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盘哇小说>现代言情>明明如璋【完结】> 第45章 初见少岚(入V三合一)

第45章 初见少岚(入V三合一)

  虞氏开始在金陵修建佛寺了,用的皆是虞氏的地,言修好佛寺后,那地便不再是虞氏的了,只为佛法之驻。

  源源不断的木材在淮河上往来,渔民们看得都敬服起来,纷纷称赞虞氏义举。

  一艘破旧的渔船上,一个瘦弱的老汉本在甲板上靠着打盹,听了周近几艘船的交谈睁开眼,不忿地往船舱中去,嘴中还念道:“嗐,这事还叫虞巽卿那小人做成义举了!虽知道百姓愚昧,不会因那些黄金就对虞氏起怨声,哪知道他们竟这般好糊弄。”

  方晏本坐在案前正拿着几页纸比对,即便在低矮的船舱中,也丝毫没有减弱他的气宇。

  闻言他从船舱中看出去,见到刚路过的那几艘渔船上皆供奉佛像,便看向老汉,缓缓道:“戚翁,不必生气,叫百姓们反他本也不是我们的目的,如今他越狡诈,周朝太子越忌讳他,虞巽卿乞求的从来都是上位者的宠爱,百姓们如何,毫不入他的心。”

  若是虞巽卿真的在意他在百姓眼中的名声,他就不会是陈粲的宠臣了,也不会冒着披千载恶名的风险为陈粲做尽万般恶事。

  这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眼中暗色渐重了几分。

  戚翁脸上带着不服,还是恭敬道:“世子,我们废了这么大的力气,难道只是让虞氏出点钱就摆平了?这般丑闻现世,那北周太子还未曾出面惩治虞氏,我们怎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方晏看着面前神情愤慨的老人,想到自己的武艺是他教授,知他不善阴谋,并不怪罪,只是耐心听他发泄完。

  “戚翁,在我眼中,北周太子不是刘呈一个人,而是他与东宫诸属官,尤其是楚崧跟左融,他们两人中有一个厌恶了虞氏就足够了。”

  戚翁发泄了半天得了这句话,也想了半响,不知想没想明白,终究是不那么气了,“那何时叫他们厌恶?”

  方晏露出了他来了渔船上的第一个笑,“戚翁,我们还管不了人家的爱憎,且行就是。”

  戚翁看他笑,也跟着笑起来,躬身搓着手出船舱去,“好勒,今日的热闹也看够了,回山里去。”

  方晏坐在舱中,因为戚翁离开神色又冷淡了下来。

  他身上再不复见再药庐中那股淳厚,若是东山百姓见到他,见他气质凌厉,或许也不敢再亲近地叫一声“小晏”了。

  渔船渐渐离开这拥挤的河道,他在船舱中感受到船身一震,抖抖案上那几张纸,选了一张合上装进了一纸信封中。

  “世子,廉先生还交代了一事。”

  戚翁探身进来,道:“他说山里那个楚六郎有些缠人,断崖也被他征用了,真不知他是如何找到那处的,往后您要再去见方先生,还得另寻幽道了。”

  他折信的手一顿,随即脸上有了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笑,声音还是冷淡,“无妨,那是楚九娘报复我呢。”

  戚翁震撼:“楚九娘如何知道了您会从那断崖取道?”

  “操练士兵用不着断崖,那是楚九娘叫她兄长给她出气,或许山中除了断崖,其余稍能通人的密径都有士兵经过。”

  戚翁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不过世子怎会惹恼楚九娘呢?”

  这老翁显然是没有眼力见,还追着道:“世子,不是老叟以过来人自居,只是如今不该争意气的时候便不要争了,惹了楚九娘可不好。”

  “这回只是被阻了山中各条道,有心咱们再开一条,大不了踩林木过去,可是也知道这小娘子睚眦必报了,尤其是上回,您差点被她捅了命门穴,大了半身不遂丢半条命,小了,这往后男女之事……”

  “戚翁,撑慢些。”他打断他的话,神色自若,“风大,吹得头疼。”

  戚翁连忙逆着风放慢了桨,废了他几分力气,等船稳了下来时方才那话头已经被方晏接过了。

  “廉叔可有说过何时去京口?”

