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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回:愿欲所钦长在侧,三生石上仍驰情(第三部完)

下山之前,黄芩拾回铁尺,将火焰刀留在了管天泰的尸体旁。他觉得,火焰刀只能属于管天泰,也只有管天泰才是火焰刀的主人,不管是生是死。对于能把武功练至管天泰那般境界的绝顶高手,无论是善是恶,是敌是友,他总会留有一份诚敬之心。

下山的路上,被淋得如同泡在水里的韩若壁索性也不在乎雨水了,边走马观花般东望西看,边‘唷’了声,道:“明明和上山时同一条道,怎的感觉特别陌生,完全不一样了呢?”

黄芩未有所觉,道:“既然是同一条道,哪里会不一样。”

韩若壁笑道:“久旱逢甘雨,万物皆以嘉,当然不一样。不信你再仔细瞧瞧。别光用眼睛瞧,还得用感觉瞧。”

如他所言,黄芩稍作驻足,透过一帘帘雨幕,仔细环顾四方,只觉触眼所见的景物还是上山时的模样,但感觉确实已大为不同--原本一片死寂、火烧火燎的不毛赤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浸在雨水的滋润中,生机盎溢、焕然一新的猫头山。

他恍然而悟,不由得欣然一笑,道:“说的也是,倘若下次再来,怕就要不识得了,迷路了也说不定。”

韩若壁‘嘿嘿’一笑,微显得色。

转而,他抬手接了把雨水,口中嘟囔道:“老话说,三伏要把透雨下,一亩地里打石八,不过下归下,要是下个没完没了,来个先亢旱后洪涝,却是糟糕了。”

黄芩抬头看了看天,道:“少乌鸦嘴。”

天气不冷,但许是湿得久了,说完这话,他微感一阵恶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也不知是韩若壁眼尖,还是他貌似左顾右盼,却一直在黄芩身上留了心,总之一下子就有所发觉。他关切道:“这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不,我们先找个山洞避雨,等雨停了再下山?”

黄芩摇头道:“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而且,我腿上的伤被雨淋着感觉挺舒服。另外,经过刚才的那一战,我仍是亢奋不已,一时不愿静下来,淋雨行路反倒痛快。”

见他执意下山,韩若壁侧靠上来,一臂搂住他,且行且道:“那就这样下山吧,挤一挤,暖和些。”

黄芩道:“我又不觉得冷。”

虽然这么说了,但他并没有挣扎开,显然对韩若壁的此一举动未觉不妥。

韩若壁喜不自胜,咧嘴而笑,唇上流下的雨水不免落进了嘴里。他不以为意,‘咕噜’咽下雨水,大咧咧道:“既然黄捕头喜欢逞强,就当是我觉得冷好了。”说着,他一面更紧地搂住黄芩,一面假装打起哆嗦,口中还不停道:“真冷,冷死了......多亏有黄捕头这个火炉帮我取暖......”

黄芩心头一热,由他紧紧拥着,没再出言反驳。

二人如此这般冒着瓢泼大雨,双脚泥泞地往猫头山下去了。

这时候,韩若壁既不瞧风景,也不管前路了,只顾紧挨着黄芩,一边跟着他迈动脚步,一边歪头细瞧他的侧脸。

就见,那双不停扇动的睫毛上有雨滴连续不断地落下,渐渐汇聚成两股细小的、晶莹透亮的水流,好似滑落的泪水一样,在黄芩的面颊上与更多的雨水汇聚一起,再往下巴处流去。

瞧着瞧着,韩若壁‘啊’了声,如梦初醒般道:“一双寒星映冰河,两道清泉涤我心......”

黄芩停下脚步,转头瞧他。

“莫非......那时候......”韩若壁凝视着面前深如潭渊的眸子,无比讶异道:“你竟哭了?”

‘那时候’三个字,他说得极轻,几乎不可耳闻。同时,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黄芩的眸子上,期待以自己的这一顿悟引出话题,把黄芩同小捕快之间的事情弄个清楚明白。

微微失神了一瞬,接着,也不知是客意躲开他的注视,还是另有原因,黄芩抬头望了望天,又低头眨了眨眼,平静道:“是雨水。”

韩若壁怔了怔,心想也许他并没有听到‘那时候’三个字,只以为自己问的是此刻,但又也许他是故意如此以为,只是为了逃避这一话题。

当然,他大可以再问得更清楚明白一些,令黄芩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但是,这样就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吗?

韩若壁没有把握。

他知道,如果黄芩不想说,没有人能让黄芩开口。

所以,如果问得更清楚明白,得到的也许只能是更清楚明白的‘拒绝’。

韩若壁可以风淡云轻地接受别人的拒绝,以前,他也可以这样接受黄芩的拒绝。

但是,过了昨夜,一切都不一样了。

昨夜,他从黄芩身上得到了一些他梦寐以求想去了解的东西,有肉体上的,也有精神上的,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满足。相反的,他想要了解的欲望更加强烈,他想要了解更多的东西--更多有关黄芩的东西。

有时候,得到的越多,想要的越多。想要的越多,越受不了拒绝。

瞧见从黄芩抬起的下巴上不断滚落颈项,又滑入湿透的衣领里的雨滴时,韩若壁仿佛嗅到了‘拒绝’的味道,心头‘咯噔’了一下。

心念浮动间,他退让了,轻轻地‘哦’了声,没再多问。

重又迎上他的目光,黄芩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一句来了?”

