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特护病房里弥漫着薄淡的花香, 仿佛是为了刻意遮掩掉消毒水味所带来的不快，才刻意散布在此的。
萧泽宇抱手倚在窗前, 默默地凝望着文件的父亲。
作为一名成功的企业家，萧慎在很多人面前都是一副滴水不漏的形象，可萧泽宇越了解他, 却越感觉他活得破绽百出。
“你做得很好, 早就说过，你有行商的天分。”
萧慎合上手中文件，如此称赞。
萧泽宇实话实说：“当初是因为你病情危急，我于情于理都应该过来分忧，但现在你要出院了, 我总能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了吧？”
萧慎：“你是说去美国？亚洲才是Cyber最大的市场。”
萧泽宇瞥了眼窗外凛冽冷秋, 淡下声音：“可惜非我所愿, 也勾不起我的野心。”
萧慎叹了口气：“你在生气我保护你哥哥？泽亚的确是脑袋不清醒，做了许多错事，但你们毕竟血浓于水, 你不该置他于死地。”
“爸！”萧泽宇忽然不耐烦：“我真的不明白, 您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世界上手足因利益相残的事还少吗？之前我选择不去争, 你非逼我争, 逼得我终于有所行动，你又嫌我不留余地！”
萧慎被他吼得愣了愣，而后说：“我想要的，只是为人父母最简单的愿望……阿宇，你是我最疼爱的孩子, 我要你当我的继承人，但你也应该，照顾你哥哥此生无忧。”
萧泽宇痛苦地闭上眼睛：“怕是他根本不想要我照顾，只想要我死！”
萧慎欲言又止。
萧泽宇说：“爸，你之前要公布遗嘱，后来又选择不公布，为什么？”
萧慎：“如果我公布了，只会把你捧得太高，我怕你在还没得到那些东西的之前，就受到伤害。”
的确，身价被抬上去后，有可能日后飞黄腾达，也有可能率先变成利益之刃下的亡魂。
萧泽宇压下情绪：“好了，我不想说这些事了，反正我以后肯定会带小七去美国发展的，哥像从前一样留在你身边，这对我们三个都好——求你别再折磨我了，在你还活着的时候，我不去调查我妈的死因，这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大忍让。”
话毕，他不愿再听父亲的解释，立刻摔门而去。
虽然如此苦苦折腾一圈，谁也算不得开心，但不能不承认，萧泽宇选择的道路，当真是最接近相安无事的方向了。
*
是不是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这个问题萧泽宇回答不出。
但他的确因为继承了父亲的宅心仁厚，没对萧泽亚赶尽杀绝而吃尽了苦头。
那日恰逢冬至。
在筹备美国分公司的同时，萧泽宇抽空去参加了个电子博览会的高层交流会。
会场位于首都市中心的酒店高层，环境优越、安保严密，恐怕任谁都想不到会突发火灾。
西羽本与他相约好了共进晚餐，独自驾车来接时，恰赶上酒店门口一片混乱的地狱之景，吓得他立刻冲出去抓住人询问：“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的烟，着火了吗？”
被拦住的是酒店的工作人员，紧张回答：“是的，消防员正在灭火呢，你有认识的人在里面吗？先别着急。”
“阿宇……”西羽愣愣地拿出电话，却完全拨不通。
那工作人员说：“这里很乱，建议您先离开，不然造成拥堵、救护车不好进来。”
西羽慌张说：“有个中日全息游戏的交流会，是不是在这酒店里开的，在第几层？”
工作人员愣了愣：“二十三层，就是那层起的火。”
这下子，西羽完全顾不上判断是萧泽宇太倒霉、还是再度遭人陷害，他立即甩开工作人员的手，不管不顾地往酒店里冲。
在场的警察和消防员纷纷阻拦。
但一个优质人造人的强大力量往往超乎想象，西羽完全不计后果，狠狠揍开他们就冲进了刚被清场的大楼里。
由于火势蔓延，电梯已经停了。