  “说是下月去……”

  又过了十余日,有一座佛寺建成了,虞巽卿亲自将族中那几人送到这佛寺中剃度。

  漫殿梵音中,虞巽卿虔诚地跪在高僧面前,将贝叶经文诚虔捧在手心,请求高僧为他们超拨罪恶。

  在诸多百姓围观下,众僧偈颂声中,高僧禅杖掷地,宣布佛子已经接纳了虞氏那几人犯下的罪过,将会引导他们供奉香火,为百姓积福。

  围观百姓没有一人觉得嘲弄,他们只是虔诚地信奉着,南齐举国信奉了几十年的信仰,如今在虞巽卿的转挪下成了他的帮手。

  他满意地看着肩上的香灰,带着这香灰上了一座歌楼。

  他仰卧在茵娘的膝上,手指戏弄着她的下颌,话里带着得意和疏凉,“茵娘啊,我死后必坠阿鼻。”

  茵娘妩媚一笑,捉住他的手,“人人都要下地狱,将来茵娘也要下去,正好陪您。”

  虞巽卿并未因她这句不敬的话而动怒,彷佛已经稀松平常,“人前博得的风光,哪一日就去了,茵娘,我实在拉扯不动虞氏了。”

  茵娘轻轻将手覆在他的眼睛上,嘴角噙了一抹嘲弄,她知道他想要听几句奉承的好话。

  “当初虞郎以一人之力,使得虞氏成为齐朝第一门阀,如今不过是时机未到,将来踞在江南的,还得是您手下的虞氏。”

  他果然笑道:“什么第一门阀,只要安守此地,得了安稳就好。”

  茵娘却伏在了他耳边,在被他掣制住前低声道:“先前虞郎让我留意的,如今有收获了。”

  他睁开眼,“哪里的收获?”

  之前陈粲被请往长安,皇宫中还有许多宫娥,皆被虞氏所掳,或是充了奴婢,或是做了歌舞之姬。

  这茵娘,便是南齐皇室一位女史,因着身份不同于其他宫娥,又因她曾是南丰公主,即如今虞氏八夫人的友人,得了虞巽卿的信重。

  虞氏在南方不止开了一座歌楼,这些尽数成了他的消息来源,随着茵娘越发得他的信任,那些歌楼便都受茵娘的直接管控。

  茵娘便笑道:“便是城东白杨巷那家酒楼,左太傅宴客酒酣,被那几个小丫头给剥了衣裳,虞郎猜,得了什么?”

  他双眼放光,“什么?”

  她转身袅娜地从枕下抽出一封信来,得意道:“这东西,要是给那位太子殿下瞧了,往后东宫两位太傅,便该只剩一位了。”

  他一手夺过,看完并不敢信,气息急促,一把推开茵娘,放到案前举起烛台再度看了一遍,看完催促道:“楼里挂的左融那两幅字画,给我取来。”

  茵娘在他眼前嗔笑一声,转身出屋带着两个婢女去取画,回来后又关上门,将字画摊在案上供他细看。

  半响之后,屋中便响起他一阵欢畅的笑,“原来他左稚远也藏着这样的主意,巧了,真是巧了。”

  茵娘斜斜坐在一边,似一朵解语花般讲述着:“不过奴倒是犹豫,万一以他们师生之情,这信不仅不能扳动左融,反叫太子怀疑是假的,疑心到了虞郎身上,这才叫得不偿失。”

  “可是奴又想,如今虞郎已是骑虎难下,陆氏、顾氏如此无能,只因抢占先机就得了那位的好,虞郎反而落后了一步。万一这信真能助得了虞郎一把,便是奴的功德了,”

  虞巽卿十分为她的贴心所动,搂住她道:“这信自然有用,原来我不甘心匍匐于那位太子殿下,正是嫌弃他身边人多,一个楚伯安,一个左稚远,北方世家还有杨氏、李氏,南方又有顾氏,如今添了个陆氏,将来那块饼分下来,我看他太子殿下也分不好的。”

  “虞郎不愿臣服于他?”茵娘蹙眉,伸手要拿回那信,“那这信有用也是白拿了,可怜那几个小丫头为了这信不被左太傅盘问,还装作酒醉放火烧了屋子,楚太傅身上外物全被烧了,哪能消气,楼里打了她们好一顿。早知用不上,我就不叫她们吃这苦,早年都是给娘娘们捧衣裳的,如今不仅……”

  “我也没说不用。”

  虞巽卿亲昵地拉着他的手,“只是在想该怎么用,何时用,有了这把柄,自然要好好用。”

  茵娘便出主意道:“奴看还是用来威胁左太傅最好,万一太子不信,还怀疑是我们陷害他的老师,虞郎在他面前更难筹谋了。”