韩若壁故意不再瞧他,淡淡笑了笑道:“可能是因为太应景了吧。”

黄芩微微一笑。

总觉得他的笑里有种说不出的应付的意味,韩若壁莫名一阵不快,松了手,就想迈远一步离开黄芩身边,但抬腿时一个不小心碰擦到了黄芩的小腿处。

伤处的燎泡被擦破了,黄芩一个吃痛,下意识地发出短促的‘啊’的一声,立时,又咬紧牙根,阻止了声响。

韩若壁连忙又紧了紧搂住他肩膀的右手,紧张道:“怪我不小心!你怎样?”

黄芩吸了口气,道:“不碍事。”

韩若壁这才放下心来,道:“等回去村口的马车上,把烧伤的地方涂上‘太阴膏’,应该很快就会好的。”

他二人身上的‘太阴膏’早被雨水冲刷了个干净,丁点儿不剩。

二人继续下山。

以此种方式下山,行进的速度明显变慢了许多,但他们都毫不在意。

之后,雨停了片刻,旋即转为雨中带雹,又稍停了一阵,再下起雨来。

等黄、韩二人到山脚下时,雨已变得极小,蒙蒙松松,如烟似雾,被微风轻轻地吹到人脸上,凉凉的,痒痒的。

韩若壁忽然想起了什么,道:“熊姑娘不知怎么样了。”

黄芩正要应话,就见不远处跌跌撞撞奔过来一条身影,正是浇淋透湿,却高兴得手舞足蹈的熊传香。

没等韩黄二人迎上前,熊传香又是激动又是欢喜,大声喊道:“一定是你们杀死了那东西!一定是你们!”

韩若壁拾起衣袍的前摆拧了几下,展开来作面巾使,麻利地擦了把脸,才笑道:“我们哪有那么大本事,不过是把它赶回应该呆的地方去了。”

黄芩道:“不错,那只魔物原本就是杀不死的。”

熊传香又噘起嘴,翻了翻眼道:“你们不该撇下我,明明说好了一起进山的。”

颇为玩味地瞧了黄芩一眼,韩若壁无奈道:“昨夜情势紧急,我们实在没法子回村里找你。”

熊传香好奇道:“这么说,昨夜,你们就遇上那只魔物了?”

黄芩呆了呆。

韩若壁‘嗯’了声,笑道:“昨夜遇上的是另外两只。那两只魔物好生有趣的。”他又瞟了眼黄芩,道:“你说是也不是?”

黄芩听言,仿如被呛到了一般,不自然地连声咳嗽起来。

熊传香如坠雾中,好奇追问道:“怎么个有趣法?”

韩若壁压低声音,一脸神秘道:“其中一只,只要黄芩替它吹上一口气,它就‘嗖’地变大了。”

熊传香吓了一跳,瞪着眼睛,好奇道:“还有这种魔物?什么来历?什么模样?黄芩会法术吗?怎么吹一口气就把魔物吹大了?”

黄芩一张脸黑成了锅底,压住怒气斥道:“真该拿根针把他的破嘴给缝上!休听他胡说八道!”

瞧见黄芩的反应,韩若壁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很久没能逗你的闷子了,原来还是这般有趣。”

“是胡说来的啊。”熊传香有些失望,转而道:“别闹着玩儿了。引起大旱的那只魔物到底是什么东西?难不难对付?你们是怎么把它赶走的?还有......”

听她问个不停,韩若壁大致把事情向她说道了一番。

听罢,熊传香惊讶地合不拢嘴,好一会儿才又是搓手,又是跺脚,咬牙切齿道:“这个谢古实在是太恶毒了,居然豢养旱魃祸害苗疆!该死,真是该死!”

上下打量了她一阵,韩若壁‘咦’了声,道:“熊姑娘,我发现你一副精、气、神十足的模样,莫非旱魃不在了,你的伤势便自动痊愈了?”

神色一阵黯然,熊传香道:“痊愈是不可能了。因为这伤,我这辈子也炼不出超过我姑姑的、绝顶的雪蛤蛊了。”

原来,她肚中蛊母的损伤已经形成,不可逆转,因而无法可医,但没了旱魃的影响,旧伤亦不会复发。

转眼,她又笑了起来,道:“不过,除此之外,我能吃能睡能跑能跳,一切如常。这点损失换得大旱消除,实在太值得了。”

韩若壁笑道:“不光换得大旱消除。”

想不出再有别的了,熊传香问道:“还能换得什么?”

“还换得一个极精彩的故事。”韩若壁道:“等你掉光了牙齿,变成老奶奶的时候,可以把你宁愿舍弃性命也要领我们找到旱魃,最终才使苗疆的这场大旱消除的故事,说与你的孙子、孙女们听。”

熊传香嘟着嘴,道:“小孩子好麻烦的,我连儿子也未必会有,哪里来得什么孙子、孙女?而且,就算有,他们也未必肯听我说故事,听了,也不知道这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就像以前我奶奶说给我听的故事,我全都没当真一样。”

韩若壁两手一摊,道:“那倒是,谁会把故事当真。”

这时,黄芩忽然道:“至少,说故事的人知道这个故事是真的。”

熊传香愣了愣,怪眼翻了几翻,转而笑了。

这一笑,无比灿烂,连那双发白的眼仁里也有了几分光彩。

她点点头道:“你说的对!以后,每当说起这个故事时,不管别人以为是真是假,我自己都会自豪不已。这就足够了!”

说罢,她转身就欲离开。

黄芩叫住她道:“熊姑娘,你要去哪里?”

