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热闹喜庆对翔福宫全无影响。自嘉贵和惜贵妃来之后,卓季就把自己关在了画室里。初三,永安帝在宫中设宴,百官携家中有诰命封号的女眷入宫。女眷们都在太后那边,男人就在皇帝跟前。卓逸致携夫人江氏进宫,江氏是三品诰命淑人。永安帝对卓逸致没有丝毫的多余热情,甚至没有跟他搭过话,太后更是对江氏冷淡,卓逸致心里就不由凉凉。
惜贵妃、嘉贵和德也没有再去过翔福宫。后宫选秀,在没有皇后的情况下,太后把事情交代给了嘉贵和惜贵妃协同户部、宫内司操办。对于皇帝免了惜贵妃的思过,惜贵妃又主动去了翔福宫,太后还是很欣慰的。德有孕,嘉贵又叫了明,惜贵妃则叫了琼嫔。琼嫔因为在痄腮防治期间很听话,令永安帝十分满意,对她的态度也比以往好了些,偶尔会召她侍寝。惜贵妃选人手,自然要选令陛下满意的。至于萧妃和温妃,不,萧嫔和温嫔已经彻底失去了在后宫中的地位。
三公主左耳永久性失聪,在太医署的复健治疗和针灸治疗下已能扶着东西走上几步路,但何时能真正恢复还未知。温妃被贬为温嫔后,永安帝一次都没有去她宫里看过她,更没有招过她侍寝,就是三公主永安帝也没有去探望过。就如张弦所说,后宫,母凭子贵,子,同样也凭母贵。
永安帝这阵子的心情说不上不好,但也说不上好。正月十五上元节,永安帝祭天之后,晚上带着后宫诸人在前宫永定门的城楼上与民同乐。赏灯舞狮,观秧歌,看烟火,听太平鼓,一派其乐融融,却唯独少了顺卓季。当晚,永安帝没有人召任何人侍寝,也没有去任何一位妃侍的宫所,而是独自一人在奉天殿度过了一夜。
正月十六,秀女、端郎入宫。小冷宫西三院顿时热闹非凡。嘉贵和惜贵妃忙得分身乏术,明和琼嫔也忙得一回宫就叫宫人给他们捶背捶腰。卓淑珍是秀女中的一员,她也是这次入宫的秀女中最受关注的一位。卓淑珍是顺卓季的亲妹妹,顺,后宫中独霸圣宠的侍。可对方却在新年前惹了陛下龙颜大怒,被囚于翔福宫,至今都未能解禁。但即便是这样,秀女、端们也不敢小觑了她。能入宫参选的,家中都有些身份背景。那位顺是被囚禁了,可分配到翔福宫的宫分可没少了一分。
“万岁,夜深了。”张弦又一次提醒。
永安帝放了笔,张弦立刻上前收拾笔墨、奏折。永安帝突然问:“今年的秀女、端,可有出色的?”
张弦愣了下,回道:“自然是有的。不过有几位端去见顺,被拦了下来。”
永安帝蹙眉:“谁给他们的胆子在宫内肆意行走?”
张弦:“贵已经训斥了,都是些不懂事的。不过……”
“不过什么?”
“卓家嫡女也去了翔福宫,禁军没敢拦。只是她去的不是时候,顺还未起身,后来卓家嫡女被贵妃娘娘喊了去,之后倒也没再去了。”
永安帝的眉头却更紧了:“顺之前在西三院的寝房……”
张弦立刻说:“贵已经下令封了起来。”
永安帝的眉头舒展了。
张弦看了眼陛下的表情,说:“奴婢倒是听到了一件趣事儿。”
“什么?”