  说着她也挣开怀抱,在屋中边走边道:“这左太傅又不如楚太傅有才气,只一手好字为人称道,奴在南齐,可没有听过他什么事迹,说不定就是蒙了家族的荫庇,又与周朝皇帝有几分情谊才做了这太傅,这样的人,最容易心虚,奴看,拿这把柄要挟他,要他替虞郎筹谋更好。”

  她似乎又想到什么,补充道:“况且,这左太傅的儿子还跟太子抢过女人,奴若是男人,这样的屈辱可忍不了,说不定太子……”

  她停了下来,语气里多了丝懊恼,疑惑看向虞巽卿,“这么想,还是太子更容易厌烦左太傅些?”

  虞巽卿也大笑起来,似乎因她并不十分机慧而更满意了,戏谑道:“自然不能给左太傅,给他至多像顾氏,可若是给了太子,才能做近臣。

  眼下,甚至未来十数年,扳动楚伯安是不能了,倒是这左稚远庸碌些,如今还与魏王勾结,少不了落他个不忠之罪,这个投名状,实在解了我的窘境。”

  他将信收进怀中,还喃喃有声,“这个魏王,难道比梁王更有优势吗?”

  茵娘听得清楚,随口问道:“奴也惊奇,不都说周朝皇帝最爱重东宫,对另两位皇子十分冷淡,这左太傅为何还要勾结魏王?”

  “在东宫,他至多也是与楚崧分庭抗礼,可是在魏王那里,他能一人之下。”他只是随口一说,说完又想了片刻,还是决定不再多留。

  茵娘温柔目送他远去,待在窗前见他车马已远,便回身收拾起茶盏来,又到案前赏看字画,似乎嫌烛火晦暗,她举着画来到窗前,借着月色赏看起来。

  歌楼临水,河中舟楫往来,灯影繁华。

  月辉与灯色之下,是桨声的拍打,一艘渔船落在楼下,洗网的渔人看到了窗前举着字画的倩影,从歌楼下摆起桨,穿行在灯影里。

  等虞氏所建的佛寺皆落成之后,已是秋熟之时,野兽争现山野,刘呈也率了大小官员前往东山秋狝。

  金陵不少名流俊士并诸官家眷皆受邀同往。

  药庐中的楚姜一再询问了方壸自己去不去得,得了肯定的答案后还颇为失望,她从楚崧的信中知道了刘呈想要把虞少岚赐给自己做玩伴之后,心中无比排斥,倒不是对虞少岚有什么意见,而是感其辛酸。

  她从杨戎口中听过不少对虞剑卿的夸赞,即便敌我两端,可是排除立场之后,那终究是个值得尊敬的将领。

  她与虞少岚只见过一面,那时候她穿着一套海棠红的衣衫,梳了个她长姐最常梳的发式。

  她当时以为这已经是很羞辱人了,没想到后来虞氏将她送进了太子府中,如今太子又要将她转送给朝官家眷。

  同为女子,她不得不生出恻隐,对刘呈的观感也越加复杂起来。

  方壸本以为她想去看热闹,未料她听完之后还一脸惆怅,便道:“若是不想去,谎称受不得风不去就是,还有谁能逼你去不成?”

  她摇头失笑,看了看药庐里还空旷的院中,“是无人逼我,只是我去不去都不得好,先生,我为您再修一排屋子吧!”

  方壸抚须的手停住,不敢置信地问她:“还添人来?”

  她忙解释道:“我有个交好的友人,或许要来陪伴我。”

  他这才稍放了心,凉飕飕道:“来了就来了,总之老夫已经上了你楚氏的贼船,任由你们摆布了,怎么,长安又来了一位尊贵的?”

  “不是,她是会稽人。”

  “原来你交游也广阔。”

  “算是,她是虞氏的。”

  方壸当即冷了神色,“既是如此,何不将我这药庐一并抬去你楚氏?”

  楚姜知道她对江南世家,尤其是虞氏极为不喜,前些日子虞氏那些事传来时,他就拊掌大笑,直呼痛快。

  “他是虞剑卿大将军的女儿。”她试图打消他的不满,“其实我与她不算什么结交,但是太子殿下不愿留她在太子府中,若是逐她出府,一介女儿身,少不得要受些流言,所以便想让她来给我作伴。”

  听到虞剑卿三字,他的神色有些恍惚,却还奚落道:“那位太子殿下是嫌你病好得太快了不成,好好的,给你送个人来添堵。”

  “先生,我大舅舅对虞将军十分尊敬,感他事迹,他的女儿应当也有其父遗风,若是与我作伴,不算给我添堵。”

  他看楚姜说得诚恳,想了许久才丢下一句,“罢了,来就来。”

  楚姜感激地连连谢他,其实也从他神色里看出了几分对虞剑卿的认同。

  到了秋猎之日,楚郁亲自来药庐中接她,“叔父说,先去殿下帐中说话。”

  “虞六娘也跟来了吗?”