熊传香回头笑道:“哎呀,一时高兴,都忘记告辞了,我要回文山去。”

目光落在黄芩的腿上,她又道:“马车就在前面不远的河沟边上。你腿受了伤,还是快些上车吧。”

原来,在村子里,她感觉舒服起来的时候,就知道一定是黄、韩二人把魔物给解决了,后来,没等她奔到村口,老天就下起了大雨。她高兴得不知如何才好,又担心黄芩、韩若壁的安危,于是冒雨驾车赶了来。现下,见到他们没有大碍,便觉可以安心上路了。

黄芩劝道:“还是先一起乘车出了景东府再说吧,也可省却姑娘一些脚力。”

熊传香摇头道:“我行动无碍,翻山路回去比坐你们的马车快许多,所以就不和你们一路了。”

走出十来步,她又回头道:“日后,你们若有机会来广南,一定要到文山找我,我和族人会在寨前摆上十二道拦门酒迎接你们。”

十二道拦门酒,是苗人最盛大、最隆重的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宾的仪式。每道门口都有许多身着盛装的苗人小伙和姑娘等候着。小伙们吹拉弹奏,姑娘们载歌载舞。门前小伙和姑娘的人数也是逐级递增。尤其到了第十二道门前,那可真是团花簇锦,人山人海。如果客人在喝拦门酒的过程中醉了,就会被好客的主人视为真诚、友好,其后,主人会叫上几个姑娘服侍酣醉的客人,即使她们很辛苦,也不会觉得不高兴。   

韩若壁笑道:“真的?能获此殊荣,当真是求之不得了。”

熊传香没再说什么,笑着挥了挥手,就此与二人分别了。

待她走远后,黄芩、韩若壁行至前面的河沟边见到了马车,一齐进去车厢内。

揭开车窗上的布帘,让阳光照射进来,韩若壁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件丝绸质地,皂色缘边,月白色的襴衫和一条膝裤递给黄芩,道:“你腿上有烧伤,粗布难免磨得痛,还是穿我这套软和的吧。”随后,不待黄芩答应,他已抢过黄芩包囊内剩下的唯一一套粗布衣袍匆匆换上。如此一来,黄芩想不换他的那一套都不成了,因而只得换上。

稍后,黄芩坐在一边,卷起裤脚,冲韩若壁道:“‘太阴膏’呢?拿来给我。”

瞧见他□的双腿上已有不少燎泡破了口,正在流出黄

绿色的脓水来,想必其中也有一些是被自己刚才擦破的,韩若壁心头一阵钝痛,坚决道:“我来帮你抹。”

黄芩先是微有诧异,而后笑道:“我的手没事,不需你帮忙。‘太阴膏’实在臭得厉害,还好这回不用再往你身上抹了。”说着,他冲车厢外努了努嘴,道:“去淋会儿毛毛雨吧。”

他只道对方贪图享乐,如无必要,当然不会愿意留在车厢里闻恶臭。

韩若壁不发一言,挪到侧面跪坐下来,不容反抗地将黄芩的小腿架在自己的大腿上,不顾流出的脓水污染了刚换好的干净衣裤。继而,他取出‘太阴膏’,挖了一团在手心里细细化开,轻柔地往黄芩的伤处涂抹开来。

过程中,黄芩并没有推辞,只是瞧着韩若壁所做的一切。

登时,恶臭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车厢,令人闻之欲呕,可是,韩若壁却面带笑容,一边涂抹,一边摇头晃脑地哼唱起小调来:“可知我疼你因甚事?可知我恼你为甚的?难道你就不解其中意?我疼你是长相守,我恼你是轻别离。还是要我疼你也,还是要恼你?“

这是时下流行的艳词小调‘挂枝儿’其中的一段,虽然难登大雅之堂,却流传颇广。黄芩听后面色越来越红,忍不住轻咳一声,打断他道:“别唱了,这乱七八糟,唱的都是什么,真正叫人听不懂。”

韩若壁抬起头,眯着眼儿瞧他,笑道:“明知故问。若真是听不懂唱的什么,你怎会脸红?”话毕,直视黄芩,哼唱得越发得意起来。

原来,此时,从窗外射进的阳光正好落在黄芩的脸上,他的脸比阳光还要红。

黄芩别过脸去,道:“这么臭还唱得这般得意,难道你的鼻子坏了,觉不出臭?”

韩若壁停止哼唱,挤眉弄眼道:“古人曰,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与之化矣。这说明,我亦与你化矣了,所以才不觉得你臭。”

说完,他低头一边继续涂抹,一边窃笑不止。

半晌功夫,黄芩才反应过来,觉出刚才韩若壁是在文绉绉地调侃自己臭如鲍鱼。不过,他没有发作出声,而是屈起右手五指,凸出中指关节,把手迅速地伸至韩若壁头顶上方六、七寸处,隔空做了个弹崩下面脑袋的假动作,然后他收回手,挑了挑眉毛,得意的默默一笑。笑容里少有地透出一股调皮的意味。

已低下头,正一门心思在替他涂药的韩若壁自然没能发觉。

涂完了药,韩若壁跳出车厢,到近前的小沟边,蹲□,仔细地洗干净了沾满‘太阴膏’和脓水的双手,又放在鼻尖前闻了闻,确定没有臭味后才站起身,调头准备往马车处去。这时,他发现,原来黄芩已在他身后,盯着他看了有一阵子了。

他笑扯扯道:“看什么呢?”

黄芩道:“看我这件粗布袍子穿在你身上,竟也变得如此好看了。”

拂了拂略显僵硬的袖管,韩若壁唉声叹气道:“早知你要看,就该换我自己那套,那才真叫好看。”

显然,对于黄芩的这身粗布衣袍,他是颇为嫌弃的。

以欣赏的眼光打量着他,黄芩道:“不用换,什么衣服到了你身上,都好看。”

韩若壁风度翩翩地撩一撩衣袍的前摆,几步跨到黄芩面前,笑开了花般道:“正好,你喜欢看我,我喜欢看你,既然咱们相看两不厌,这一路上可有得欢喜了。”

黄芩垂下眼皮,有些失落道:“你有你的事,我有我的事,恐怕一起走不了多久,就要分手了。”

此刻,他是真觉不舍。

韩若壁笑道:“接下来,我打算去五台山,总要与你一起走很长的路了吧?”

