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界管理局”几个大字映入眼帘的时候, 封柒愣了一下。
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意识到，自己的目的地是异界空间的入口。
闭上眼睛, 一切的声音和影像离他远去，他的精神视界内只剩下一个不断朝外辐散能量的点。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精神体也随之吸了一下空气中浓度极高的能量。
能量进入体内的感觉极好，他疲惫酸软的身体仿佛被一双温柔的手按摩过了, 所有负面状态一齐离他远去……但是下一刻，封柒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手上湿漉漉的一片。
他流泪了。
他透过车窗望向异界管理局的深处, 被层层钢铁保护起来的地方——异界空间的入口。
那里……到底有什么?
封柒望着远方的那个点, 身体像一具渐渐被剥去颜色的玻璃雕塑一样慢慢变得透明，从悬浮车内消失。
智能控制的行车驾驶系统控制着悬浮车在原地停留了十分钟, 在某个瞬间忽然闪过乱码，然后自动离去。
而封柒身形一闪, 已经出现在了通往异界的入口前。
今天不是入口开放的日子，空间通道关闭，入口前空无一人。
通往异界空间的通道开放方式是各大豪门的秘密，在空间通道不开放的日子里, 空间通道内是□□的空间碎片，可以撕碎一切，没有谁敢冒着被空间撕碎的危险擅自进入通道内。
但是此时，封柒却像被什么魇住了一样, 情不自禁地朝着入口走出了一步。
本该撕碎一切的空间碎片没有撕碎他, 反而像是老朋友一样接纳了他。
在进入空间入口的那一刻, 封柒有一瞬间曾经清醒了过来, 他浑身一震，想要退出去, 脚却已经踏了进去。
封柒屏住呼吸等待空间碎片将自己撕裂，然而料想中撕裂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他整个人仿佛沉入了黑水之中，所有的感官都被蒙蔽了，声，光，味，嗅，触，一切都离他而去，只有黑暗亘古不变。
封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
这是哪里?
他睁开眼睛四处张望，什么也看不见，视野中一片浓重的黑暗，耳边也静悄悄的，他摸索着向前走，走了许久，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彻彻底底的安静让人心底发慌，他对着黑暗喊了一声：“有人吗?”
无人回答。
封柒只能摸索着继续向前。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摸索着向前走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隐隐的哭声。
他心中一喜，加快了步伐匆匆向着那个声音走去。
等渐渐接近了，他才听到那声音在哭，声音有些含糊：“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我好痛啊……我好痛……”
在黑暗中忽然出现的声音，虽然让人高兴，但是也很可疑。
封柒小心地接近了那个声音的发源地，只觉得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熟。
可是他视线里黑暗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封柒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站了许久，做好了那个声音随时都可能发动攻击的准备，但是他站了许久，那个声音的发出者都仿佛看不见他一样，只是一个劲地哭着说自己好痛啊好痛啊……
他自己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虽然对自己的实力到底有多强完全没有印象，但是总有一股莫名的自信，仿佛这天下已经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自己的东西了一样。
想了想，封柒决定主动出声：“你好?请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
对方仿佛完全听不到，仍然哭着在喊：有没有人……我好痛啊……
封柒皱了皱眉，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对方仍然没有回应。
封柒心里意识到不对，双手向前探，照着声音的发源地摸了一下，却摸了个空。
那个声音还在喊，只是发出声音的地方空荡荡的。
封柒心想，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鬼魂么?手摸不到，他于是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可以用精神力探测。
闭上眼，封柒换了个看世界的方式。
之前在精神力视界内漆黑一片的空间这回终于有了光。
光的发源地是一团半透明的不明物体，它像一朵小小的火苗一样浮在半空中，形状不定，在半空中无比缓慢地移动，周围无尽的黑暗被它身上发出的光挤出一个小小的光明的空间，但是和漫无边际的黑暗相比，它发出的那小小的一团光显得无比渺小暗淡。
“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小火苗一边慢慢地向前飘，一边喃喃，时不时抽搐几下，凄惨地喊：“我好痛啊……我好痛啊……”
封柒尝试触摸它，却和之前一样直接穿了过去，什么都没有碰到。
他看着那一团小火苗重复着相同的话慢慢地飘远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凉。
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了自己的手臂，然后跟在了那团小火苗后面。
他跟着火苗一直往一个方向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渐渐亮了起来，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湖泊，火苗飘到湖泊上方，像是畏惧一样闪了闪，不知道为什么，封柒看出来了那是火苗在发抖。
“我好痛啊……我好痛啊……”火苗重复着同一句话，一边发抖一边慢慢下降，越是靠近湖面，它越是抖得厉害，在将要接近湖水的时候，它猛得抖了抖，发出尖又细的一声惨叫，仿佛一只无助的幼崽遭到了最可怕的伤害。
“好痛……好痛……”火苗将自己浸入湖水中，湖水和它交接的地方发出面团碰到滚油一般的滋啦声，半透明的火苗立即变成了纯粹的黑色，整个火苗都在剧烈抖动着，仿佛痛苦到了极点，但是并没有要从水里退出来的意思，反而在继续往水里沉去。
封柒仿佛也被它的疼痛共情，觉得自己头皮发麻，浑身都痛了起来。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来救救我……有没有人……”封柒终于听全了它含糊的话语，它不是在找人，它在求救。
他无意识地靠近了湖边，朝那团火苗伸出了手。
但是无论是湖水，还是火苗，都依旧像从前一样，如同空气一般从他手心穿过，他什么都摸不到。
封柒忽然感到无言的愤怒：既然什么都碰不到，那让他来这里干什么!