  “来了。”楚郁小心护着她,以为她不愿要人,“你要是不想要,推拒了就是,想来殿下也不会说什么。”

  “我不是怕激怒殿下。”她踏着衰草,破败折断的脆声跟她的话一样轻,落在风里。

  “六哥,英烈之子,被他们这样羞辱,我很为她难过,可是我没有立场为她难过,等我向殿下谢恩时,也是对她的羞辱。”

  楚郁是武官,自然能明悟这种情感,只是叹道:“殿下已经很为她留着体面了,虞氏态度始终暧昧,投诚之心不忠,虞六娘被族中送给殿下,殿下封她做女史,虽有对虞氏不满之意,可是也没有折辱她,如今叫她与你做伴,并没有夺去她的品秩,否则真令她回到虞氏,以虞巽卿的卑劣,她会更受辱。”

  楚姜并不知刘呈还有着这样的计较,心情也十分复杂,想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围场主帐中,虞少岚正在依次检查烛火,神色堪称麻木,若说初入东宫府邸她还心怀仇恨,到如今只是一味的悲哀。

  从前的南齐臣子,如今争着做贰臣,丝毫不想着当初是否有亲友死在周军的铁蹄之下,屈辱感与他们而言,似乎从来都美玉存在过。

  从前在南齐皇宫中,她操练那些宫娥组成的娘子军时,并非不知道那是齐王在哄她,那些宫娥,枪都提不动,怎么上得了战场。

  只是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将来可以从军,南齐覆灭后,她便再没有了目标,以至于后来她不理解为什么母亲与姐姐要她全然屈服、听命于她叔父。

  她深感自己的将来会像虞巽卿推出来顶罪的那五位族叔一般,可是她又不能反抗,她姐姐嫁了会稽一个小家族,那家族依附着虞氏,她母亲还在族中,膝下过继了一个孩子,为了她们,她只能麻木在太子身边。

  她庆幸太子不曾多留意过自己,为着这冷落,她甚至觉得这位太子比她二叔好些。

  帐外传来响动,令她收束了动作,垂头问候,“殿下。”

  刘呈只“嗯”了一声,却又挥退了其余下人,“六娘,这是孤第一次与你独处吧!”

  虞少岚不明所以,走到他下首答道:“回殿下,正是。”

  刘呈双手已经展开,看她还愣愣垂着头,收回手自己解了外袍挂下,虞少岚余光看到他的动作才意识到他是等着伺候,真是她从未单独跟他相处,此时即便意识过来了时机已过,她看刘呈并无怪罪之意,便也不作声。

  “孤头一回见到你时,是在楚府,你穿了身海棠红的衣衫在投壶。”

  他坐在上首,摆弄着桌上的茶具,声音实在温柔,“那时候孤很生气,你打扮得跟我一位好友简直一模一样。”

  虞少岚心生难堪,还得恭敬道:“那时候,是六娘的二叔,令六娘如此装扮,六娘并不敢冒犯殿下。”

  刘呈一笑,“所以孤也未曾生气太久。”

  说完后他显露了几分犹豫,过了片刻又道:“楚太傅有一女,正在山中求医,可怜她没人作伴,孤自小视她为亲妹,想着叫你去陪她读读书、说说话,也算是孤的一份心意。”

  虞少岚一怔,从来只有皇家为儿女挑伴读的,哪有赐女官给臣眷解闷的,只是她也不傻,想到如今虞氏与太子的关系,便知他是不想要留自己在身边了。

  即便此举是在折辱她,她也更情愿离开东宫,便缓缓抬起头来,“但凭殿下差遣。”

  刘呈却十分善解人意,还要向她解释,“孤明白你的处境,你父亲虞将军的事迹,孤在长安听闻时亦感其忠贞勇毅,沙场胜败,兵家不厌,孤也知道你的苦楚,所以孤即便不喜虞巽卿,可并不愿意为难于你。”