黄芩疑惑道:“为何去五台山?”

韩若壁快步走到马车边,从车厢的包袱里取出‘月华珠’,才又走了回来,面色有些沉重道:“因为这颗‘月华珠’。”

黄芩仍是不明白,问道:“它和五台山有甚关联?”

将‘月华珠’捧至他眼前,韩若壁道:“你瞧见里面那些飘来荡去的、黑乎乎的东西了吗?“

黄芩点头。

韩若壁道:“我数过了,整整二十七条。”

黄芩凑近了,边瞧看,边疑道:“是什么?”

韩若壁收回手,道:“是亡魂。应该是被谢古杀死,拿来炼制‘月华珠’的亡魂。”

顿一顿,他又道:“不管怎样,它们不该被困在里面,永世不得翻身。所以,我要去五台山,找个得道高僧,让他超度‘月华珠’里的亡魂。”

黄芩道:“你不是不信佛吗?”

韩若壁点头道:“怎么说我也是修习过道术的,当然不信佛。”

黄芩‘扑哧’一笑,道:“道士找和尚帮忙超度亡魂,不会有点说不过去吗?”

韩若壁咧咧嘴道:“我不信佛,不代表不信和尚会做超度亡魂的法事。”

黄芩奇道:“莫非道术不能?”

韩若壁长叹一声,道:“道术当然能,比如做一次‘罗天大醮’就成了,问题是我不能。以我的道行和修习的道术,根本没本事做这样的法事来超度亡魂。”

黄芩道:“你师父不是‘三玄子’吗,或许可以回去找他帮忙?”

韩若壁连忙摇头道:“修仙之人在苦读道经,精习道术,直至机缘成熟后,哪有不云游四方以窥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气的,回去八成也找不到他老人家了。”

其实,他是怕万一真找到了,师父会强令他留下一起修仙,所以不愿回去找。

而后,他又一本正经道:“实际上,佛、道、儒三教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过道同器殊罢了,现下不也有‘三教合一’之说嘛。况且,五台山最早被称为紫府山,本是道家的地盘。后来,文殊菩萨初来震旦,跑去五台山上显灵说法,居于五台山的石盆洞内。石盆洞所在处就是个道观,叫‘玄真观’。其后,佛、道两教几度争斗、赛法,最终五台山以佛教替代了道教。可见,佛、道早有渊源。”

黄芩‘哈’了声,道:“原来竟有这般说道,我还以为五台山从来就只有和尚呢。”

韩若壁道:“说起来,我想去五台山,也是因为有一次曾听师父提到,说五台山上圆照寺的承信法师精通佛法,极擅诵经超度亡魂,所以才想找他帮忙。”

又瞧了几眼‘月华珠’,黄芩道:“如果这里面的亡魂被超度了,‘月华珠’是不是就没甚异能了?”

韩若壁叹息一声,道:“是啊,它就又变回寻常的宝珠了。”

黄芩故意道:“如此说来,你不是有点吃亏吗?”

的确,现下被炼制的‘月华珠’乃是旷世奇珍,且对韩若壁的‘六阴真水神功’大有卑益,而一旦变回原样,则不过是一颗价值几百两银子的明珠而已。

轻轻地抚摸了几下掌中的‘月华珠’,韩若壁撇了撇嘴,道:“有什么办法,谁让我盗亦有道,劫亦有节呢。良心在肚里,虽然瞧不见,却总感觉得到。我可以把这颗珠子据为己有,却不能把这二十七条亡魂据为已有。”

黄芩倒是不太在意,道:“其实人都死了,已经成了亡魂了,你还理它们作甚。”

韩若壁摇头道:“你若修习过道术便会明白,不让那些枉死之魂去到它们该去的地方,是一件多么残忍而邪恶的事情。”

黄芩慰然笑道:“所以,你终究还是和一般盗匪不一样。”

由于对将要失去的异宝十分不舍,韩若壁苦着脸,无限惋惜道:“唉......我若是没学过道术,不知道被困在‘月华珠’里的亡魂是可以被超度解脱的,那该多好啊。”

黄芩道:“没学过道术?那你如何斗得过谢古,从他手里抢来‘月华珠’?”

韩若壁瞪他一眼,道:“我不过是天马行空地想一想,哪管得了那么多。”

沉思半晌,黄芩提醒他道:“之前你曾说‘北斗会’里有大事,要忙一段时间,之后却和我一起跑来了这里,现在还不赶紧回去办事,没关系吗?而且,五台山距此地路途遥远,光是过去就得花几月功夫,如此,你那件大事不是要耽搁一年半载了吗?”

没想到他平日里默不作声,却是把自己说的话全放在了心上,韩若壁欢慰不已,于是将此前肚里藏着的话也尽数倒了出来:“其实,我也曾想托付你把‘月华珠’带去五台山,找承信法师做一场法事。但毕竟这二十七条不是一般的亡魂,是被炼制在‘月华珠’里的,万一承信法师做不了,这方面你又完全不懂行,不就两眼一抹黑了嘛。所以,我决定还是自己走一趟为好,真要不行,总能想想别的法子。至于那件大事,先前在车马店里换乘马车时,我从负责联络的兄弟那里已经得知,事情正在进行中。我嘱咐他们把能做的先做掉,以后要怎样,再等我的消息。所以,路上我会找时机多与会里联络,互通信息,若是他们那边进行的不顺利,就暂时龟缩起来,推迟几月功夫等我回去。若最后因为失了时机,实在做不成,就干脆罢手,想别的法子去。多大也不过一件事,抵不上这二十七条亡魂。”

听他说了这许多,黄芩郑重道:“韩若壁,今日我才真正佩服起你来。”

韩若壁不解道:“以前我为你做了那许多事,你却从没有这般说过。这件事,有什么特别吗?”

