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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沉冤鼓响,昭雪明

上京城中, 最近出现了一道特别靓丽的风景。

一个个小公子,三五成群的背着一种名叫“画板”的东西,结伴去城外, 听说是画什么茅草屋。

也不知道那茅草屋有什么好画的。

这些充满活力的学生走过的时候,总惹得好些人顿足观看。

要是仔细一听, 还能听到他们讨论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实在听不懂。

现在上京文院闭院, 倒是在街头上时常能看到这些官家的小公子了。

现在天气开始炎热了, 也不知道这些小公子为甚跟不怕热一样,不好好在家里呆着,反而往城外跑。

陈小布和甘辛,商家兄弟, 还有皇子宁约好一起出去写生,以他们的年龄本是不能单独外出的, 但家里人也扭不过他们一口一个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

所以后面跟了老大一群仆人。

还在官道上,这时对面一辆马车疯了似的冲了过来,引得一阵怒骂。

“哎呀,我的狗刚睡觉都被吓醒了,这是谁家的疯马。”

“横冲直撞, 撞了人非得拉去见官。”

官道上的百姓也有些愤愤不平。

后面跟着的仆人就更不客气了,冲撞了他们家小公子还想走?怎么也得打断一条腿。

而那马车居然也停了下来,掀开帘子, 露出一对穿着富贵的中年夫妇, “抱歉, 我是太仆府的顾浚, 事出有因, 刻不容缓, 还请见谅。”

居然是九卿之一的太仆府,顾浚,应该是太仆第三子。

顾浚看上去十分焦急,说是有刻不容缓的急事,但说完又没有离开。

而是从马车抱下来一孩子,放置在官道旁的一棵大树下。

有人伸长了脖子一看,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这孩子居然脸色都紫了,莫不是得了什么怪病?而且都昏睡了过去,怕是……怕是活不成了。

顾浚也是心有戚戚,现在离上京还有好大一段距离,肯定是赶不到了,他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去上京接医师,但现在这情况恐怕是等不起了。

心急火燎地向官道上的人问道,“可有路过的郎中?如若能帮忙看诊一下,定有厚报。”

难怪如此纵马,原来真有天大的急事,可即便如此,这孩子怕也是救不下来了。

也不知道是运气不好还是运气好,官道上还真有一个郎中。

赶紧上前,“还怕是中了火毒。”

顾浚一喜,站他旁边的妇人也赶紧擦了擦不断掉落的眼泪。

只是还没有开口,那郎中就道,“火毒已经侵入血脉之中,身体已经发紫,即便……即便是现在送到了上京,恐怕……恐怕也……”

他没敢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但大家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怕是已经来不及了,无药可救。

那妇人直接都站不稳了,差点倒在了地上。

周围也是哀叹声,才多大一点的孩子,竟然……

陈小布几个学生也过来看热闹。

往那树下面躺着的孩子一看,不由得互相对视了一眼。

“中暑了啊。”

他们在石头里面看得十分的清楚,和展示的中暑的情况一模一样,他们不可能记错的,当时他们眼睛恨不得睁得跟牛眼睛一样。

“为何不施救?”这症状已经十分严重了,商家兄弟都忍不住问出了声。

顾浚没有抬头,脸上都是沉重的表情,周围的也是唉声叹气,这哪还救得回来。

有人对着突然出现的几个小公子摇了摇头,莫要再说风凉话,没看到当事人悲痛的样子么?

商家兄弟陈小布他们也急,“赶紧啊,刮痧放指尖血,你们真眼睁睁地看着不救啊?那可是人命官司,我们可都看见了的。”

顾浚一愣,那郎中也疑惑,“什么刮痧放指尖血?这……这火毒已经攻心,药石无医。”

陈小布几人都楞住了,药石无医?

不对啊,他们急救课学得可认真了,还可以抢救一下的。

甘辛都拿出了记笔记的小本本,几个娃围在一起,一会看看笔记,一会看看树下躺着的孩子。

然后脸都皱了起来,“好你们一群骗子,明明还有救,还想骗我们,我们可是看着你们在草菅人命。”

“休想骗我们,我们老师可是皇子政府上第一门客。”

甘辛使劲点头,他落井后连太医都说救不活了,还是他的老师用一个叫“点滴”的奇怪瓶子将他救回来的。

“我们本子上记得清清楚楚,这症状还能救,你们休要睁着眼睛说瞎话。”

顾浚猛地抬起了头,连那跌坐在地上的妇人也看向了陈小布他们。

他们说的是山君?