  她终究还是从麻木中破开了一点缝隙看向他,看到他温和的笑,竟开始觉得是自己不明敌我两端、各自筹谋的道理。

  刘呈看到她眼神中的迷茫,便宽解她道:“若是你怀恨周朝,怀恨孤,心思报复甚至欲杀孤以报父仇,这都是人之常情,只是孤想你一介女儿,不该为了家族牺牲,孤也不想做为难女子的小人,此番虞氏犯下的那些罪行,百姓们或许信了那几座佛寺,可是孤不信。”

  “孤本想放你出府,可是想到你若回了虞氏,或许还会被虞巽卿再度推出,英烈之后,不应该这样受辱,孤将你赐给九娘,你还是在孤的庇佑下,虞巽卿也不会为难你姐姐跟母亲。

  将来孤回了长安,你愿意跟她回去,孤便在长安给你挑一门好婚事,让你余生有去处,你若不愿随她回去,江南这里,孤能安置的,也尽力为你安置。”

  随着他话音落下,她的心情也变得复杂,诚然,她回到虞氏之后,她二叔绝不会任她自在。

  可是即便她一向知道太子温和良善,此时却实在觉得不解。

  她是个不善言辞的人,面对太子这般剖白只是应了声:“谢殿下为六娘考虑。”

  “那日在楚府,孤见到你们好几个那般穿着,着实是气的。”

  他笑道:“可是九娘跟孤说,那几个女子分明是不得已,所以你投壶时装作笨拙,那两个下棋的装作好动,她还说你们皆是可爱,九娘的颖悟并不多得,所以你若与她结交,绝不会像在太子府中一般无聊,你要是愿意,随时可随她去那药庐中。”

  她神色松动,并不知道心中已经有了一阵涟漪,只是跪拜道:“六娘愿意,谢殿下为六娘如此着想。”

  刘呈起身,亲自将她扶起来,依旧温柔,“不必多礼,你去之后,替孤好好照顾九娘,如此便不算辜负了。”

  她默默点了点头,看他似乎要提笔写些什么,头一次有几分殷勤地为他收拾起了书案,摆好纸笔。

  楚姜来到围场时先见了楚崧,听他交代道:“你不用多费心虞六娘,那是个恭谨孩子,就当寻常玩伴相处就是。”

  “女儿明白。”

  楚崧眉间还带着忧思,“随我去见殿下吧!”

  她亦步亦趋跟着,“父亲不要担心,女儿知道如何应对。”

  楚崧停步看她,眉头松开笑道:“为父知道你能应对,只是不想你为此而牵心。”

  他牵上女儿的手,一面走一面道:“此次秋猎,一是要看看你六哥那两千步兵练得如何,二来,是要借此机会,彻底将江南这些家族收服个干净,殿下也要借此番看看虞巽卿究竟要态度暧昧到何种地步。”

  她明白了几分,“也就是说,把虞六娘给我,是要逼虞巽卿表态吗?”

  楚崧点头,还要交代什么就见太子帐前已有几人在等候。

  东宫诸婢女看到这父女二人都是满脸的欢喜,才拜见过后,秦娘子便搀上楚姜的手,“殿下正说呢,怎么九娘许久还不到,正要看看您如今气色好了没有,若是没有,他便要亲自去找那神医理论了。”

  楚姜也笑道:“幸好我自觉大好了,不然要是叫殿下奔劳了可就是九娘的罪过了。”

  “就算奔劳我也不怪你。”刘呈看到她父女二人进帐起了身,笑语托住了楚崧的手不让他多礼。

  “九娘拜见殿下。”

  他一面正托着楚崧要他坐下,便示意虞少岚去扶她起来。

  虞少岚看向眼前这众星捧月的小娘子,将她与那日初见的纤弱背影联系起来,那一个举着棋子,正在讲《烂柯谱》。

  合该是长这样的,像琉璃盏护着的红珊瑚,脆弱又美丽。

  “少岚拜见……”

  “娘子有品秩,不该向我见礼。”楚姜先一步接住她的手。

  便听刘呈笑道:“往后你二人便不必受这些虚礼的束缚,凭年纪称呼就是。”

  他虽未明说,但是这话已经定了归宿,楚姜看她未言便先问道:“我是承平六年七月的生辰,不知六娘是?”