黄芩道:“大多数情况下,能力强的人想做成一件大事并不难,难的是选择。人的能力再强也是有限的,因此,无论多强的人选择去做一件大事的同时,就会有另一些事不暇顾及,所以对于你这样的人,最难的不是做好一件大事,而是在能力允许的前提下,选择做什么事,放弃做什么事。对于你今日的选择,我佩服。”

愕然了半晌,韩若壁才道:“我发现你读的书不多,脑瓜子却是挺能想的。”

黄芩道:“寂寞多,想的才多。其实,现在和你一起时,我已经不怎么想了。”

拍了拍韩若壁的肩膀,他又道:“走吧,先离开这里。”

韩若壁道:“好,我来驾车。”

黄芩腿上有伤,自然是坐在车厢里为好。

出发前,驾车位置上的韩若壁理所当然地大声道:“接下来,黄捕头定是要回高邮了,是吧?”

沉默了好一阵子,直到他以为黄芩没听见,准备再问一遍时,车厢里才传出黄芩的声音:

“不,去岷山。”

韩若壁心头一震,道:“你......“

心里,他隐约感觉到黄芩要去做什么了。

转而,他干脆道:“好。反正我可以从松州,过陕西,再到山西。”

话音一落下,他便挥动马鞭,赶着马车离开了。

到达贵州境内时,黄芩的腿伤已经痊愈。于是,在一个车马店内,二人将马车换作了两匹马,各乘一骑,打马扬鞭,加快速度向四川松州而去。

岷山山脉,北起岷州卫,南至雅州附近,西承西倾山,南连邛崃山,跨越此时的陕西、四川两省,山脉逶迤千余里,山脊拔地万多尺。同时,山脉的西侧靠近乌丝藏及西域各国,是以,山上的居民有汉人,有藏人,也有羌人等,环境相当复杂。

这日,松州境内,岷山脚下不远处的某条小道上,出现了黄芩和韩若壁的身影。

到了近前,二人甩蹬下马。

望着眼前这片因为记忆而无比熟悉,却因为多年不曾回来而显得陌生的、褶皱起伏的山地,黄芩但觉别是一番滋味涌上心头,良久不语。

韩若壁率先开口,道:“这一路上,我都没有问你回来此地要做什么。”

他知道,这里就是黄芩的故乡。

黄芩仍旧目不转睛地直视着眼前的山脉,道:“现在,你要问吗?”

韩若壁‘嗯’了声表示肯定,道:“虽然我大约能猜得到,但最终还须从你口中得到证实。”

转过身瞧着他,黄芩毅然决然道:“我回来,是要杀一个早就该杀之人。”

韩若壁道:“你真的要杀那个活佛?”

黄芩没有说话,算作默认。

犹豫了一下,韩若壁道:“过去这么多年了,你确定还能找得到他?”

黄芩道:“只要他没死,我就一定找得到。那座寺庙的所在地,我一直记得。”

寻思片刻,韩若壁道:“他若是死了呢?世事难料,或许他已经病死,又或许出了什么意外死了,也未可知。”

黄芩不痛不痒道:“那便不需我出手了。”

回望了一眼不远处巍峨的岷山,他又道:“既然我回到这里,就注定他必死无疑,不管是已经死了,还是将要被我杀死。”

皱起眉头,韩若壁道:“那个什么活佛未见得好对付,想想汤巴达就知道了。你可千万不要因为过于自信而麻痹大意。”

握了握背后的尺柄,黄芩道:“放心,当我挥尺之时,如果心中理直气壮,就会勇气百倍,我的尺也会无坚不摧。”

韩若壁紧接着问道:“如果心中尚有犹豫呢?”

迟疑了一瞬,黄芩才道:“那

么,我的尺也会犹豫。”

韩若壁追问道:“这一次,你还会犹豫吗?”

黄芩冷然一哂,道:“应该不会。”

沉吟片刻,韩若壁摇了摇头,道:“我知道,这一刻,你的确没有犹豫,可一旦到了那里,你又会瞧见众人对活佛的敬仰和膜拜。毕竟,那场雨解救了成千上万的人。别人都不会认为他该杀。”

黄芩的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道:“就算他救了所有人,也是杀了我妹妹。所以,不管别人怎么看,在我看来,他都该杀!是以,这一次,我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韩若壁心道:在老山墩时,他只是因为瞧见了汤巴达的人皮鼓,就失魂落魄,险些送了命,真要到面对那个活佛以及用他妹妹做成的人皮鼓时,情况恐怕更是难说。

想到这里,他连忙道:“我陪你去。”

他是怕黄芩此行有什么闪失,所以决定跟去。

黄芩却断然拒绝,道:“这件事,只能我一个人去做。”

韩若壁道:“为何,多一个人,不是多一份力吗?万一你......”