“你们老师可在?”

陈小布几人都被对方的声音吓了一跳,摇摇头。

顾浚看着甘辛手上的本子,一咬牙,“既然山君教过你们怎么救治这种症状,还请你们试上一试。”

已经别无他法,如果无人施救,必死无疑。

陈小布几人都傻眼了,虽然说这急救之法本就是事情紧急之下的救治之法,但他们还是几个学生啊……

他们也……也就学一学,也没想过自己用上。

周围的人比他们还懵。

但……

急救急救,不救就真得死了。

现在的情况,他们要是不做点什么,就真是看着人死了。

陈小布几人对视了一眼,哆哆嗦嗦地上前。

他们也没想过救不活会怎么样,当然以他们的身份,没救活也没人敢找他们麻烦。

陈小布和商家兄弟负责刮痧,甘辛和皇子宁负责放指尖血。

他们虽然看过视频中的步骤,记得也清楚,但实际操作还是头一回,手也抖。

其他人就完全看不懂了。

那孩子手腕脚腕都被刮得乌红,手指尖的乌血直滴。

但也没人说什么,有一个山君的学生的名头在那压着,虽然没抱什么希望,但多少又有点期待。

陈小布几人一边弄一边看笔记,生怕错了一点。

那郎中更是满脸惊讶,一会看看树下的孩子,一会看看那笔记,虽然他越看越看不懂。

所有人都那么看着,这样的一幕他们以前也无法想象,因为施救的人还都是学生而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这时,一匹惊马从远处而来,上面除了驾马的人,还有一个挎着药箱的医师。

周围的人见到医师来了,赶紧让路。

顾浚也是赶紧迎了人,“还请先生快些给看看。”

医师脸上都是汗水,但有顾不得休息,药箱都来不急放下,开始把脉……

只是这一搭脉,“不是说火毒攻心,十万火急吗?这只是热气入体而已,不用惊慌,开一副药调养一下就能恢复。”

刷!

齐刷刷地目光看向旁边正在探头的几个小公子。

当时的情况他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就已经救不活了。

医师还有些奇怪,怎的他给出了诊断,居然也没人给个回应?

顾浚和那妇人也是心头一激,上前,“还请先生仔细看看。”

医师心道,估计是父母见着孩子生病,心急判断有误。

也不用医师再把脉,因为躺着的孩子眼睛一眨一眨地居然睁开了眼,“娘,我头好晕。”

声音有些弱,但清清楚楚传向四方。

哗。

安静的环境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真的活过来了。”

“山君的弟子都能救人了。”

“实在了不得。”

先前那郎中也拉着医师说了起来,有些东西他可得说清楚,他当时并非误诊,实在是这群小公子施为后才转危为安的。

医师一听郎中说的症状也是一惊,然后就满脸不可思议的看向还在探头探脑的陈小布几人。

“了不得了不得。”

陈小布几人都被夸得不好意思了,“也就是一些急救的常识,老师说应急时所用。”

说完还羞涩地跑了,“我们还要去写生,就不留这了。”

哎呀,羞死他们了,好多人奇怪地看着他们。

但心里这小驴子怎么这么欢腾。

哪怕是陈柏知道他们所为,也不会怪罪他们,没有任何其他可能的时候,能够站出来施展急救,还救活了人,陈柏也得夸上一句。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他们本就不是为了炫耀或者其他才参与进去的。

顾浚看着几个跑得飞快的孩子,现在也不是追的时候,免不得要亲自上门道谢才行。

还有那山君,估计还得去二皇子府一趟。

“山君还真是教出了几个了不得的学生。”

“呵,以前不知道谁整天等着看笑话来着。”

上京城中,不知道多少人在得知陈柏收了多少学费后,怒斥了一句胡闹。

如今牛刀小试,锋芒初现,陈柏的学生恐怕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和其他人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议论纷纷,等消息传进上京城以后,估计不知道会惊讶住多少人。