  虞少岚再冷性也知道要殷勤些对答了,“我比你大些,正是那年三月的生辰。”

  刘呈此时才满意道:“看你们相投,便不要在此处拘着了,我与太傅正有事相商,画筝,去请左太傅来。”

  一个婢女连忙应下,秦娘子也领着二人出去,出了帐便指着几个帐篷对楚姜道:“九娘,今日六夫人跟顾氏几位夫人、娘子也都来了,婢子领您与虞女史过去。”

  楚姜点点头,她还牵着虞少岚的手,此时正有一般异样,虞少岚也有些无措,本来在里面见了礼便该分开,不料刘呈将她们叫了出来。

  好在秦娘子擅察言观色,看楚姜裙摆沾了些枯草,附身替她清理,虞少岚见势也帮了把手,至此那股尬尴的气氛才算是消弭了。

  却说她们离开后,左融才入帐中不久,便有通传虞巽卿求见。

  刘呈“嗯”了一声,“让他稍候,等校阅步兵时孤会见他。”

  左融当即拱手道:“殿下,总是一族之主。”

  刘呈当即带了几分意气,并不似单独面对虞少岚那般温和,似乎是在老师面前可以多几分恣意了。

  “我对此人实在厌恶,可恨那些水匪竟然再无举动,眼下对这伪善之人,还要笑脸相迎,他日若我朝之下有此臣子,当是亡国之象了。”

  左融闻言劝慰道:“殿下,信仰难动,南齐其余地界没有这么积累深厚的门阀,所以派兵镇压几年,百姓们照样过日子就是,可是在江南,三大世家世代盘踞,百姓们对佛子又极为信奉,虞氏对会稽百姓犯下那般罪过,都能被他轻易解消掉,百姓们愚昧,他还是能掌握几分民心的。”

  楚崧也补充道:“殿下让虞六娘去伴九娘玩耍,应是这消息刚传出去他便急了,眼下见他正是好时机,若是殿下真在诸人面前会见他,适时甚至是三郎与六郎这般还未曾及冠的少年郎都是官身,他一介白身,不论地位如何,总是屈辱的,或许我们看了得一时的痛快,若叫那些个去他修的佛寺烧香的百姓知晓了,未免添了妨碍。”

  他听得也认真,听完教导还谦和道:“是我想得不周全,谢两位老师点拨。”

  师生间又是一番客气,终于等三人看到虞巽卿,他显然是没有料到楚左二人也在,故意露出怔色。

  楚崧此时便道:“殿下与虞族长相谈便是,臣与稚远在帐外等候。”

  说完楚左二人便起身了出去帐中,正见围场中一丛红枫热烈,便赏看起红叶来。

  虞巽卿此时竟有些犹豫了,来到刘呈跟前才下定了决心,“草民拜见太子殿下。”

  刘呈叫婢女将他托起,和颜悦色地与他说话,“虞卿多礼了,不知虞卿所来是有何事?”

  婢女端来茶水,刘呈又示意他坐下。

  他似乎十分惶恐,犹豫着坐下,终于才从怀中取出一信恭敬地递给刘呈,话里也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以此不义之举,愿为殿下犬马。”

  刘呈接过信,并不急着打开,“这是?”

  他道:“虞氏手下有几处酒楼,某日左太傅得入酒楼,被楼中歌姬拾得此信,一姬为草民信重,知草民如今窘境,故取了此信送与草民,叫草民有个投名状。”

  刘呈心中半信半疑,却温和地听了他的话把信打开,随着信上所书,神情跟着变化。

  虞巽卿看到他神情便想此事成了一半,至于信上,不过是左融向魏王叙说江南如今的形势。

  “殿下,草民卑劣低微,从前试图得到更多好处,面对殿下之请一再矫情,以致于今日孤窘,以此信告密更显草民低劣,本不愿拿出此信,今日却得知草民那侄女不为殿下喜爱,以致遭受驱逐,草民不愿侄女再受苦,愿以此信求得殿下慈悲。”

  见刘呈还看着信,他便继续慷慨陈情道:“草民以只身撑起虞氏,从前卑劣之举只是想要为虞氏其余儿郎谋个前程,不得不为之,若殿下还愿眷顾虞氏一二,只要殿下一句话,虞氏五千部曲尽可散去,从此虞氏便是殿下一人的附庸,孤高敢为,卑劣亦敢为。”

  刘呈神色复杂地把信折好,看着他低伏在地,突然一笑,起身双手把他托起,“若得虞卿,是孤之幸。”

  虞巽卿心下一松,激动地看着他托起自己的双手,“殿下,这是……这是愿意用草民?”