下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黄芩摇了摇头,道:“只有我一个人去,才能理直气壮地杀他,否则,我的尺一定会犹豫。至于你说的‘万一’,那便是我该死,是天意。”

稍加思考,韩若壁心下了然。

的确,那个活佛是善是恶,该不该杀,根本不是他所能判断的,身为局外人,他本就没有去杀活佛的立场。因而,若是跟去做帮手,反而会让黄芩无法理直气壮。也许,那个活佛,别人都没有立场杀,只有黄芩有。

就在黄芩把马拴在道旁的一棵梓树上以便准备上山时,韩若壁陷入了冥思苦想之境。

转瞬间,他叫过黄芩,道:“我有重要的话要同你讲。”

黄芩道:“什么重要的话。”

韩若壁面容一派肃然,道:“你一定要记着,有时候,一件事只是发生了,解释它如何发生,端看你如何看它。就象村长之所以选定野小子的妹妹为圣女,可以是他认为妹妹的灵魂无垢。但是,村子里未必没有其他灵魂无垢的女孩子,所以,他那般选择,也可以是因为妹妹原本不是那个村子里的人,除了一个同样是小孩子的哥哥为伴外,根本无依无靠,加之先前他又救过二人的性命,所以感觉更方便牺牲。至于那场雨,你可以认为是活佛的法事带来的,也可以认为纯属巧合。当然,其实,那场雨还有一种可能性。”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停顿了许久。

黄芩没有催促他,而是一边想着他前面所说的话,一边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韩若壁继续道:“你也知道,那天,如果不下雨,死的就会是你。所以,你又怎知不是你妹妹的在天之灵为了救你而降下的那场雨?她降下那场雨,不是为了解救苍生万民,只不过,是为了要救你。”

他这么说,是为了让黄芩此去无论遇上什么,都真的不会有半点犹豫,因为只有这样,黄芩活着回来的可能性才最大。

黄芩目光闪动,道:“我听懂了。这一次,我不会再管是对是错,是善是恶,我只知道妹妹不想死,可他却杀死了她,所以,他只有死,和我之间才算是一笔勾销。”

说罢,黄芩扬了扬手,道:“我们就在此地分手吧。”

嗤笑一声,韩若壁道:“你真不了解我。”

黄芩愣了愣。

韩若壁又道:“明知接下来还有好长一段路可以一起走,我怎舍得这么快就分手?我等你。”

面上闪出一个如流星划空般转瞬即逝的笑容,黄芩反身就欲上山。

韩若壁伸手拉住他,道:“等等。”

黄芩回身。

韩若壁探手入怀,取出随身携带的三枚骰子置于掌心,又捡出其中的一枚捏碎,抖手将碎屑粉末散落空中,使之消失于无形。

黄芩好奇地瞧着他的一举一动。

从剩下的两枚骰子里取出一枚,递给黄芩,韩若壁道:“拿去,收好。”

不知他是何用意,黄芩疑问道:“为何?”

韩若壁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对我来说,这三枚骰子代表了天下间的全部运气。现在,我把其中的一枚毁了,剩下两枚,给你一枚,便等于将运气一分为二,送给你一半。有了天下间一半的运气,你一定会活着回来。”

黄芩只觉心潮起伏,热血澎湃,伸手接过骰子的同时,一把抱住了韩若壁。

他抱得极紧,令得韩若壁和他自己都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了。

韩若壁也紧紧地抱住他。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很短,也许很长,二人同时松开了手。

黄芩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山路上奔去。

眼见黄芩的身影越缩越小,渐渐消失在重重林木中,韩若壁的一颗心陡然悬到了嗓子眼处。

对黄芩此行的安危,他十分担扰。

孑立许久,他努力平抚下情绪,令悬起的心落了回去。

心虽然落下了,但怀抱中黄芩的感觉却久久未能消除,模样依然在眼帘前辗转,气息仍旧于鼻观间萦绕,体温还是在心窝头锤旋。

才分离,便想念,盼重聚。

韩若壁低头,看向展开的拳头里,剩下的唯一一枚骰子,口中喃喃吟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他不是问别人,而是问自己。

爱慕过的女人也曾令他感受过情爱,但是,是身为男人的黄芩令他第一次尝到了本以为一辈子也尝不到的相思的滋味。

日落,日升,又日落,又日升,韩若壁在这里苦苦等候了两日,黄芩终于出现在不远处的山道上。

韩若壁没有立刻迎上去,而是将黄芩的马牵至身边,手抚马背,望着黄芩疾步而来,同时享受着内心深处那股说不出的大石落地般的心满意足之感。

瞧见奔到面前的黄芩的脸上竟然没有一丝喜色,韩若壁把缰绳交到他手里,问道:“你要做的事,做完了没有?”

黄芩道:“做完了。”

“大仇得报的感觉怎样?”韩若壁道:“应该很快活吧。可是,怎不见你笑?”

黄芩道:“我并不觉快活。”

韩若壁宽慰似地抚了抚他的背,道:“有些事就是这样,做了,并不会觉得快活,但如果不做,就会很不快活。这样的事,我每天都在做。”

黄芩面无表情道:“不过,我现在觉得很平静。”

韩若壁‘呵呵’几声,道:“我还以为你一直很平静呢。”

黄芩道:“以前,我也以为自己很平静,但现在才知道什么是平静。”

听言,韩若壁嘻嘻一笑,跳将上来,一边呵他的痒,一边开玩笑般道:“有我在,不会容你平静太久的。”

被他这么一折腾,黄芩想不笑也不成了。

二人推推搡搡笑闹了一阵后,各自翻身上马,继续赶路了。

途中,他们白天赶路,晚上若是找得到客栈或车马店之类的宿地,就去里面住宿。若是找不到,干脆搭起帐篷露宿道边,有时睡不解衣,有时解衣睡成一团。许多时候,晚间歇下后,韩若壁仿佛完全不受白天奔波劳苦所累,除了谈武说道,闲口论闲话外,一有机会就对黄芩粘来腻去,做嘴抱怀,变着法子求乐,令黄芩不得不对他超乎异常的精力,以及对那档子事的热衷刮目相看。当然,不几日功夫,黄芩便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手段,兴致起时冷不丁照葫芦画瓢一番,也够韩若壁消受的了。总之,这二人一路上不但心照神交,而且痛快淋漓,可谓不亦乐乎。