陈小布他们兴奋劲儿一过,也没当回事,然后高高兴兴地画他们的茅草屋去了。

等他们到的时候,茅草屋都被其他学生围满了。

一群学生边画边互相打闹,关系好到不行,他们不再是以前那样,仅仅上课呆在学舍,一下课就分离,其实真正的交谈反而没有。

总角之交,同窗之情,说的应该就是现在的他们,等他们长大,回想起这些过往,哪怕心思不再像现在这般天真无邪,恐怕也会会心一笑吧。

而这种牵绊,会给他们仕途带来的好处,他们现在应该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陈柏这几天没怎么出门,自从上次用山君的身份报复过齐政后,齐政也的确让人来召唤陈子褏去他府上。

陈柏哪敢去啊,一去还不得撞火眼上。

于是他称病了,他还不信齐政能让人将他抢了去。

不过齐政召唤的次数多了,他一直不去多少也有点心慌,以后遇到齐政可怎么办?总不能永远这么躲着,他和齐政有不少合作,山君的身份不方便的时候,还是得陈子褏去接触。

没办法,陈柏看了一眼前来通传的管家,硬着头皮向外走。

齐政居然还派了一辆轿子来接他。

这下死了,齐政一定想到了什么折磨人的办法来折腾他。

等到了齐政府邸,进府后,陈柏不由得一愣。

因为除了齐政外,太子素丹也在。

也对,齐政在大赵当了八年质子,肯定是认识素丹的。

齐政面无表情,头都没有抬,“病好了?最近日子过得可舒坦?”

陈柏听着这话,怎么感觉都有些拿捏的意味在里面。

答了一句,“一般。”

能舒坦么?天天担心怎么被人折腾。

齐政嘴角抽了一下,说道,“素丹是我的旧友,这次来上京,就由你代表我府上一尽地主之谊。”

说完还疑惑地看了一眼太子素丹,也不知道素丹从哪里知道了陈子褏在他府上任职,居然自己找上门,非得要让陈子褏作陪。

也不知道赵国太子才来上京,怎么就认识陈子褏了,也是奇怪。

不过他府里土豆绿油油的,正是得翻藤的时候,就让陈子褏陪素丹逛逛上京吧,啧,他那些土豆叶是真绿。

其实素丹这几天没事就去街上逛逛,希望偶遇狗狗,可是他现在的身份实在敏感,上街多有不便,于是就想到找陈柏,可是他和陈柏又没什么关系,一个他国太子贸然去大乾九卿的府邸也确实不妥,于是就找上了旧友齐政。

陈柏都愣了一下,就这?

没有动点心思折腾他?

齐政说道,“今日先去一品轩品品茶,听听我大乾的话本和大赵有何不同。”

他也一起去,等安置好了他再回府翻他的土豆藤。

素丹对着陈柏说了一句,“要是能叫上那几个饲养异兽的少年就更好了。”

陈柏:“……”

你的目的还能不能更明显一点。

喊陈小布他们一起肯定是不行的,这娃现在正和他的那些同窗在城外写生。

陈柏也松了一口气,齐政不搞他就行。

一品轩在西市,路途不算近。

齐政安排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西市而去。

路上免不了要让陈柏介绍一下大乾的风土人情,齐政也才回大乾没多久,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大赵,估计也是个门外汉。

陈柏:“……”

他虽然有这具身体的记忆,但跟存取的硬盘一样,让他介绍?他还每天想着领略和现代不同的风土人情来着。

说了几句就说不下去了,实在不想误导人。

齐政都忍不住看向了陈柏,“没了?”

陈柏眼观鼻鼻观心,要是有他能不继续讲下去。

齐政嘴角一抽,好不容易给陈子褏安排一个正经任务,结果就这?

公子柏以前好歹也是风光一时的上京公子,怎的……

估计以前时间都花在游乐享受上去了,齐政心道,不务正业。

陈柏介绍不了风土人情,但玩他还是会的。

带着素丹一会买点这一会买点那。

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都看得上眼,抱着这些古代特色的东西高兴坏了。

很多东西都是手艺品,在陈柏看来这些特别有意思,是了不得的文化和传承。

齐政:“……”

看着抱着一堆平常到不行的小玩意都能高兴半天的陈柏,怎么比素丹还稀奇?