“今年入宫的秀女、端,好些个都是沾亲带故的。就如京兆府牧柳浅的嫡侄女儿和柳浅的一位庶出的外甥女儿,都是今年的秀女。乐平郡主的嫡女和泷洲知州常为田的嫡哥儿是正儿八经的表姐弟。”
永安帝意思不明地“呵”了一声。
卓季入宫的目的是什么,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反正宫外已经传遍了。有秀才功名的卓季入宫,为的就是给嫡女卓淑珍铺路。各家见此自然是有样学样,就算家中没有合适一起入宫的,也要想办法找一个。远方亲戚也好,下属子女也罢,总之,要一起进宫。
入宫的秀女、端要先经过一次筛选,然后学习了最基本的宫规礼仪之后才能出席为期三天的选宫宴,由皇帝挑选,和现代的选秀差不多。模样不好的,身材不好的,有恶疾的,非处子的,惹了事端的等不符合皇帝妃侍要求的,初次的筛选就会被刷下去。初次筛选刷下去的人要经过嘉贵、惜贵妃、宫内司和户部共同查证,防止有人在这其中以权谋私。不过秀女、端也不是没有在正式宫选之前见到皇帝的机会。如果皇帝在选秀期间去西三院,这就是秀女和端提前得到皇帝好感的机会。只不过到目前为止,永安帝都一步没踏入过西三院。
卓淑珍被安排的房间,在西三院秀女所居的东苑里不算差,但也不是最好的。今年入宫的秀女有几个背景实力雄厚。卓淑珍要不是有卓季这个兄长,她长得再漂亮,也不会受到特别的照顾。
“小姐,您说少爷是不是故意不见咱们?”虽卓淑珍一起入宫伺候她的贴身丫鬟娟红担心地问。
卓淑珍训斥她:“那是顺!”
“是。”娟红压低声音,“小姐,顺是不是……”
卓淑珍绞着帕子,咬着嘴,她也在担心。什么还没起身,都那个时辰了,怎么会还没起身?就算没起身,若愿意见她,也最多是让她等等。结果她不仅没见着人,还被贵妃娘娘斥责了几句,说她没规矩。
卓淑珍很心慌,贵妃娘娘斥责她说明什么?说明贵妃娘娘不喜欢她!宫里宫外都说贵妃娘娘亲自去了翔福宫,走时满面笑容,明显贵妃娘娘与卓季也交好了!可贵妃娘娘却训斥了她!卓淑珍不由埋怨父母,当初为何不对卓季好一些。他们对卓季不闻不问的,那就干脆不要让卓季入宫。现在倒好,她入宫得选本来是板上钉钉的事儿,现在却危险重重。
“小姐,我们还是得见到顺才成。要不,奴婢想办法托人给顺送封信?”
卓淑珍摇摇头:“现在不知多少人盯着我呢。他若真想见我,势必会来找我。他不见我,我这样上杆子的找他,只会得他厌烦。现在你我暂且忍耐,只要我能顺利入宫,能得了陛下喜欢,以后我自然用不到他。”
娟红听得有道理,点点头。
夜深了,卓淑珍也准备就寝了。她已过了筛选,只要这段时间她不出错,她相信凭自己的才貌和身段,在选宫宴上她势必能成功得选。
卓淑珍睡下没多久,外头突然乱闹闹的。她睁开眼睛:“娟红,外头怎么了?”
“我去瞧瞧。”
娟红披了衣裳出去。过了有阵子,娟红跑回来急匆匆地说:“小姐!出事儿了!东苑有一间屋子走水了!好像是顺曾住过的那间!”
“什么!”卓淑珍坐了起来。
奉天殿,冯喜匆匆跑进殿内:“师父!师父!出事了!”
张弦:“万岁歇了!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冯喜急道:“顺在西三院的旧居走水了!”
“什么?!”张弦一转念就大怒,“谁烧的!”
冯喜:“听说是几个端偷偷摸进去想看看顺曾经的居所,结果其中一人的油灯没拿好,掉在了床上,引起走水。”
张弦咬牙:“没拿好?!这事儿要不是有人故意我这脑袋拧给他!”
“师父,怎么办,要不要禀报陛下?”
张弦转身往寝宫里走。冯喜在外面又气又忧心地等着。突然,寝宫内爆出一声巨响,冯喜吓了个哆嗦,接着就是圣上的暴怒:“西三院的管事是干什么吃的!”
“万岁您不能动怒啊!”
“查!给朕查!凡是参与其中的!全给朕杖毙!”
“万岁!明面儿上的都是入宫的端,不能杖毙……”
“不能?罔顾朕意!朕不能?!”
冯喜在原地跺了跺脚,转身往外跑。
卓季还在画室,王保在外敲门:“主子,冯喜公公来了,出事儿了!”
