的,于是六礼缩减成二礼,只剩一头一尾,纳采与迎亲。
纳采这一步,裴衿送来的聘礼快将他的工具间都堆满了,没有办法,孔瑄只能把箱子挪到后院中再打开。
箱子里什么都有,珠玉宝石一类的,皆都收入库房;摆件小玩意,留着当作室内陈设;最让人意外的,还是收拾到一半,小孔雀踱着步子走过来,鸟喙一下一下啄着其中一只袋子。
孔瑄一头雾水地打开,袋子里是晒干了的玉米谷物。
裴衿考虑得未免太周全了,孔瑄看着小孔雀的双目中流露出深深的渴望、却依旧矜贵地仰着脖颈的样子,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小孔雀不知他为何发笑,却本能地从这个人类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摇晃着翎羽蹭了过来。
孔瑄用指腹挠了挠小孔雀的下巴,抓起一把玉米撒在一边。
眼看着小孔雀优雅地啄食起来,孔瑄的思绪飘远,想到了裴衿跟他说的话。
“小时候,我娘跟我说,要用八抬大轿迎娶心爱之人。”
说这话时,裴衿的狐狸眼直直地看着他,纤长睫毛随着双眼的眨动在脸颊投下一片阴影,像月亮的影子。
孔瑄被这张冰雕玉琢的脸吸引了大半注意,半晌才从裴衿的话里回过味来。
一回味可不得了,孔瑄面带迟疑,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八抬大轿?
裴衿好像被他的惊讶伤到了,鼻音深重:“我娘说,要用八抬大轿...”
孔瑄当即一摆手:“绝对不行!”
他知道裴衿在这方面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或许是源于裴寄云与楚渊极其恩爱,在小裴衿的心中埋下一颗懵懂的种子。
但无论如何,孔瑄都想象不了自己披着红盖头、坐在花轿中的场景。
不是他不愿意满足裴衿的心愿,而是在孔瑄看来,他们明明有更直接的方式。
孔瑄回忆着话本故事中的情节,试探着道:“我们可以直接洞房花烛。”
他说完就觉得这句话怪怪的,果不其然看到裴衿将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唇瓣颤抖着:“...也,也是。”
裴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升温,一下就红得发烫。
然而孔瑄的意思其实是,叫上些朋友热闹一番就好,不必太过大张旗鼓的;
但看裴衿很是失落,他当即表示关上门后,想做什么都随裴衿的心意,以补偿人前的损失。
裴衿答应得很快,脸上的委屈一扫而空,让孔瑄不由得怀疑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总之,请柬已经发出去了,而裴衿总想走一个迎亲的流程,栖云楼到楚家这一段路,就是孔瑄的妥协。
想到这里,孔瑄转眸看向面前的栖云楼。
若硬要为他们的缘分找一个牵线的“媒人”,这一身份恐怕非栖云楼莫属,这间小小的珠宝铺承载了太多他与裴衿之间的回忆。
孔瑄被自己不着调的想法逗乐,好似沉入了一种飘飘然的状态,捂着心口忍不住露出微笑。
埋头苦吃的小孔雀频频侧目,似乎不能理解自己一向清冷的主人为何突然露出这样的表情。
大概是春天到了吧,等它再长大一些,就能对着心爱的雌孔雀开屏了。
数日后。
鞭炮声几乎淹没整个栖云楼,大红灯笼与红色绸缎将楼宇装点成精致的礼盒,硕大的“囍”字贴在大门两侧,吸引了无数行人驻足围观。
要知道,栖云楼一向是低调做事,鲜少有如此高调的时候,谁承想这一高调起来,几近轰动整个常乐城。
一打听,才从喜气洋洋的工匠嘴里知道,是栖云楼的老板要娶亲了。
行人于是恭贺道:“哎呦,老板娶亲可是大喜事,栖云楼的老板那不就是...”
行人震撼了:“楚、楚大公子?!”
上次听到楚大公子的消息,对方还在因为沉冤昭雪而备受城中人的怜爱,这才过去多久,就娶、娶亲了?
楚大公子,当真是个风流人物。
与此同时,风流的楚大公子正被一众工匠们围着劝酒。
他身着一袭红衣,金色头冠与腰带让他整个人显得尤为高贵,狐狸眼中醉意朦胧。
裴衿醉酒是不上脸的,但孔瑄见识过他喝醉后有多爱无理取闹,于是年轻的总管用力扯了扯老板的袖子。
没扯动,反被一把拽进怀里。
起哄声不断,孔瑄也喝了些酒,他本就不胜酒力,此刻脑子里晕乎乎的,等回过神来,手里已经被塞进了一只酒杯。
而裴衿,正认真地看着他,手中举着另一只配套的酒杯。
孔瑄努力去听清张小山他们在拍手喊着什么:“交杯酒!交杯酒!”