居然这么容易满足,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人。

走走停停。

他们的队伍比较臃肿,无论是齐政还是素丹的安全都得保证。

在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街道突然混乱了起来。

齐政眉头一皱,“怎么回事?上京城中也敢如此喧哗。”

然后看向陈柏。

陈柏心道,得,跑腿的事情该轮到他了。

陈柏也有些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上京城平时还是挺文明的,最多也就聚众嘴碎了不得了。

跟着人群过去一看。

有些惊讶。

是囚车。

好多囚车。

而囚车上的人,让陈柏倒抽了一口凉气。

大概有三十人左右,每人脸上长满了一大块红斑,形状恐怖,如同戴了一张腥红丑陋的面具。

“就是他们吗?千万别靠近他们,他们都是被邪祟侵蚀的人,肮脏邪恶。”

“这是要拉去西市处斩。”

“他们不都是上京牛栏街的百姓吗?怎么突然就被邪祟缠身了,造孽啊。”

“其实,他们以前挺善良的,还帮我家修过屋顶。”

“嘘,你想死了不成,那牛栏街已成妖邪之地,定是污秽不堪,不然为什么旁人没事,就他们这样了,看看他们脸上那猩红的丑陋面具,和鬼脸有什么区别。”

“杀死他们,他们定是生前作恶多端,才被邪祟缠身,罪有应得。”

“……”

陈柏看着囚车中,表情悲伤,不断擦眼泪,充满了绝望的人,张了张嘴……

竟然要全部处斩,他们应该就是上京城中普通的百姓而已。

陈柏找了个位置,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囚车上,打开手机,用长焦距对着囚车上的人拍了一张照片。

效果还不错,放大的画能清楚看清脸上那丑陋的大片红斑。

陈柏将照片发给了一位风评极好的在线老医生,然后发了一句,“麻烦老医生帮忙看看,这是什么情况?”

陈柏本来以为会等一点时间,因为这位老医生很有名,也很有善心,所以质询的人特别多。

但没等一会,老医生居然很快回复了,“咦?你怎么有这照片,这鬼面红肿症不是已经绝迹了么?”

说完还提了一句,“这鬼面红肿症最早记录于《黄帝内经》之中,因为病状恐怖,在古时候常被视为妖魔的化身,古时候医学不够发达,加上迷信,常将他们当成妖魔祭天处死,其实这种病并不会要人命,就算不治也不过是在脸上留下丑陋的疤痕而已,不过这种荒唐的事情,也早已经是过去式了。”

陈柏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对现代的人来说的确是过去式,但现在对他而言,就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那些哪怕不治也不会死的人,现在却要带上一身污名被处斩了。

陈柏回复了一句,“有药可医吗?”

“有倒是有,不过因为是已经灭绝的病种,得现成配制抗毒剂,需要时间,这种病具有传染性,是一种感冒并发症,也就是说一但有人感冒,接触这病人的话,十有八九都会被感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照片哪来的?这些人的装束怎么这么古怪?”

难怪这些人都来自同一街道。

而现在一路围观的人可不少,肯定有感冒的人,也就是说这病还会传染给其他人。

陈柏回了一句,“老先生先等等,待会再来详说。”

来不及了,这里离处斩的地方并不算太远。

陈柏犹豫了一下,那囚车上的百姓或许就有曾经辱骂过他的人。

但……

陈柏叹了一口气,脸上苦涩,终归是无法看着人就这么无辜地死去。

也不知道这些辱他骂他的人何曾想到过这一天,需要他这个被他们羞辱指着鼻子戳脊梁骨的人来挽救。

陈柏不敢耽搁。

但现在有一个问题,他没有红衣和面具,现在去买的话恐怕就晚了。

只能用这陈子褏的身份了么?