出了陕西凤翔府后,黄芩、韩若壁打马扬鞭又赶了半日路程,眼看快要到分道扬镳的时候了。就见,尘烟寥寥的官道上,前面不远处是通往山西和河南两省的叉路口。韩若壁是要通过东北方向的那条叉路去往山西,黄芩则须经西南方向的叉路穿过河南,入京师,回高邮。

这时,原本落在后面的韩若壁口中‘驾’的一声,猛力催动坐骑。座下神骏当即几个雀跃冲上前,马背上柔软的鬃毛迎风竖立。二马并排时,韩若壁大声招呼道:“黄捕头,下马歇一会儿吧,也好检查一下马肚带松了没有。”

一般来说,马跑过一段时间后,肚带就会有所松动,如不及时替它勒紧,轻则马打背(即马背上驮载的马鞍和其他重物会不停地弹起落下,撞击马背,时间长了会使马背受伤),重则急转弯时,马鞍容易侧向滑落,使得骑马之人一个不小心跌落马下。

黄芩依言止马,二人一前一后牵了马行至道边,各自检查了一番。

其后,他们席地而坐,稍事休息。

心知再次上马之时便是分离之刻,二人相对许久,默默无言。

终于,韩若壁‘嘿’了声,投袂而起,把黄芩和自己的马都牵到了路中间,飞身上马,等在那里。

以前此种时候,他的话总是特别多,但这一回却觉心头隐隐一阵酸涩,完全不想说话。

黄芩的心情似乎也不太好,站起身,缓步来到马前,翻身上马,却只让马在原地打转,并没有驾马而去。

从马背上探过身子擂了黄芩一拳头,韩若壁自嘲地笑了笑,道:“怎么,今天我这个话篓子漏了,你这个闷葫芦也锤不出声响了?”

黄芩欲语还休了几次,渐渐把脖颈低了下去,道:“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韩若壁道:“想什么就说什么。”

想了想,黄芩道:“和你同行的这段日子,是几年来我最快活的时光。”

韩若壁眼光骤然一亮,道:“你若肯变通一下,不回高邮做捕快,不就可以和我一直快活下去嘛。”

黄芩摇头道:“可惜,于我而言,还有比快活更重要的事。”

而后,他冲韩若壁一笑道:“俗话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是时候了!

话音未落,他已调转马头,向西南方向的叉路上奔去。

忽然想起了什么,韩若壁冲着他的背影嘶声喊道:“黄芩!你记着!不管我韩若壁做什么,都非是害你。”

他说这话的声音虽响,但此刻路上刮着风,不但扬起大片尘烟,还令得道旁树上的枝叶哗啦啦响起一片,因而也不知黄芩听见了没有。

稍顷,韩若壁双手猛抖缰绳,双腿一夹马肚,座下马匹立时撒开四蹄,往通向山西的叉路上绝尘而去。

与此同时,身在高邮的徐知州以及邓大命等一众捕快都无比殷切地盼望着‘高邮福星’黄捕头的归来。这是因为,虽然黄芩不在的这段日子,州里的治安还算勉强过得去,但比起他在的时候已是差了许多,不但来了几个颇为难缠的江湖流寇,还弄出了好几桩人命案。邓大庆等人为了破案疲于奔命,而且因为办案不力,还有几名捕快吃了徐知州的板子。其实,黄芩刚走的那几个月,州里的治安还是不错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就不成了。

原来,为了确保自己走后高邮的治安状态,离开前,黄芩曾做过不少事,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暗里到樊良湖上,与雷铉面对面地进行了一次密谈。黄芩告诉雷铉,虽然湖上的十四座水寨结成了联盟,但这几年以来,各个水寨间仍是嫌隙不断,所以提议在此后的一年内,雷铉利用盟主的身份逐渐将湖上各部水贼收拢归并,以壮大‘分金寨’的势力。而他则保证在此过程中,州府捕快不会有任何水上行动,以免妨碍归并计划,但雷铉也得保证,若是发生火并,地点必须在樊良湖深处,不会危及州内渔民。雷铉早有此意,只是尚未提到日程上,听黄芩如此一说,立即一拍即合。不过,黄芩的本意并非为‘分金寨’着想,而是寄望以后他不在高邮的那段日子里,水贼们把心思全放在互相争斗上,无暇他顾,如此一来,对州里的威胁也就相对小了许多。所以,自他走后,高邮州最大的隐患--樊良湖上的水匪还算安稳,除了在湖的深处火并过三两次之外,并不曾骚扰到州内的渔民百姓。而对于那些往来的流寇、黑道,他则吩咐州内捕快一般情况下不必下湖,把人力安排到各个县镇,尽量集中出巡,勤于到大、小客栈查验、登记过往人员,如遇可疑人员必须予以留意,并多派人手紧紧盯住,如此,哪怕那些人是来犯事的,也会因为知道被盯上了而有所收敛。自然,他还做了不少其他的小事,其间种种繁言不叙。

参回斗转,气象不佳,正是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高邮知州的府邸,内宅的卧房里漆黑一片,想来徐陵早已拥着身旁的婆娘熟睡了。但是,靠近床头的地方,却有一点红火一明一灭,不停闪烁。再仔细看时,可见一条青烟从红火处缭缭升起。

正在睡梦中的除陵被胸口处一种莫名的重压感给弄醒了。朦朦胧胧中,他以为是婆娘的脑袋压着了自己的胸口,抬手就想去推,触手间却被烫了一下。他忙缩回手,人也当即清醒过来。立刻