  “卿有大才,孤早该用了,至于此事,虞卿且先为孤隐瞒一二,孤实在不愿相信老师会背叛于孤。”

  他顺势跟着起身,看太子似乎还想着左融,便从善如流道:“草民亦又此想,这应当只是左太傅一时糊涂,若得殿下仁慈宽宥,草民想他便能拐了这个弯来。”

  刘呈眼神稍暗,被他看了个正着,他便一副不提这糟心事的样子,而是转了话头问:“草民侄女……”

  “非孤厌弃,是楚太傅家的九娘少个伴,孤自来怜惜这个妹妹,六娘行事妥当,孤才令她去给九娘作伴,若是孤真厌弃了她,何不卸了她的品秩逐她出府?”

  他携起他的手,也是一副欣慰的神情,“等到九娘病愈,六娘自然要回到孤身边来。”

  虞巽卿从自己被执着的手,隐生了雄心,越发感慨那信来得好。

  帐外左融还举了片红叶,向楚崧炫耀起儿媳为他做的新鞋袜,“敬之还说阿赢不会针线,分明就是胡言,她为我做的那鞋袜可真是合脚。”

  “敬之给我送来那酒也不错,说在益州就只寻到那三坛,哪日府中宴会,也叫你尝尝,诸般名酒,都不如那三坛不知名的陈酿啊!”

  “哈哈,也好,正好阿赢孝敬了一身蜀锦的新袍子,虽说我也一把年纪了,但是为了配你的好酒,也现一回眼。”

  “正好敬之给我送了几条好墨,那日拿来做几篇诗赋,不枉费你的字。”

  两人一片和乐融融,见到虞巽卿出来时还笑着与他见礼。

  刘呈看着婢女送他离开,叫了两位老师进帐中,脸上神色变幻,将其余人皆挥退了才开口。

  “虞巽卿给我送了封信来。”

  他竟直接把信递给了左融。

  左融好奇打开,才一眼就惶恐看向太子,“殿下,臣并未写过此信。”

  刘呈对他安抚一笑,“我自是相信太傅,不然也不会将此信给太傅看了,只是这字迹实在与太傅的字迹相似,孤看了也辨不出真假来。”

  一旁的楚崧乍然想到什么,从他手中拿过信仔细看了起来,半响才疑惑道:“这字迹不像假伪的,稚远,你可受过什么要挟写下了什么东西?”

  左融也是一头雾水,那字分明就是他的字,可他却丝毫没有印象,对楚崧的话也是不解,摇头道:“未曾有人胁迫臣写过什么,敢问殿下,他可有说明此信从何得来?”

  “他家的酒楼中。”

  他恍惚回忆着,“臣是上酒楼招待过陆氏两位才子,那日酒醉之后屋中还莫名多了两个歌姬,说臣酒后轻薄,烧了她们的屋子,那日只是身上衣物被焚,又并未丢失些什么,更不要说什么信件了。”

  刘呈凝眉,“那这信他是从何得来?又非伪造,难道他有通天之能?”

  楚崧拿着信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将信置于案上,“九娘临臣的字便能像个五成,若是用心,她还能临个七八成像,稚远的字画备受世人推崇,有人专攻他的字迹也不是不能,这信或是旁人模仿。”

  左融才是满腹的委屈,“这虞巽卿怎么出了这般阴险之计?先前看他处理会稽百姓之事,还暗赞他一声好心计,如今这信,哎,殿下,臣……”

  “子衎绝不会怀疑老师。”

  说完他便要把信送到烛台上焚了,被左融拉住,“殿下且慢,再想想这信怎么来的。”

  实则坐在一旁的楚崧已经想到了这信的由来,当初方晏要他一幅字,并未指定要写些什么,是不是那个时候,他们并非是要害自己,而是也想伪造这样一封信,让其落到虞巽卿手中,好让他来向太子告密。

  而那时候,方晏不会料想到沈当竟认出他与廉申等人有勾结,自己若被此信要挟,只会想到那廉申等人,猜测他们是与虞巽卿勾结。

  那般情形下,从虞巽卿手中出来这样一封信,他若不是个蠢的也该联想到那副字是被虞巽卿利用了,从而猜测那副字,是被各般雕饰,成了一篇措辞恰当、内容合理的信,从而想到那信可以是毁掉虞巽卿的一步棋。

  他当即便知道,这次的信一定与方晏脱离不了干系,从他们要自己一幅字起,便是要借着自己的手来揭破这信是假伪。

  想到此他不得不赞一句心计谋略之深远。

  正听到左融道:“殿下,既然这是虞巽卿的嫁祸,难道他就能如此笃定殿下会相信此信?”