也不知道他这恶臭的名声,又得惹出多少事端来。

陈柏赶紧向回跑去。

齐政问道,“可有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柏边回答边上马车,“问清楚了,西市处斩三十余人。”

边说边接替车夫的位置,自己驱赶起了马车。

齐政一愣,“你这是去哪?一品轩不是这个方向。”

“去法场,他们不该死,我需要你替我开道,我得替他们击响沉冤鼓。”

法场上会立一鼓,名曰沉冤鼓,在行刑当日,如果觉得身具冤屈者,可由亲人击响这沉冤鼓。

虽说如此,但已经由朝廷判了处斩的刑法,哪能随便让人敲响。

所以击鼓之前,必受棍棒加身,这棍棒名为昭雪,若能挺过这昭雪之刑,才说明上天开眼,愿意赐下一线生机,须重审此案。

但自古以来想要击鼓者不是没有,但真能挺过昭雪之刑的能有几人。

所以他必须要齐政替他开路,不然别说击鼓了,他估计都走不到鼓前。

齐政都蒙了,这个游手好闲,没什么本事的陈子褏在说什么

齐政正要开口,陈柏回头就道,“今有冤,必须申,事关三十多条人命,儿戏不得,殿下,我现在……是在赌命。”

闹法场,哪怕他是廷尉府的大公子,也难逃死罪。

大乾的律法分明,或许在小打小闹上能有所周转,但公然挑衅朝廷,挑衅大乾律法,又不一样了。

齐政就那么看着陈柏,一时间居然有些恍惚。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唯唯诺诺的陈子褏吗?

为何今日,他在对方身上看到了非常人的固执,坚强和决绝。

齐政沉默了,“他们和你有何关系,值得你赌命?”

“无关,这世上,无论是孤儿乞丐还是平民,没有人能轻践他们的生命,更可况他们本是无辜之人。”

齐政:“……”

无关的人吗

“可值得?我就算能帮你走到沉冤鼓前,但一但不能翻案……”

齐政没有说,陈柏也知道是什么结果。

但这个世上,应该……只有自己才能救他们一命了。

真是……讽刺啊。

他不是圣人,但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就如同他当初是一个孤儿时,如果没有那些根本就不认识的人伸出援手,他怎么可能活得下来,又怎可能度过还算快乐的童年,保持一颗积极阳光的心,读书上大学,成为国内最顶尖的游戏美术师。

有些事情根本不用去考虑做还是不做,只需要问自己过不过得了自己内心那一关。

齐政对马车旁的人说了一声,“带素丹回驿站,就说今日有要事,恐不能陪他去一品轩了。”

一个他从来没有看在眼里的陈子褏,居然莫名地让他动容,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何等天大的冤屈。

后面马车上的素丹得到传话后愣了一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嘀咕了一句,“反正无事,不如跟着去看看。”

陈柏有些好笑,他自己的冤屈都没有申,现在倒是先给别人申冤了。

当然他的冤屈不同,申不得,不然无论真相如何,他都得死,所以他不期待朝廷给他翻案,他要做的就是,哪怕没人敢说出口,但心里却如白雪一样,明明白白事情的真相,看清某些人的虚假面目。

而他现在做的事情,他也不傻,如果没有几分把握也不会如此。

西市,法场,人满为患,有些人甚至带着感冒在看热闹。

“杀了他们,杀了这些妖孽。”

法场上的犯人,面带死色,有老有小,但此时,与年龄无关,他们都是妖魔,不值得同情。

监斩的位置,太子蛟居首,面色不怎么好,他最近不是因为听上京新出的话本《笑傲江湖》听出了心病么,因此身体有些不适,隔一小会儿,免不了要咳嗽一声。

太子蛟以前挺喜欢这差事的,能让上京百姓知道他的威仪,但今天只想早点办完事回去休息。

“斩。”也不等其他副监斩说什么,直接道。

侩子手就绪,像这样三十多人同时斩首的事情,也实在少见。

只是,在喊声一片的时候,突然“咚”的一声响起。

然后是“咚咚咚”一声接着一声。

现场喧闹的声音就这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鼓声。

“嘶!”

终于有人发出了倒抽了一口凉气的声音。

“沉冤!”

“是沉冤鼓的声音。”

“世有冤屈,无处可申,沉冤鼓响,真相天定。”

齐刷刷地目光看了过去。

那是一面大鼓,大鼓前,一面若桃李的青年正一下一下的挥锤击鼓,鼓声如雷,直击心扉。

世上就如同只剩下这沉闷的鼓声了一样。

等看清那人,所有人表情就古怪了。

“陈子褏!”

“是他。”

怎么会是他,一个满身污名之人,还来敲响沉冤为别人鸣冤?