,他张嘴就想喊叫,却见一只烟锅头‘呼’地从胸口处直直戳到了两眼间,距鼻梁骨连一寸都不到,锅头表面散发出的热气熏得他两颊的肌肉不住地颤动,而那声喊叫也就随之咽进了喉咙里。

那个手拿长杆烟枪的人就站在床边。黑暗中,只能大概瞧出这人黑衣黑裤,一身短打,头上还罩着个黑布罩。布罩上留有四个洞,露出两只眼睛、鼻孔和嘴巴,完全瞧不出长相、年纪。

转头,他发现自己的婆娘原来早就醒了,正缩在床头,骇得瑟瑟发抖。

徐陵心道:按说,平日里她嗓门奇大,有点小事就叫唤个不停,此刻不出一声,必是一醒来就被那个黑衣人给吓唬过了。

壮了壮胆子,徐陵试探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他怀疑此人是流窜到高邮的贼寇,因为手头紧,就随便找了间大宅,想下手抢些银钱,未必愿意惹上官家,所以极可能不知道他的身份。

黑衣人‘哼’了声,道:“我当然知道,大人是此地的父母官。”

没料到他有这么一说,但听他还称呼自己为‘大人’,徐陵心下稍宽,道:“我与你可有冤仇?”

黑衣人道:“无有。”

徐陵坐直了身体,语带质问道:“那你夜闯官宅,所为何事?”

黑衣人收回烟枪,两眼中精光闪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语气冷淡的不带任何感情,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混官场,我跑江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只不过,你懂的,人在江湖,难免有一两个仇家。我有个非杀不可的大仇家,他一直在躲我。在江湖上,我找了他很多年,总也找不见。今年,许是我运道转了,终于在高邮寻到了他的踪迹。”

徐陵皱起眉道:“这我可帮不了你什么。你我既然无冤无仇,你又找我作甚?”

黑衣人嘿嘿狞笑了几声,道:“就是因为和你扯上了点关系,我才来找你的呀。”

他的笑声里似乎别有意味,徐陵听在耳中,心头不免涌起一阵恐惧。

黑衣人接着道:“跑江湖的人最怕杀官家的人,惹来一身麻烦。可是我这个仇家多年不见,居然改姓换名,摇身一变,成了你高邮州的总捕头了。我若是下手杀了他,岂不是等于杀官造反?哼,如果他真是捕头,咱家也就认了,可是我明知他乃是冒名顶替的,又何必顶着这个杀官的黑锅在头上?”

“你说的......是黄芩?!”顿时,徐陵目睁口呆。

黑衣人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嘶哑着嗓音道:“他绝不是黄芩!他是个大魔头,江湖绰号‘吴刀’。据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刀,见过他刀的人都死了,所以又有人叫他‘无刀’。”

听到这里,徐知州的表情更夸张了,眼睛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嘴巴张得几乎可以塞进去一个拳头。接着,他哭笑不得道:“这......这怎么可能?黄捕头尚在外地公干,你不会是弄错了吧。“

黑衣人道:“我知道他现下不在高邮,可我同他仇深似海,绝不会弄错。”

徐知州尽量收敛心神,理智地思考了一瞬,道:不可能。黄芩是从京里的捕快营调入的,绝不可能是江湖人。”

黑衣人冷笑几声,道:“大人若是不信,我也没甚法子。我特意夜闯官宅,为的就是把这一事实告之大人。希望大人找出真相后,把他赶出公门。届时,我自去找他寻仇,与你无干!江湖债,江湖了,我可不想杀了装扮成总捕的‘吴刀’惹上官府。如果大人不信,待到我杀了这捕头时,我自担待这血海的干系,亡命江湖去。而你,在任上出了总捕被杀的大案,这烂摊子也只好你自己收拾了。”

转瞬,烟锅头里的火花一明一暗之间,黑衣人就一阵风般掠出了窗外,翻过高高的围墙,奔逸绝尘而去。

同一时刻,知州夫人那公鸡打鸣般的嗓子响了起来:“来人啊!出事啦!---”

飞掠出徐知州的府宅后,黑衣人一气狂奔出十数里,来到效外的一片野林里。

四下踅摸了一阵,确定周围再无旁人,他找到一棵刻有标记的大槐树,几个纵跃上到较高处,从繁密的枝杈间取出一个包裹来。显然,这是他事先藏在树上的。

提起包裹跃下树后,他一把扯下罩在脑袋上的黑布罩,露出了本来面目。

却是‘北斗会’的三当家,江湖人称‘夺命烟鬼’的‘天玑’傅义满。

将包裹内的灰色衣袍换上后,傅义满抬头望向天幕中斗折蛇行的北斗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默默道:大当家,你在辰州时特别交待兄弟传达给我的两件事,我总算都完成了。只是,这一件,不过几句瞎话,却害我奔波数千里,到底为的什么?

琢磨了一会儿,却一点儿头绪也没有,傅义满摇了摇头,取出烟叶揉碎后塞进烟锅头里,点上火,一边吸一边向远处走去。

走出一段后,他忍不住又想:前一阵,大当家一走神,就对着窗外装模作样吟上一句‘愿欲所钦长在侧,三生石上仍驰情。’又是什么意思?莫非恋上哪家姑娘了?

猛吸了几口旱烟,他一拍脑袋,心道:是了。在武陵时,他同我匆匆分手,说是要去见一个人,莫非就是那个姑娘?......算了算了,不多想了,只要不碍着‘北斗会’的事,他那些个风流□自有他自己去操心,我跟着想个什么劲。

想着,他越走越远。

黎明前的沉沉暗夜里,那根三尺来长,冒着青烟的旱烟枪始终一明一灭地不停闪烁着。

第三部:侠气纵横八千里,豪情来去三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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