卓季一愣,放下画笔:“我马上出去。”
卓季出了画室没走两步就遇到了跟着常敬一路小跑过来的冯喜。一看到顺,冯喜的眼泪就下来了:“!奴婢求求您,别跟陛下置气了!”
“出什么事儿了?”
冯喜:“陛下命人封了您在西三院的旧居。就在刚刚,有进宫的端私自闯进去,引了走水,陛下盛怒。,陛下在意您,您住过的屋子陛下都不许人随意进入。您就不要跟陛下置气,去劝劝陛下吧……”
卓季愣了,然后抬手给冯喜擦眼泪,说:“你回去告诉陛下。西三院是我被囚禁的地方,我可从来没留恋过。但我这翔福宫,陛下若安排些乱七八糟的人进来,到时候可别怪我拿扫帚把人打出去,不给陛下面子。”
冯喜不哭了,怔怔的。突然他打了个激灵,转身拔腿就跑。冯喜跑了,卓季返回画室。王保和常敬跟过去,两人没进画室,王保在门口问:“,您还不去见陛下吗?”
卓季:“还不是时候,你们去忙吧,别打扰我画画。”
画还没画完,见什么见。
冯喜跑回奉天殿的时候,就见陛下已经穿戴好了。张弦还在劝着,几名宫人低着头在清理寝宫地板。冯喜一进来,就跪下了。张弦见状,立刻让打扫的宫人们退出去。冯喜趴跪在地上,说:“陛下恕罪,奴婢,奴婢斗胆,去了翔福宫。”
“碰!”永安帝一巴掌拍在了炕桌上。
冯喜闭着眼睛豁出去喊:“陛下,奴婢,奴婢跟顺说,西三院的旧居走水了,还望莫要伤心。说,说,西三院是他被囚禁的地方,对西三院讨厌还来不及,走水还甚得他心。只是……”
“只是什么!”永安帝这话脱口很急。
“只是,说,说,陛下若安排新主入住翔福宫,会拿扫把,把人打出去。”
张弦张大了嘴巴:“真这么说?”
永安帝眼底压抑:“他原话是怎么说的?”
冯喜咽了咽嗓子,哆哆嗦嗦地开口:“原话,原话说……”冯喜把自己缩成了球,看上去很是害怕,“说!‘我这翔福宫,陛下若安排些乱七八糟的人进来,到时候可别怪我拿扫帚把人打出去,不给陛下面子’。陛下恕罪!”冯喜说完就猛磕头。
张弦咽下惊喜,忧心忡忡地看向陛下,故意说:“万岁,这……这新主随宫而居,是规矩啊。”
张弦刚说完,永安帝一个眼神就瞪过去了,张弦吓得瑟缩,心里却在窃笑。
永安帝看向还在磕头的冯喜:“他真这么说?”
冯喜停下磕头:“奴婢不敢有半句假话。”
“哼!”永安帝起身,“滚下去!胆敢擅自去翔福宫,自己去领罚。”
“是……”
冯喜站起来,躬身退了出去。张弦小心翼翼地看着陛下,问:“万岁,那西三院……”
“无视宫规,让贵去处置吧。”
“是。”
“朕乏了。”
“是。”
张弦伺候陛下重新躺上床,然后留宫人在外候着,他出了寝宫。一出寝宫,张弦就赶紧去找徒弟。被打了三十板子的冯喜趴在床上,看到师父,冯喜笑着喊:“师父!”
“疼吗?”张弦在床边坐下,关心地问。
冯喜:“不疼。他们没真打,明儿徒儿就能下地了。”
张弦拍拍徒弟:“做的好。顺真那么说?”
冯喜猛点头:“真的师父!徒儿都没想到。师父,您说顺不来找陛下,不会是故意让陛下囚禁他吧?”
“你就别乱猜了。你好好躺着,师父还得去华阳宫一趟。”
“师父,陛下什么意思?”冯喜还是好奇的。
张弦:“顺不喜欢西三院,陛下自然不会深究。不过这擅自进了顺的旧居还烧了屋子的人,该处置还是要处置的。”
冯喜面露谨慎,明白了师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