这要斩之人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一时之间竟然无人反应过来,世之离奇之事不过如此。

那些被问斩之人也疑惑地抬起了头,他们从来没有人想过会有人来替他们鸣冤,因为……会死。

鼓声不停,直到那监斩官中,一副官呵斥出声,“大胆,你可知你在干什么扰乱法场,挑衅朝廷,无视律法……”

陈柏停了下来,“大乾律法,立这沉冤鼓就是让人来敲,有何违背的地方?”

还真敢说。

“今日有冤,不得不申,沉冤鼓响,按律,你们不得不受。”

那副官都愣住了,这陈子褏是廷尉府的大公子谁人不知道,跑来这申冤?

不由得问了一句,“为谁申冤?”

问得有点傻,沉冤鼓立在法场之上,当然是为这法场上就要问斩之人。

不过陈柏也没说什么,而是用手指向那跪着等待问斩的三十多人,“他们。”

“……”

竟然真的是为了这些妖魔。

但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堂堂九卿之一的大公子,会和这市井平民有任何关系。

不由得又问了一句,“你和他们是何关系?”

陈柏直接道,“无关,世有冤屈,人人可申,有关无关并不重要。”

众人:“……”

没有关系还敢来敲这沉冤鼓?这玩意是个人都能敲的?

哪怕是九卿之一家的大公子,恐怕……

这可是在挑战整个朝廷,挑衅大乾律……

太子蛟原本也懵了好久,但突然……笑了。

这个陈子褏没死已经在他意料之外,没死也就罢了,居然还将板上钉钉的事情搅得一团糟,甚至还差点将他拖下水。

现在好了,居然将刀递到了自己手上。

上次没死成,这一次还能逃得了。

那副官正准备再问点什么,这时候太子蛟开口了,“沉冤鼓的确是让人敲的。”

一阵安静,太子怎么回事?这可是挑衅来的。

“不过……”太子蛟看了一眼陈柏旁边的齐政,“不过,沉冤昭雪,沉冤虽然在前,但必须得受了昭雪之刑才能敲。”

众人一愣,看向陈柏,身上并无任何伤痕。

陈柏眼睛也沉了一下,今天真是倒了血霉了,居然是太子蛟监斩。

本来以他的身份,加上齐政,这刑法应该是可以免去的。

但也不可能等太子蛟不在的时候来,那时候地上只剩下三十几个西瓜了。

“该不会你以为你是廷尉之子,就可以目无法纪,还是觉得廷尉府就能挑衅朝廷了?”太子蛟突然就心情愉悦了,一扫几日来的阴晦。

周围也有声音传出,“你一个满身污名的人也配来敲这沉冤?”

“这些妖魔,本就该死,还想为妖魔申冤,什么人啊。”

“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名声。”

声音越来越大。

陈柏本来有些紧张,现在听到这些声音,突然笑了。

笑得特别的讥讽嘲笑。

然后脸色一正,“闭嘴,都给我闭嘴,自古以来都知道刀枪伤人,但你们可知你们这些流言秽语却要胜过刀枪,正化作最锋利最恶毒的利刃,刺在这些人的身上,他们若死,你们就是最直接的侩子手。”

陈柏说完看向了所有人,“如果我能证明他们的清白,你们这些拿着话杀人的侩子手们能不能以死谢罪?如若不能就闭上你们的嘴。”

陈柏在反抗,为别人也为他受了这么久的恶气。

这些人,这些旁观者,推波助澜,并不无辜。

“我们为何不能说?我们为何要以死谢罪?他们本就该死。”有人嘀咕了一句。

陈柏瞪了过去,“记住你的话,待沉冤昭雪之时,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是不是那持刀杀人的侩子手。”

陈柏的表情实在吓人,楞是将人堵得一时间还不了嘴。

这时,太子蛟笑了,“先莫说这些,你扰乱法场,今日之罪怕是难逃……”

话还没落下,陈柏就狠着脸看了过去,“我愿受昭雪之刑,一切按流程走。”

既然已经敲了这鼓,太子蛟定不会就此罢休,现在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现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连太子蛟也是如此。

扰乱法场的罪不小,肯定要重罚,但怎么也比受昭雪之刑轻,那真的会死人,而且受了刑之后,如果没死,还得替人申冤,如果依旧不能翻案,还是难逃一死。

而其他人脸上也是古怪,陈子褏居然真的愿意为了一些不认识的平民受昭雪之刑?