西羽只能顺着消防通道往上冲，边拿出手机寻找信号。
说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之前萧泽宇怕西羽走丢，便自己写了程序，让两人能够随时定位彼此的位置，这小小的关怀，显然成了此时救命的契机，当西羽看到绿色的图标出现在全息地图上时，马上加快步伐，疯了似的朝楼上冲去。
在几分钟之内爬上二十三楼，对人造人来说，也是炸肺的鲁莽举动。
西羽跑得呼吸急促，迎面被浓烟和热浪冲击，不由狼狈咳嗽。
但眼瞧着萧泽宇的信号已经半分钟没动了，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安危，立即冲进火海，朝着全息屏幕标识的位置狂奔。
果不其然，被呛到接近昏迷的萧泽宇正倒在个视线不明的拐角处。
西羽跌跌撞撞，惊喜而忐忑：“阿宇——”
萧泽宇闻声挣扎，扶着墙壁努力站起，显然不知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千钧一发之际，眼看西羽就要扶到他，走廊上空用于装饰的横梁竟被烧得不堪重负，轰然而下！
小西羽想也不想，瞬间便扑开他，被砸了个正着。
这下子意识朦胧的萧泽宇顿时吓醒了：“小七……”
好在西羽身体素质惊人，他忍着剧痛翻滚压灭身上的火，背起监护人就往外跑。
萧泽宇浓烟入肺，再也多讲不出半个字，只在紧握住西羽瘦削的手臂的同时，被无法描述的冲击淹没了。
他不想要个工具人，所以西羽的基因里也并不存在必须保护自己的强制力。
结果没想到……这个单纯的家伙……
还是能奋不顾身。
*
事后调查，这回火灾源于电路走火，可惜谁也无法证明是事故还是人为。
但小儿子差点因此丧命的恐惧，还是惹得萧慎停了大儿子的职，让一家人原本平息的矛盾尖锐了起来。
好在那日西羽靠着定位软件营救及时，萧泽宇并没有受什么伤，很快就出院修养了。
反倒是被火木烧伤后背的西羽有些感染，植皮手术后整个人都显得没精打采的，活生生被折磨得瘦了一圈。
约是萧泽宇这阵子手头宽裕了，又为让西羽欢心，他终究还是在首都买了个种着桂花的院子，带西羽搬了家。
房产价格不菲，虽然萧慎不想让儿子过于沉迷人造人，但西羽怎么说都是救了儿子的命，对此他也便没多说什么。
那间院子外面看着清净朴素，里面却宽敞舒适。
古风装饰下藏得全是高科技居家设备，可以称得上完美住所了。
西羽果然很开心，坐着轮椅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然后才说：“之后我们不是要去美国吗？现在搬家很浪费啊。”
萧泽宇说：“没什么，还得过段日子，现在我哥被停了职，公司里又开始风起云涌，再说多置备间房子也不亏，就算是你的房产。”
西羽的确是在房产证上签过字的，但他没有仔细研究过合同，只当是必要手续，闻言不由吃惊：“我的？”
萧泽宇检查了下搬家公司细心布置好的房间，然后才回来推着他进屋：“对啊。”
西羽疑惑：“为什么？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我只是有点不放心。”萧泽宇在它面前没有掩饰，道出心中担忧：“那天在火灾现场，我就在迷迷糊糊的想，要是我真的活不下去了，你却什么都没有，以后该怎么办啊。”
西羽听了这话一点也不感动，甚至气得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我说过，你好好活着我才会好好活着，你不在了，我一点也不想——”
“乖。”萧泽宇抚摸上他的脸：“你就当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西羽：“……”
从意外中捡回条命来，对谁都是冲击，这事稍微改变了萧泽宇的想法，也并不叫人吃惊。
西羽这般考虑，才扶着惨痛的后腰慢慢坐下，不满地哼了声，没有继续反对。