来这里干什么……封柒忽然一愣，脑子仿佛是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醍醐灌顶，忽然就清醒过来。
他来这里干什么?他当然是……来这里，找他的记忆的啊。
封柒朝着湖水中央走去，他脚下的湖水仿佛平地一般，并不让他下陷，他就这么自如地走到了湖水中央，火苗的旁边。
他在火苗的旁边蹲下，看着火苗剧烈地颤抖着，一面喊痛，一面努力燃烧。
渐渐有丝丝缕缕的白汽从它的周围升起，白色的雾气消散在黑暗里，封柒面无表情地看着，直到这一小片湖泊再次变得只有池塘大小。
火苗仿佛大病一场，摇摇晃晃地从水中升起来，又喃喃着之前的话，慢慢地往黑暗中去了。
封柒还蹲在水中央，没有起身。
不必去看，他知道火苗躲进黑暗中疗伤了。
那是接近高等精神体之上的另一个层次的顶级精神体的碎片，只要给它时间，它就会慢慢复原到之前的状态，如果不是自伤，世间已经几乎没有什么能伤害到它了。
如果一定要让他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那大概可以叫做，“神”。
那是神的境界。
很久很久之前，也许，他曾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神的人。
那片小小的湖泊之下，是天外文明连通这个空间的通道，湖面有多大，空间通道就有多大。
他的精神体对另一个文明也是难得的宝藏，所以每次只要他肯将自己的精神体投入那片湖水中，本来在渐渐变大的通道就会慢慢缩小，湖水可以吸走他的精神体，他消耗多少精神体，湖水就缩小多少。
他的精神体消耗了之后又可以慢慢长回来，这期间，天外文明通往这个空间的通道又会慢慢变大。
当湖水的体积足够大，天外文明的生物就可以和湖水置换位置，降临外面的空间，进入他们的世界——
所以，他必须在湖水体积变得足够大之前回到这里，填饱他们的肚子，遏制他们的入侵。
这是一个无法停止的循环。
在那漫长的十万年里，他的五百二十一片精神体碎片的生活中只有两件事，躲在黑暗里无止境地游荡，还有回到这里，用自己的精神体喂饱对面贪婪的饿兽。
精神体受到的消耗会慢慢恢复，被吸食啃咬留下的伤害却无法复原。
如果精神体也有血液，那么它们一定已经浑身是伤口，每一个伤口都血肉模糊。
他想错了。
他以为拯救人类只需要一咬牙一闭眼，忍过一时的痛苦，从此就一劳永逸，魂飞魄散，却没有想到，所谓的献祭自己封锁通道是如此漫长的钝刀子割肉，只要他还不想人类世界被天外文明的可怕生物摧毁，他的痛苦就永远也无法结束。
封柒不止一次想要放弃，只要他放弃，他就可以自我了结，他是即将突破最巅峰的高等精神体，即使对面的天外文明立即打过来，也无法捕捉他。
他大可以自由地死去，他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可是……可是。
这个念头他想了十万年，终究没有实现。
他没有怜悯，也不博爱，但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文明被毁灭。
他不爱他们。
他只是不屑。
不屑成为毁灭一个文明的罪人。
不想亏欠任何人。
……
封柒慢慢站起来，打量这一方空间。
这是和外面的异界空间重叠的空间另一面。
如果不是在外面先知道了异界空间的信息，他恐怕很难想象，这一个黑暗压抑的空间的另一面，会是永远没有黑暗的白天。
封柒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精神体是完全的。
封柒疑惑地皱眉，他现在的精神体是完全的，那么他刚刚看到的精神体碎片，那朵小火苗又是怎么回事?这里只是他的记忆形成的画面吗?
如果他现在看到的都只是回忆，那么，现在真正的空间暗面，是谁在继续遏制那片湖泊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