再一看酒杯,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杯中已经满上了酒液。
这酒闻起来醇香清甜,似是特意挑选了不烈的酒。
喝与不喝,这是个问题。
但一对上裴衿含情脉脉的眼睛,一下就不能算是问题了。
手臂勾在一起,像引颈交缠的天鹅,冷冽的酒液顺着咽喉滑进五脏六腑,在体内点燃了一把火。
不呛,不烈,但孔瑄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沉醉。
一杯酒喝完,耳畔欢呼声更甚,张小山神神秘秘地凑近过来:“老板,孔哥,咱们去情人树吧!”
夫子庙的情人树,一向是有情之人的朝圣地。
恰巧,对孔瑄裴衿二人来说,情人树也是他们迈出更亲密关系的契机之一。
“好啊。”孔瑄点了点头,他还有点私心,想让裴衿借此机会醒醒酒。
于是一行人宛如做贼一样从后门偷偷离开栖云楼,以防被看热闹的群众围住,裴衿还特意换了一身衣服。
踏着爆竹声往夫子庙走,起先工人们还闹哄哄地将他们围在中间,插诨打趣、甚至有胆大包天的,说裴衿是拐走孔瑄的大尾巴狐狸;
等拐进夫子庙,接近情人树,这些工人又一个两个说自己吃醉了酒、人有三急,默契十足地离他们越来越远,给他们留下了足够的私人空间。
“那天...”裴衿突然开口,“你许了什么愿?”
裴衿走得快些,此刻已站在鸳鸯河边,情人树的枝条抽枝发芽,伸到了河里,将人与水中的倒影联结起来。
湖面上仍飘着几盏天灯,像星子坠入人间的银河。
孔瑄仔细回忆了一下,赧然道:“我许了,希望栖云楼稳步向前,...而我尽快找到回去的办法。”
这愿望的后半已与他背道而驰,孔瑄摇了摇头:“再许一个吧,这个不算数。”
天灯每日都有售卖,裴衿用眼神示意小五,后者便笑容满面地买天灯去了。
彼时鸳鸯河畔还有几对情人,挽着手在桥头桥尾漫步,手中捧着点燃的天灯,彼此之间看看,相互一笑,脸上各自有羞涩神色。
河边风大,吹散了裴衿本就薄薄的醉意,但他本着一不做二不休的精神,伸出手去摸孔瑄的手腕。
——“你这个负心汉!我不要活了!”
一道与气氛格格不入的凄厉哀哭响起,旋即便是“噗通!”一声落水声。
“娘子!”
“有人跳水了!”
裴衿的手僵在半空,和孔瑄无奈地对视一眼。
...
一刻后。
“公子,怎么弄成这样?”小五手里提着花灯,瞪着眼睛跟在裴衿身后,嘴里时不时漏出几声气音,看起来憋笑憋得辛苦。
裴衿拖着吸饱了水的外袍,一头墨发水藻般披在身上,不轻不重瞪了小五一眼,小五更加乐不可支。
他凑到孔瑄身边:“孔瑄公子,到底怎么回事啊?公子这是,噗...”
孔瑄云淡风轻地看了小五一眼,也只能看一眼,再多看下去他自己也要破功了,抬起手遮掩唇角的笑意。
恰巧楚家也到了,裴衿哀叹一声,用湿漉漉的唇瓣碰了碰孔瑄的鼻尖:“我去换身干净衣服。”
孔瑄于是目送他脱下湿透的里衣,光着膀子朝汤池去了。
这情人树,似乎跟他们命数不合似的,每次别说浪漫,连安安稳稳都做不到。
风大,裴衿本想放完天灯再回,却被吹得打了好几个喷嚏,不得不打道回府。
好在楚家不远。
孔瑄慢吞吞地抱着天灯跟上裴衿的步伐,他相信裴衿不会让他等太久,便打算和他一起回卧房去。
换下的湿衣服摆在桌上,孔瑄伸手替裴衿整理好,突然听得“当啷”一声。
转眸看去,一枚红蓝双色玉佩从衣物间滑落,掉在桌上。
这玉佩好像有无限魔力,只一眼便让人移不开目光。
双眸中的光芒骤然一黯,孔瑄不受控制地抬起手,缓慢而坚定地伸向玉佩。
“孔瑄!别碰那个!”
从汤池中出来,看到这一幕的裴衿彻底明白了什么叫魂飞魄散,“不要碰鸳鸯玉佩!”
——然而孔瑄的动作连一顿都没有,下一刻,他修长的手掌便笼在玉佩上,将鸳鸯玉佩攥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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