萧泽宇微笑：“来，看看，设计师还给你特地装修了个有趣的房间。”
西羽好奇：“有趣？”
萧泽宇把他从前院推到后院，停在处流光溢彩的玻璃房前，说：“这时采用最新技术的综合性温室，可以在里面养各种植物，你不是喜欢花吗？首都的花期很短，但有了这个，你一年四季都可以看到花了。”
西羽立即被吸引去了目光，憔悴的脸庞上也浮现出笑容。
*
天气在一日复一日中变得寒冷，后院小温室中盛开的鲜花，更显得美而不真实。
西羽被培养了新的爱好，开始整天研究植物学和园艺，让缓慢的时间开始加速流动，心绪也随之好了许多。
某个傍晚，他正在修剪新盛开的玫瑰时，萧泽宇忽然提前回家，看起来十分愉快。
西羽忽地被他抱个满怀，侧头疑惑：“怎么啦？”
萧泽宇说：“有件好事。”
西羽眨了眨眼睛。
萧泽宇：“林玉泽春节后就会走马上任云台的副总，原来的管理层已经被调回首都了，我跟他说了我的诉求，他愿意帮忙。”
云台那个总是让西羽深感不适的主播，已经凭借努力成了家喻户晓的直播明星，这导致他更不愿意多出门、甚至连电子产品都不想打开，生怕瞧见扑面而来的广告。
萧泽宇愧疚地安慰：“虽然晚了些，但只要他转到幕后，很快就会被人遗忘，现在的年轻人有多喜新厌旧，你不是不知道。”
西羽抬眸笑了笑，又不放心地嘱咐说：“最好不过，但别勉强。”
“不勉强，不过处理个个主播罢了。”萧泽宇保证：“到时候我亲自去一趟，搞定以后，我们就可以准备去纽约了。”
广阔而未知的未来让西羽开始振作起来，他脱下园艺手套，转身拥住监护人：“我知道，其实你的理想是做一名伟大的程序员，而是不是什么商人，今后我会在经营方面多帮助你，让你有时间做你喜欢的事的，你有天分，也许你会为这个时代创造出更好的程序语言。”
萧泽宇淡笑：“也许吧，也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天。”
*
或许是林玉泽的血脉里继承了一半人造人的优秀基因，他做起事来总是优秀异常、叫董事长毫无挑剔可言。
开始接触云台事务的两个月内，林总便提出了很多行之有效的方案，即改善了人造人主播的安全与生活状况，也让市场表现有不小幅度的提升，顺风顺水间，萧泽宇趁机提出云台出差参观，也便顺理成章了起来。
西羽深深地记得，那天首都刚刚回暖，是玉兰花开的日子。
萧泽宇离家前感慨了句：“一想到要看见和你那么像的人，感觉有点诡异。”
西羽帮他锁好行李箱：“才不像。”
的确，那个主播光芒四射、性格火辣，跟温和傲娇的小七天差地别。
萧泽宇失笑，俯身吻上他的唇，然后安慰：“放心吧，三天后回来。”
西羽抱住他的胳膊：“那回来以后，陪我去买只小猫吧，我考虑好了。”
萧泽宇晓得他惦记已久，痛快答应：“行，我不在的日子，你先想好它的名字。”
西羽点头。
萧泽宇这才接过行李箱，穿过阳光灿烂的院子，大步离去。
开始从商后，他越来越忙、常常出差，对此西羽并没有担心很多，所以等到他隔天接到林玉泽的电话时，整个人都吓蒙了。
*
“你……你说什么……”
西羽愣愣地扶着耳机。
林玉泽的声音很担忧：“原本萧总只是参观设施，体验一下云台的游戏仓，安全科便安排了几个专家主播陪玩，谁知道那些主播早就存有二心，也不知是谁告诉他们萧总的身份，他们、他们便挟持了他……”
西羽整个人都傻了，嗓子发不出半点声音。
林玉泽又说：“好在云台的安保严密，安全科最后成功控制住那个几个主播，问题是萧总在爆炸中被重度烧伤，急救后刚刚送回首都，你先别急，我一会儿就把医院的地址发你，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西羽仓皇答应，放下电话后冷了半分钟，才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探病要带的东西，准备提前去等候私家飞机的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