昭雪三十六棍,就算是普通的大老粗,也基本活不成,更何况他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官家大少。

茫然,为何?

这可不是闹得玩的,更不是什么纨绔子弟的游戏。

陈柏也是心沉,看了一眼齐政,他能不能活就看齐政的了。

太子蛟咦了一声,嘴角上扬了起来,昭雪之刑下,陈柏必死。

为了万无一失,太子蛟还“一脸关心”地走了下来,“堂堂廷尉之子,嚣张跋扈了些,虽已经犯下重罪,但念在你不怎么知事,倒也可以帮你说说情,轻罚一下,何必执着下去……”

路过陈柏旁边那守卫沉冤鼓的执行手的时候,低声说一句,“打死他,他没死你死。”

陈柏靠得近,听得一清二楚。

也对,太子蛟都那么设局害过他了,对他也丝毫不用避嫌这些。

陈柏的心一沉。

太子蛟心情愉悦的离开,似乎还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如果你今日死在这里,我如何向陈廷尉说起此事,哎……可国法森严……”

呵,好一个伪君子,明明想他死,还装模做样一副为难的样子。

太子蛟才离开,陈柏旁边又响起一个声音,“让他活,他要是有任何闪失,你们一家也别想留。”

是齐政的声音。

如果没有太子蛟下来这一趟,陈柏笃定他是能活的。

这些执行手都是老手,定能知道这棍子打下来的轻重。

但现在……

陈柏都替执行手流了一把冷汗,因为无论他陈柏是死还是活,这执行手都死定了。

陈柏心道,还好他离执行手近,他得添油加醋一下。

看着汗如雨下的执行手,小声道,“不如我给你指一条活路。”

执行手现在心里的阴影面积一定很大很大。

陈柏说道,“让我活,我让皇子政收留你们一家,他太子蛟再手柄通天还能跑到其他皇子府邸抓人不成?太子蛟是什么身份,你这样的小人物他怎会将你放在心上一直不懈余力的帮你,你……可要想清楚了。”

“还不行刑。”太子蛟回到位置后,心情愉悦地道。

陈柏被带到了行刑处。

那棍子高高扬起,然后打下,看得人都心惊胆战。

而陈柏:“……”

好像被条子抽了一下差不多,高抬轻放,还让人看不出来,果然有一手。

这执行手估计也是个心里清楚的,无论如何都是死,现在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因为只有陈柏给了他一条活路,他没得选择。

别人眼中就不一样了,棍子扬得那么高,这三十六棍神仙都能打得只剩下半条命,而何况一凡人。

陈柏被打得叫得十分“凄惨”,以掩饰棍子打在身上的声音。

似乎整个现场都只剩下了陈柏的惨叫声。

太子蛟的心情有多愉悦估计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围观的人,心情就复杂了。

陈子褏,那个在他们心中满是污名的人,真的在为这些从不认识的人受那三十六棍。

不是纨绔子弟的游戏,那扬得老高的棍子就在他们眼前。

为何?

“呜!”

突然有人哭了起来。

是那些刑场上的犯人。

他们之中的人,从陈子褏出事以后,事情传进大街小巷的时候,没少和人一起私下里骂上几声。

而现在……

他们奉承的人要杀他们。

而他们辱骂之人,却愿意为了他们受那皮开肉绽,夺人性命的酷刑。

他们曾经嬉皮笑脸的辱骂过他啊。

他们甚至是陌生得认都不认识的人啊。

沉冤鼓响,昭雪明,那个曾经被他们轻贱辱骂之人,正在为他们沉冤昭雪。

“呜!”

眼泪不停的流,撕心裂肺的痛哭。

从来没有觉得,眼泪是如此的苦。

对着陈柏的位置,那棍棒每落下一次,就磕一次头。

棍棒的声音,痛哭声音,磕头的声音,以及陈柏的惨叫声。

现场的人就这么诡异地看着这一幕,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陈柏却笑了。

沉冤昭雪,今日何尝不是为他自己,让所有人看看,他们昔日轻贱辱骂之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现场一片安静。

那,就是被他们所有人看不起的陈子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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