  刘呈也对此生疑,楚崧却道:“若是他也以为这信是真的呢?”

  左融即便听到这句,也并不以为他是怀疑自己,而是道:“是有人给了他这信,还能让他以为这信真是臣所写?”

  刘呈此时才想明白,“所以,除了东宫,还有人也在耍弄虞氏。”

  楚崧豁然开朗,指点道:“便是殿下恨的,那不曾有后续动作的水匪了。”

  “哈哈哈。”刘呈大笑出声,“那些人还真是有几分意思,我还以为那些佛寺真就把他们的仇恨给消弭了,哈哈,有趣。”

  左融终于洗刷了冤屈,神色还颇为懊恼,“若要与我们联手,上报家门来投就是,何苦要作弄这一场。”

  楚崧拍拍他的肩,“稚远呐,或许那真是太史公书中走出来的游侠,要个仗义痛快,不受朝堂拘束罢了。”

  并不是他要隐瞒方晏,而是此时说出来,太子必会追究因果,若是追究到楚姜身上,他自知晓方晏身份有疑之时便开始查探,虽不能笃定,却也能有□□分的确定了。

  而此时,他并不想让女儿治病只到一半,那神医就受了牵连。

  为今他能做的,便是将事情控制在他预期能及的范围内。

  刘呈拿着那信,由衷对那伙水匪生了点喜爱,“是有大才,不能为我所用,可惜了。”

  左融也叹道:“即便狡诈,倒是能人。”

  楚崧也跟着惋惜了几句,却问起刘呈想要如何对待这信,便听他道:“如今若是虞巽卿也对此信深信不疑,我也不能辜负了他,正好此信也给我提了醒,除了东宫,长安我那两位兄长的席上可还空荡,虞巽卿船上的虞氏女跟黄金,莫不是送去我哪位兄长府上?”

  左融想想便道:“虞氏放言,那虞十娘是他们送去长安行商,如今已被水匪泄愤杀了,若是这信是水匪送来的,那虞氏女是不是也还在他们手中?是否等到什么时机,他们就要让那女子现世?”

  楚崧也有此想,“若是如此,他们想要报复虞氏,真是一心系在了殿下身上。”

  “若有时机得见,该问问那些人愿不愿为我所用,”他视线移到信上,“至于如今,虞氏可是给了投名状,自要用他们,还得重用。”

  楚左二人也懂了他的意思,知他不忠不义,但是此时还用得上他,将来事定,这不忠不义便该拿来算账了。

  作者有话说:

  入V啦,感谢友友们对尘仔的支持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

推荐小说

  1. [现代言情] 假千金重生后,炮灰们人设崩了【完结】
  2. [现代言情] 绝配【完结番外】
  3. [现代言情] 重生宠溺:病娇大佬揽我入怀【完结】
  4. [现代言情] 重生后,墨爷的小撩精又在装乖巧【完结】
  5. [现代言情] 福运小夫郎
  6. [现代言情] Hello,继承者【完结番外】
  7. [现代言情] 高能预警!我靠综艺爆红全网【完结】
  8. [现代言情] 贵族学院的特招生女主换人了【完结】
  9. [现代言情] 成了前任舅舅的掌心宠【完结】
  10. [现代言情] 夫人她十项全能【完结番外】
  11. [现代言情] 成瘾[先婚后爱]【完结】
  12. [现代言情] 唐总,离婚后请自重【完结】
  13. [现代言情] 枭爷霸宠:契约娇妻太诱人【完结】
  14. [现代言情] 穆少,保镖夫人又作死了【完结】
  15. [现代言情] 满级幼崽综艺造星舰爆红【完结】
  16. [现代言情] 顾先生的金丝雀【完结】
  17. [现代言情] 你是我的恋恋不忘【完结番外】
  18. [现代言情] 穿成猫后,被失明反派捡回家【完结】
  19. [现代言情] 财阀大佬,您的夫人A炸了【完结番外】
  20. [现代言情] 强撩!暗恋!总统阁下他温柔低哄【完结番外】
  21. [现代言情] 程医生的心尖尖【完结】
  22. [现代言情] 以爱为笼【完结番外】
  23. [现代言情] 亿万老公宠妻无度【完结】
  24. [现代言情] 乖软小撩精诱吻,疯批大佬沦陷了【完结番外】