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鲂及其学生绝食明志,无极命人围于望云台之外,不管发生什么,不许任何人靠近,也不许里头的人出来。太守跪求将军放过老师和师弟们,府外还跪着许多皋奉的百姓。望云台里有时传出呜呼声,有时是有人高歌的声音,到最后,这些声音都渐渐地沉寂了下来。二十天后,无极让人打开望云台,那里头已是人间地狱,陈鲂及大多数的学生活活饿死,其余的也多自尽而亡,千余人无一存活下来。
此事传回齐宫,季容手里的玉杯落地。
八月末,无极班师回朝,齐王于正殿接见将士。无极将玉印呈上给齐王,季容端坐于王座上,冕旒后的表情淡漠木然。嫪丑宣读谕旨,论功封赏将士,独独没有无极。嫪丑读完,季容就说,众卿退下罢。朝臣鱼贯而出,只有无极还站在殿中央。
这对君臣谁也不先动,谁也不先开口。须臾,上头传来齐王低沉的声音问:“寡人三次召你回朝,你为何抗旨不尊?”
无极跪下来,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无极今明错误,向王上请罪。”季容轻道:“好一句君命有所不受……”
无极觉察到齐王的不对劲,他早猜到季容必会十分震怒,咬牙隐忍道:“无极答应过王上必将皋奉献上,无极也谨记王上嘱托,不伤城内任何一个百姓——”
季容愠怒道:“那你还记得你答应过寡人什么,你说你不杀城中百姓,不错,那上千条的人命,是他们自己饿死的,和你无关!”无极却打断道:“那些人污蔑王上,就是死也不足惜!”
季容听他口出狂言,整个人一震,失声道:“……你说什么?”
无极抱拳道:“千年前,我齐国统一中州,分封诸侯,诸侯发誓效命吾王,此乃君臣之纲领。陈鲂虽是楚人,可他真正的主上是王上,今却敢以死要挟王上,在他眼里,只有国,没有这个天下。王上跟无极说过,陈鲂是当世圣人,可在无极看来,这种君不君、臣不臣的人,枉为圣名!”
季容猛地拍案,无极的话音质住。他怔怔地抬头,看着季容。
齐王胸口起伏,因为激动,声音微颤道:“你说陈鲂目中没有寡人这个主上……”他问无极,“那你阳奉阴违,罔顾礼法,视寡人诏命若无物——试问,在你的眼里,究竟有没有寡人?”
无极睁了睁眼,不敢相信季容会这么问他。
季容看他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只觉积压在胸口的那股浊气越发沉重。他也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了。却看眼前人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道:“无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上。”
恍惚之中,齐王看着无极,只是短短数月不见,他就发觉到,眼前的人已经不是最初那听话地匍匐在他脚边的狼犬了。他一日比一日难以拿捏,事到如今,他也渐渐琢磨不透,无极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
两人僵持数息,季容缓缓地吁出一股长气。他唤:“无极。”无极循着那声音抬起脸,齐王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的身边。齐王望着他的少年出神,问道:“你告诉寡人,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无极仰视着齐王,久久不眨的双眼泛着如蛛网一般的血丝,他的拳头死死地绞紧……
过了片刻,季容收回目光,大声令嫪丑宣读诏书,因无极收复皋奉有功,赐封武阳君,食邑五百户,此等荣宠,已经可说是宠冠诸臣。然而,在这之后,齐王整整一月都不再传召无极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